沒過多久,雨勢變小了。
陽光依舊明媚,只是一場秋雨一場寒,連綿的細雨似乎讓駟馬坊一日入冬,更多了數分的寒意。
此時街道兩旁,隨處可見的是枯黃的落葉。
殘留的雨滴沿著葉脈滑落,滴答作響,枝葉浸潤間,逸散出入骨的涼。
林末開始往回走,街上已經沒多少人了,驚人的聽力下,隱約可以聽到遠處不知哪家孩童在哭鬧,家養的看門大狗,下蛋的硬氣母雞應著叫吼。
這種極具生活的氣息,會讓人內心感到空前的安寧。
他突破之后的欣喜慢慢平靜,長長呼出一口熱氣,心中思量好接下來的計劃,腳步不停,繼續往住所走去。
只是依舊像之前,院落住所大門前,屋檐下,一個白色的蘑菇立在那里。
人影那頭穿著白色的蓮裙,其上紋繡有梅花圖案,裙擺掛著金線,顯得本人皮膚更白嫩。
這次其明顯觀察著四周,林末腳步剛剛頓住,人便聽到了動靜,轉過身看來。
“林大人。”云詩雅打著傘,先行了一禮,然后踮著腳尖走近。
“有事么?”林末沒有停在原地,同樣靠近,等到兩人靠攏,才開口。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又找到幾本類似的書,又碰巧在周邊的店子里查賬,順道過來一趟,剛好便遇見你了。”
白色的雨傘一直往上斜,只是身高相差太多,當兩人視線對接時,淡淡的雨絲飄落,正好落到女子白凈精致的臉上。
云詩雅明顯有些急促,小臉上露出一抹類似于討好的笑容,轉過身,指了指放在門口的書箱。
林末有些不知道如何處理,想了想,俯下身子一把拿過那白色的傘,精準地將身旁之人罩住。
“謝謝你了。”
說著便朝屋檐走去,云詩雅一怔,才反應過來雨傘沒在自己手中,連忙亦步亦趨跟上。
到達屋檐。
林末將傘收好,遞了上去,有些急促的女子愣了片刻才接住。
看著一襲黑衫,未扣上的衣襟露出如磐石般的肌肉的林末,云詩雅連忙低下頭,看著手中的收好的傘,感受到得到其上有股濃厚的溫熱。
就像是一團火。
“對了,林大人,謝謝你上次的提醒,如今我已經順利突破沸血境了,若不是你,我應該還要浪費不少時間。”
云詩雅將傘放在一旁,退后半步,抓著裙擺兩端,行了個這個時代女子禮節認真地說道。
“沒事,你也免費給我提供了一些書籍,就當做,當做是回報吧。”林末淡淡道,他并未將這之前的小事放在心上。
說罷便看著欲言又止的少女。
“還有什么事嗎?”
云詩雅張了張嘴,她此刻仰起著頭,這次能清楚看著對方的眼睛。
同樣的深邃,就像泰淮江中心,據傳棲居龍蛟的龍河域,不可見底,但里面又藏著她熟悉的事物,是銳利,是堅定,是任何事都無法動搖的決心。
就像她那常年在宗里拼搏,一年不過回家兩三次的父親。
這種眼神之人,無疑自尊心極強,再加上她從莫詩琪那聽來,對方接過拒絕信后的反應。
云詩雅猶豫少許,最終還是下定決心。
“林大人,在我們淮州,雖然靈臺宗,千山宗當屬一二,可以說是真正的武道圣地,但其下依舊有不少強悍門派,那里的弟子,未必就弱于靈臺宗同輩.....”她小聲地說道。
“?”林末有些覺得莫名其妙。
他不明白為什么云詩雅會突然會說這樣的話。
“好吧,其實我就是想問問林大人,你是一定要進靈臺宗嗎?即使會很難.....”云詩雅也不知如何再往下面說,只能含糊其詞,換了個詢問方式。
“一定么?.....”林末有些詫異。
他看著一臉忐忑,兩頰通紅,等待著回答的女子。
“最開始是與其說一定,倒不如說是必須,必須要進靈臺宗,只是如今.....”
他沉默了會。
“如今的話,更多的是想去那里看看吧,聽聞那里匯聚各方英才,如若不能去一趟,今后可能會有遺憾。”
在最開始,他想的是進入靈臺宗,找個合適的靠山,以保全林氏,保全自身。
那是他的真切想法。
到那時,他便能有充足的時間成長,充足的時間修行,然后以更加強大的姿態面對這亂世,以獲得更多的自由。
只是如今,在覺醒武道天眼,在立命一途走至中程后,他的心態越發變得不急不緩,從最開始的求生,變成求真。
求得武道之真。
‘遺憾嗎?’
云詩雅完全沒想到林末會這般回答。
在自那次與堂姐不歡而散后,其實她就認真地調查過所謂的靈臺別院云英院首的資料。
她也算明白了莫詩琪為何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對于一般人來講,一方別院院首勢力太過強大,人脈也太過豐富。
這種大宗地位重要之人,雖然還未至宗師,威懾力比數位宗師還大,尤其是對于別院學徒,對于是否入宗,更是可以說掌握了一言堂。
要是一般人得罪了其,怕早便另謀生路了,哪還敢依舊于別院中修煉,也不怕被穿小鞋,被搞死。
偏偏林末還是一直心無旁騖,當無事發生般修煉,每日除了在衙門便是在家里。
這也是為何她今日才找好機會,兩人碰頭的原因。
云詩雅心里嘆息一聲,再次行了一禮,這代表她替她那堂姐道歉,只不過并沒有解釋,而是在林末詫異的目光下,從懷里取出一封黑色的信紙。
“這是詩雅專程的謝禮,請務必收下,如果我們是朋友的話。”
最后半句是她從家里侍衛頭領口中得來的勸酒詞,改了一番拿來使用。
“這是什么?”林末一聽,也不是忸怩之人,接過信紙,上面印著一只怪異的野獸紋章,好像是什么信物?
“應該能對林大人有用。”云詩雅沒有解釋。
說罷便再次行了一禮,揮揮手,算是告別,離開了。
林末感受著手中信紙上傳來的溫熱,以及淡淡的馨香,立在原地,看著云詩雅坐上一輛馬車離去,方才準備轉身開門回家。
只是還未等他開門,身后便有細微的破風聲傳來,沒有轉身,只是伸手一抓,一股吸引力出現,便精準地將一件物事捏住。
依舊是一張信紙。
信封為燙金硬化,封口處為一方勢力的專用印章。
待到林末看清后,臉色變了變,因為印章他無比熟識,為繁體的‘靈臺’二字。
撕開信封,開始閱讀。
紙上字跡不多,寥寥幾行,言簡意賅,林末一目十行,看完后不由瞇了瞇眼。
信紙送來之人也是他沒想到的,竟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云英院首。
其上內容也很簡單,大致為其大發慈悲,給予林末一個機會,勒令他從明日起回到靈犀別院修行,等待最后的本宗考核。
著重提及若是不回來,很可能會錯失考核機會,甚至嚴重到記錄相關卷宗,靈臺宗永不錄用。
口吻卻是和當時如出一致,一樣的盛氣凌人。
有意思,雖然語氣恐嚇為主,當內容很明確,就是希望林末回去。
這樣的行為就很值得玩味了,要知道當時可是云英動手將他驅逐的啊。
林末聯想起半月前與石義的談話。
是因為薛睿回歸,然后施壓?隨后其迫于無奈,才寫下這樣一封半是威脅,半是妥協的書信?
只是這傳信的方式,以及說話的口吻....
他笑了笑,抬起頭朝一處看似無人的角落看去,將信紙高高舉起,猛然用力,狂暴的意勁涌出。
由金箔制作的信紙瞬間在暴烈的意勁之下,猛然撕裂,化作蝴蝶,飄散于空中,隨后落得滿地。
林末拍了拍手,轉身開門進屋。
既然結了仇,便索性得罪到死,說實話,對于一個不過半步宗師的垃圾,他并不放在心上,如今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每年一度的盂佛節,他需要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該把此事徹底了結了。
心思浮動,吱呀一聲,赤木大門緩緩關閉。
臺階之下,撕裂成碎片的信紙慢慢被雨水浸濕,再也看不清字跡。
而方才林末所望之處,一道人影慢慢走出,面色猙獰,渾身意勁縈繞,將雨水彈開,最終重重地冷哼一聲,將殺心按下,悄然消失在原地。
淮平城外,榮野山。
淮平平原多平原,而少山林,榮野山算是少數的大山,坐落于主官道之上,作為州府重地,這條官道之上每日吞吐貨物之多,幾乎馬車不絕,只不過如今牛甲車的越發推行,木軌的修筑,使得近來車隊越發之少。
肉山坐在馬車之上,此時身材與常人差不多,就像個普通的小胖子,只是臉上多了一處青色的胎記,有些難看。
不過其本人明顯毫不在意外觀,并沒有常人一般的自卑,反而興致勃勃地看著身旁的已經駛遠的牛甲車,又探出腦袋,打量起遠處高大的城墻之影。
“老大,應該還有大半日的功夫便能到城里。”
一個彪形大漢在肉山身旁輕聲說道,語氣就像最溫柔的小貓咪。
“是啊,沒想到才狼狽得逃出來,沒隔多久,又要回去這傷心之地。”
肉山輕聲嘆息,語氣里有些調侃,明顯心情不像語氣那般難受。
“這次我們獲得何氏那老東西的助力,想必動靜能鬧得更大些,呵呵。”
壯漢頂著個光頭,其上紋著可怖的刺青,此時憨笑著擼著發亮的腦袋,笑道,
“要我說秋收效果這么好,我們早便該搞了!何必瞻前顧后,看人臉色,整幾波實力突破,自由于天地,不比什么都強?”
“你小子....”肉山呵呵地笑道,眼神平靜無比,看著窗外不斷向后退的綠樹高山,不由想起了兩月前之事。
那時痛失手下的他與同樣受了刺激的之前的師尊赤身合作,決心搞一波大的。
結果可想而知,雖然事成,播下種子,收割了些好貨,也是被官府圍剿,手下戰死無數,只能狼狽奔逃,赤身也泥菩薩過江,靜坐寶光寺,不敢動彈。
一想起當時大戰,那遮天蔽日的手掌,即使是此時的他,也有些心驚膽跳,火氣翻騰。
好在代價雖然巨大,但收獲卻一點也沒令他失望。
秋收之后,吸收靈性的他們,正好中和了狂暴的肉身沖動,實力大跨越突破,與之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簡而言之,他覺得自己又行了。
“此事可一,可二,卻不可再三再四,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了,經此一役,玉家小子必然會十分警惕我們,再想搞波大的,就難咯。”
肉山嘆息道,有些可惜。
光頭壯漢笑道:“嘿嘿,再來一次,大人必定能突破那個境界,到時大不了就回玉州,人多又亂,隨便收割!也是件大好事!”他一臉向往之色。
聽此,肉山本就不大的眼睛笑成一條縫。
“這幾天盂佛節到了,赤身那家伙必然要吃點東西,應該能把之前積攢的靈性消化,再加上之前賄賂勾連的關系網,此時一起用上,確實能整波大的,
突破....問題不大。”
肉山笑得很燦爛,就跟個三百斤的胖子一樣,只是眼神偶爾閃過的兇光,給人笑里藏刀之感。
“要的,要的,整波大的,嘿嘿。”
光頭壯漢同樣一臉振奮,笑得格外開心。
肉山吃肉,他自然也能喝湯!
畢竟當同袍死的差不多,此時他厲廣便是肉山手下最強之人,更是依仗之前分割的靈性,一身武力達到宗師之境,肉山自然不會虧待他。
“好了,萬事小心在密,未成之前務必要謹慎,據我所知此時城里管的還挺嚴。”肉山笑容收斂,瞇了瞇眼,
“入城后先去寶光寺找赤身,匯合之后才好應對不可知的麻煩。”
“我看老大就是太過警惕了,如今你與赤身長老實力高至宗師圓滿,馬上突破大宗師,哪會有什么麻煩!就是真有人來,麻煩的也是對方!”
光頭大漢不屑地嗤了一聲。
肉山笑了笑,沒有說話。
以他的實力,在如今高手幾乎都駐守珞珈山的淮平,只要不作死,碰上那些狠茬子,基本上是無人可擋。
而再收割一波,突破大宗師也是理所當然,至于赤身,呵呵,若是其未突破,便將其也吞了便是。
實力強者得到一切,理所當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