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衡佇立于崖頂,一動不動,任由飛流瀑布之水打濕了身上華貴的衣衫。
終于,不知過了多久。
他深深看了眼水霧中,瀑布遮掩的簾洞,再次兩手作揖。
出生顯赫,自帶獨特機遇,天賦更是卓絕的他,其實并不怕犯錯。
因為無論犯什么錯,他都有試錯的成本。
有的放矢,不外如是。
但這一次有些不一樣,玉天衡少有的心神動搖了。
他在想,如果當時年少時,他不意氣用事,以手段破壞尹盛時與冀長旭兩人的關系,也不將其設計其宗破人亡,是否如今會換一番境地?
就在他沉思時,心中不自主,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人。
另一與冀長旭境遇類似之人。
其是否又會成為他的一次過錯……
他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因為老人說的沒錯,只要其在,玉侯府便還在,淮州上下,任何人都會敬他們三分。
這份自信,來自于實力,也來自于無數敢于挑釁者的尸骸與鮮血。。
“所以一切不能摧毀我的過錯,都會……都會使我更強大……”
玉天衡白皙的臉龐上,出現一片片白色的蛇鱗。
瞳孔變為豎瞳狀,輕聲說道。
隨后腳尖一點,身形如掠影般,朝山下而去。
如今玉元通昏迷不醒,作為玉侯世子,他有不少事需要出面處理。
其中既包括泰淮江邊界的防事,也包括珞珈山界域的三關加固。
事務不是一般的多。
自大周討逆聯軍于曼安戰場失利,很快便有自望京而來的大人物,攜其余數州援派而來的人手,與淮州諸多本土勢力于泰淮江邊境,花費偌大的代價,修筑了一圈類似于長城的堤岸。
期間原本的地頭蛇,玉侯府在之前珞珈山事變中的慘敗,趁勢而來的過江龍自然也順便接管了不少淮州的權利。
據林末所知,如今淮平的一把手便是空降而來的望京周氏皇族之人,名為周絕。
原周勝軍中,也換了一批中級將領。
不過無論暗里怎樣兵刃交鋒,明面上,有千羽界,有大淮這些大敵當前,兩者依舊還維持著和平共處的局面。
在這樣錯綜復雜的形勢下,原本淮州紛亂無定的局勢,也算逐步平穩了下來。
林末也順勢與宗門溝通,卸了淮平代表一職,安安穩穩地留在大延山潛心修煉。
春去夏至,秋末冬來。
時間如泰淮江一般,無論有山扼陡崖,依舊不急不緩地流至七海。
轉眼,半年過去。
此時林末照見諸法層次中的五蘊魔心,也終于即將凝練完成。
白猿谷,石佛林。
林末靜靜地閉眼坐在石池中的蓮臺之上。
身下灰色的粘稠意勁液體,如泥漿一般自發流動,不停有灰色的氣流向上氤氳,散發著淡淡的幽光。
這段時間的苦心修煉,回報亦是令人欣喜。
他此時赤著上半身,黑色的鱗片覆蓋著半邊身子,磐石般的肌肉上,有暗色的圓盤狀光波于胸膛前伸縮閃耀。
猶如呼吸一般,節奏分明。
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隨著這獨特的呼吸節奏里,輕輕地在顫動。
在這樣的顫動下,慈祥的石佛紋身都變得莊嚴而猙獰。
與此同時,周遭氤氳在空氣中的灰色氣流,以著萬流歸宗般的姿態,慢慢經由林末的耳鼻口,等七竅,涌入其體內。
自身的如來勁在外來意勁下,猶如加入催化劑般,緩慢而堅定地發生著蛻變,強化著心臟周遭的五蘊魔心與周身肌肉筋骨。
于石佛林中修煉石佛如來獨尊經,是有某種加成的。
不過若是修煉其他功法,則會受到一種壓制排他性。
在林末看來,這應該便是一種域。
赤縣武道強悍到一定層次,意勁殘留可以形成一種域,氣血肉身放置,也可以形成一種域。
就好比于那些洞天福地,在其中練武,進度必然快于普通外界。這是環境影響人。
到了那種層次,便屬于人影響環境。
他現在便在逐步靠攏那個境地。
林末無視了耳邊嘈雜的心魔亂念。
在玄冰訣的催化下,屬于圣魔元胎的三魂被動開始顯現,他已經無虞這些被動困擾。
他臉色平靜,左手橫放于胸前,拇指捻中指,其它手指自然舒張,掌心向右。
右手則覆于右膝,手指頭觸地。
左手釋佛印顯石佛莊嚴,右手證大地懼伏心魔。
縈繞在周身的意勁猛然爆發,原本只是略顯波瀾的石池之水,也開始洶涌澎湃,大量的泥質液體望上蔓延,爬上蓮臺,然后爬上林末的身子。
很快,其心臟周遭的第二顆介于虛幻與真實中的魔心,也凝實起來。
奔騰的如來勁流動速度加快,不斷沖刷著這顆五蘊魔心。
絕冷熱寒溫,止色受想行識,破自我見之遮障。
最終,化有漏而無漏……
咔……咔。
黑暗的石室里,林末的身體在緩慢地膨脹變形。
他并沒有進入龍化狀態,這是凝練五蘊魔心所帶來的自發變化。
五蘊魔屬內魔,涉及身體本源,效為以有漏之五陰奪走武夫生機...
在這樣的漏五陰情況下,氣血,氣機將以一種不可理解地方式流逝,但體魄,卻在不斷地變強。
但當五蘊魔心凝練圓滿后,這種有漏之五陰會變成無漏之五陰。
放在外界,這就是先天無漏之體。
林末心中種種思緒流過,他能清晰感受到在這種無漏的狀態下,肌肉,筋骨,五臟六腑,甚至于意勁,都在發生著種種難以言表的變化。
而在他丹田處,有黑色如漩渦般的事物也加入其中,不斷朝外迸發出黑色的渦流狀魔氣。
這是圣魔元胎自帶的魔源。
在魔氣的加入下,原本便躁動的如來勁,更為狂暴。
灰色的無色界自發出現,如一個灰質的小球,以林末為中心,朝外擴張。
原本的灰色的界質里,開始夾雜著絲絲黑色,漸漸變為混沌的模樣。
此時心臟外,那顆五顏六色的五蘊魔心,終于也徹底凝實。
恰此時,林末猛然睜開眼。
一黑一金的雙目中,盡皆有無數血絲在游動。
“成了……”
沙啞的聲音在石室中回蕩。
一切那么順理成章。
實際上,像石佛如來獨尊經這種能夠使武夫體質逆反先天的功法,難度無疑是極難的。
不僅難在入門,更難在安穩。
對于普通人,像凝練魔心,每一步都須得如履薄冰,不然會從大佛變大魔。
周遭師長強悍之人,或許會被制于密地,等待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機會。
若是普通武夫,墮入魔道后,便只有身死道消之禍。
像林末這樣平穩無比度過難關之人,算是極少了。
或許在不知情之輩眼里,這也是種無知無畏。
此時林末緩緩起身,體悟著周身的變化。
原本便強悍的如來魔勁,此時融化度暴漲了將近五個百分點,融合度的上升,表現則為效力更強。
至于體魄。
無論是筋骨,肌肉結構,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強化。
但力量提升的倒不多。
不過也正常,畢竟基數太大了。
好在宗師二關,毫無懸念地破了。
宗師三關,號為三境,
每一階段的劃分,效果都是提純升化意勁強度,強悍充沛氣血。
原本便是后續提出,用來作為立命與大宗師境的過渡境界。
實際上類似于小升初的銜接班。
“所以……聊勝于無吧。”
林末心中倒沒有太多的欣喜,異色的雙目里,血絲迅速淡去。
原本的豎瞳開始變為正常的瞳孔狀態,只是又與正常的眼瞳有些區別,尤其是黑色的一瞳。
其瞳孔慢慢分裂成三個點,點后生尾,成豆狀,像陰陽魚一般彼此追逐轉動。
給人以深邃幽寂之感。
這代表著他體內的各種天賦正在相互作用,彼此融合,共同強化著身體。
林末直起身,一步躍入石池中,濺起灰色的意勁流體。
這一階段暫告一段落。
之后便可以開始適應身體了。
對于他而言,這強悍無比的軀體,便是最好的武器,適應身體的同時,也是在強化自身。
當然,這也是在保護身邊之人。
如今的他,舉手投足都有摧山裂江之力,世間大多數之物在其眼里,都顯得孱弱而不堪。如若不盡早適應,平時生活中,很容易造成誤傷。
又過去一個月。
大周齊光四十九年,十一月,臨近年關。
在境界突破后,林末便不再經常去白猿谷了,畢竟像毒仙注,以及其余功法的修煉,在哪練都一樣。
比起一個人棲身于幽暗的石室苦修,在林家莊以著空暇練武,不時陪陪家人,或者帶著熊大,鷹二進山活動筋骨,自然后者要使人舒服得多。
“冰心訣的心如止水,冰鏡之意,確實很強,能使人心無旁騖地進行搏殺,但卻不是萬能的,
尤其是在真正的生死之戰里,這樣的行為尤為愚蠢,這也是冰心訣最后一重為觀冰的原因。”
此時練武場中,林末坐在椅子上,剝了顆橘子,吃了一半后,剩下的一半往身后丟去。
其身后正有一龐然大物,光是身長就有將近七米。
正是躺在地上,兩只手架在腦袋后面,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的熊大。
此時好似感受到橘子的存在,明明閉著眼睛,依舊張開嘴,一口把橘子吞下,咀嚼了起來。
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這貨最近跟著林末在山里得了不少好處,單論力量就有宗師層次,再加上會武功,戰力強過同境山獸,于是在大延山外,占了座小山頭,當了個小獸王。
攜著嬌滴滴的母熊,過著山主的好日子。
只有偶爾才回林家莊來,跟著林末練拳。
不過此時,林末注意力顯然不在身后的熊大身上。
他正審視著面前的徒弟聶云。
作為與聶氏一族利益交換而來的徒弟,起初他并不上心,但后面的時間里,對方表現的很乖巧,性子也不錯。
再加上嘴甜會說話,也慢慢地被接納了。
“你懂我的意思嗎?如若你一味沉迷于冰鏡的威力,別看此時這種狀態,它能給予你不小的幫助,但在后面,或許會成為你的突破的迷障。”
林末看著眼前喘著粗氣的聶云,耐心地解釋著。
這所謂冰鏡第二人格,有點類似于前世的自我催眠,用時的確會使人實戰強悍,但如若沉迷其中,瘋掉是常有的事。
畢竟催眠催眠,催多了造成精神損傷很正常。
而宗師之后便是大宗師,后續武道全全與神意有關。
“師傅我知曉了,我會盡快突破觀冰層次。”聶云重重地點點頭。
林末起身,眉目間露出滿意之色。
“觀冰層次很難,你現在能于立命境界凝練冰鏡已是難得,與其寄希望于突破,倒不如少用冰鏡,
這樣吧,你以后實戰中盡量不用,只在進行真靈九變,熬練麒麟臂時使用,抑制獸性。”
林末說著,便看向聶云的胳膊。
對方同樣在修煉真靈九變。
不過修煉方式選的不是吞噬異修方士,而是一種改良的,吞噬異獸。
單論難度以及副作用自然要小不少,不過同樣,威力也有所缺失。
但無論如何,對于一個立命小修來看,能融合麒麟之血,好處實在不小。
比如此時的聶云,雖然只是六腑境,但同境之中,對戰普通武夫,一個打四五個,或許都會呈毆打局勢。
這種優勢,甚至在其突破大宗師后,依然會存在。
當然,至于后面的真君,除非對方繼續吞納更強的異獸或者千羽界異修,否則也就那樣。
畢竟完全體的麒麟異獸,也不過大宗師圓滿,實力不到真君。
林末收回心中的雜念,出手為其撫平了下麒麟臂這些時日所積攢的火毒。
“就這樣吧。”
一應事罷,再次檢查了下對方進度,林末出聲道。
聶云恭敬地點點頭,正欲退下,卻再次被叫住。
“對了,聶氏那邊給我傳信,問你年節回不回去,你如若想回去,我可派人護你。”
林末忽然想到什么,出聲道。
聶云一怔,隨后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這樣也好,習武時不我待,那過年時與我一起吧。”
林末想了想,緩聲道。
“多謝師傅。”
聶云咬了咬嘴唇,再次一拜,足足停頓了三息時間,這才退下。
單論勤奮程度,經受了破家滅族的聶云比九成九的同齡人要強。
就像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不然光憑天賦,也無法在十六歲就達到六腑境。
這樣的人,后期再獲得些際遇,真君不是問題。
再看看吧。
如若對方性子沒有差池,林末不介意出手照拂一二。
畢竟這個世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是說說而已。
當然,其中前提是對方聽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