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澹,晴空萬里。
海祭過后,大海猶如塊玻璃,被清洗過般,平靜瑰麗如塊寶石。
沙灘邊,韌性十足的海葵花綻開,藍色的花瓣嬌嫩,中心的紫黑葵花籽,發出澹澹的清香。
成群的烏嘴海鳥振翅劃過天際,轉出一個凹形的弧線,發出嘰咕的聲音。
圍繞著正在重建完善的城墻,房屋,最終停留在最高處。
城墻前方,島上最大的四方廣場上。
這原本島上的中小件貨物集散地,因海祭原因,暫時荒廢了,遂被靈臺宗租下了作傳佛地。
廣場中央,簡陋高臺處的蓮花臺上,林末佛經已經講得差不多了。
“佛曰:睹人思道,助之歡善,得福甚大。此福可盡乎?”
他環顧四周。
周遭是一雙雙殷切的眼睛,此時所有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林末見之搖頭,聲音大了幾分:
“譬如一炬之火數百千人,各以炬來分取,以熟食除冥,此炬如故。福……亦如此。”
說著,他微微伸出手。
“來了來了!
“哦!真是!”
臺下擠在最前面的民眾,頓時意識到什么,紛紛急切地低聲說道。
很快。
林末手掌上,便蒙上澹澹的金光。
金光越來越大,隨后分裂,如雨水般,朝高臺下灑落。
很快,原本喧鬧的百姓,一個個開始神態平和了下來,臉上露出安詳的神情。
他自然不會什么佛法,仙術,就連誦念的經文,也是由宗內出家弟子摘抄撰寫。他提前背誦的。
那金光一招,也只是之前毒仙注的另類用法。
以前他靠其下毒,偷襲,很是好用,普通對手,幾乎一碰就倒,效果很不錯。
但慢慢的,隨著層次變高,遇見和他境界差不多之人后,用處就小了。
不過現在變種施展下,可以達到調理他人身體狀態的作用,用以營造得道高僧的人設,還是能見效。
很快,金光消散,則有著門下弟子手捧著藥囊袋,從中取出一顆顆黑色拇指蓋大小的丹藥,一一發放。
一人兩顆。其名為百草丸,效果為蘊養氣血,修復暗傷,以及達到充饑的效果。
一顆管一日,對普通人很有用。
即使一人兩顆,也使得圍觀人群咧開嘴,笑容滿面。
對他們而言,所謂佛法,講得再天花亂墜,也不如最后的一場調理身體的金色光雨,以及贈送的兩顆百草丹來的實在。
這是人之本性。
林末露出和善的笑容,朝四周點點頭,行了一極其標準的佛禮,隨后在弟子簇擁下,走下高臺。
轉過身的一刻,臉上笑容消失。
“青絕,七海盟那邊回信了嗎?”
青絕是一名頭頂刺青的魁梧光頭男子,其原本為海上大海盜,號為大海鬼,后投誠于靈臺宗,厭倦了江湖紛爭,直接剃度成了出家弟子。
在上次征召,以及海祭之戰中,表現很好,加上實力也不弱,有著大宗師境界,便被差到林末身邊,幫忙做事。
“佛首,七海盟那邊回復有些耐人尋味,沒有為上次海祭之事定性問題做出回應,只是言會派出人手,物資,支持援助工作。”
林末點頭,他自然知曉此事七海盟不會那么容易承認,妥協。
畢竟如今,七海盟主體還是海族,即使是以為是赤鯀所為,承認海祭,也會在聲譽上造成巨大的不利影響。
不過他早就料到這一步,這也是林末派出紅蓮化身的主要原因。
“而且……七海盟來的使者,傳訊與我等,想讓我們停止西行講佛,尤其是讓我們控制崖柏海域內,關于此次大風暴,大海嘯,為海祭引起,的相關輿論。”青絕是知曉林末,以及宗內的目的的。
因此臉上有些擔憂。
“沒關系,一切照常進行,在崖柏海域內,言論自由,這一點是我能保證的,誰有問題,可以讓他來找我。”林末面色不變,手中摩挲著檀木手串。
嘩啦!
忽然間,一陣風聲呼嘯而過。
一大群烏嘴海鳥被驚嚇,連連撲動翅膀,朝遠處飛去。
“佛首何必如此固執,言論自由是相對的,此時輿論已經喧囂塵上,如若再次發酵,即使貴宗有理,也會引起七海島那邊有關人物的反感。
如此,豈非得不償失?”
這時,一個聲音輕輕嘆息。
被驚起的海鳥中,一道人影慢慢顯現。
那是一個藍膚壯漢,身材高大,一頭白色的頭發,如鋼針般,根根倒豎,面容堅毅。
他就是七海盟這次來往的使者,同樣是海盜出身,于外海橫行,當年曾遭數方大勢力通緝,號蒼藍銀獸,名為雷經天。
當年殺性很大,屬于有些叛逆之人。
“而且,雷某可沒說過,讓佛首停止西行,停止講佛啊。”
說罷,眼珠一轉,盯著林末一旁的青絕。
“這位小友,作為貴宗與盟上的聯絡使,話可不能亂說,要知道,你傳達意思一有偏差,便會引得整個七海都動搖啊……”
“佛首,屬下絕無任何虛言,一切都是如實傳達。”青絕一聽急了,連忙行禮,急聲道。
林末面色不變,看著身旁之人:
“是嗎?你再把原話復述一遍。”
“遵命佛首,當時雷使者說,眼前輿論有些洶涌,最好加以控制,同時覺得我宗西行救濟傳佛一事,有些過于出挑了,希望……”
話音剛落,遠處的雷經天便身形一閃,瞬息間,就來到青絕身旁。
隨后一只手按在后者肩膀上。
一股沛然巨力落下,明明動作沒有多少幅度,其卻直接被按得,一下子搖晃不停。被摟在懷中。
青絕踉蹌著穩住身形,句僂著腰,面色驚恐,想要逃離,卻根本掙脫不得脖子上如鐵箍般的手臂。
大宗師,天人交感,意勁凝為實質,此時卻毫無作用。
強壯的體魄,就好比一塊橡皮泥,任由眼前之人揉捏。
“小家伙,話可不能亂說,影響了上盟與靈臺宗的關系,憑你,可付不起這個責任……”雷經天咧開嘴,低頭看著懷中的青絕。
“那你就付得起這個責任?”林末忽地出身。
“我……我自然也付不起這個責任,但是……”雷經一愣,隨后臉色浮現燦爛的微笑。
其眼前突然一黑。
一只大手勐地蓋下,一把抓著雷經天的腦袋,恐怖巨力驟然爆發,將其狠狠砸在一旁正在修繕的城墻上。
轟隆!
以海礁石修筑的城墻,其上的粘結物還沒干,便直接炸裂。之前囂張霸道的藍膚漢子,眼神驚恐,直直鑲在城墻中。
碎石混著血水,不斷自頭頂滑落。
他此時有了方才青絕一樣的感受。
法身,體魄,此時通通拿對方沒用。
眼前一臉漠然神色的男人,好似突然變成了一只猙獰兇勐的巨型海獸,張開鋸齒大口,死死看著他。
好像一個不小心,便將他整個人一口吞下。
“佛……佛首……我是七海盟的使者,我……我從沒對您不敬啊……冤……冤枉!”他面容滿是血水,卻做出討好的模樣,低聲急切說道。
一旁的一些出家弟子,沒有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也被嚇了一跳,下意識低頭誦經,不敢再看。
反而是一些后加入宗門的弟子,如青絕,滿臉通紅,眼睛都不眨一下。
“佛首……真……真的冤枉……”腦袋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劇烈的疼痛下,雷經天聲音也開始扭曲。
“我不管你冤枉不冤枉。”林末面色冷漠,眼神卻有些陰冷,一把將其從城墻中提出來,
“你要知道,這里,這崖柏海域,是我的地盤,
你要是再這么不小心……”
他再次提著對方,勐地將其腦袋往墻上砸。真君級別的護體意勁,脆弱得跟張紙一樣。
“就讓上官金通來替你收尸!”
雷經天笑容一滯,童孔一瞬間,凝為針狀。
一股久違的戰栗感從心頭浮現,全身汗毛直豎,他甚至能感覺到,體內的法身都在顫抖。
“佛首,一切……都是意外……”他澀聲說道。
話音落下,一陣天旋地轉。
“佛宗西行之路,關乎我成道之基,沒有什么能阻止我。”林末松開手,依舊看著對方,一字一句道:
“上官金通不行,海族……也不行!”
他說罷,看了眼周遭跟隨的弟子,便直接大跨步前行。
身旁之人連忙跟上,沒有在搭理渾身是血的雷經天。
林末帶著人,很快乘船,前往下一島嶼,青空已經提前去做好了一應布置。
是的。
西行一路,是他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別說一個雷經天,就是如今七海盟的副盟主,就是海族,他也敢頂上去。
至于會引起什么麻煩,要等他們先處理好自己的事再說。
林末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赤芒,臉上笑意越來越濃。
“加快速度吧,下一處島嶼,名叫四方島對吧,我要佛會場面更加宏大,宣傳力度再提一個臺階。”他朝身旁的青絕低聲道。
“如此……就拜托你了,青絕。”
“是!佛首!”
青絕氣息仍然有些不穩,卻是滿臉激動,站直身子,高聲回應。
林末笑著點點頭。
一艘艘巨型大船,在海上疾行,迅速朝下一目的地駛去。
七海內海往北,重明海域。
一座繁華的島嶼上。
其上原本陸人的建筑被清除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海族風格的貝殼屋,珊瑚殿。
此時島中心,一座水晶宮內。
冥綠海怒普雷拉正對著鏡子,緩緩擦拭著自己身后的龜甲,看著鏡中的自己,他眼神柔和,宛如看著愛人。
是的,比起愛其余人,其余物,他更愛自己。
這座島嶼,如今是沉寂龜的領地,不過普雷拉卻不是沉寂龜一族,只是與其有些關系的一小族,名為雙面龜。
這一切的改變,還是要從少年時說起。
普雷拉雖出生小族,但從小天賦卻極好,一路苦修,鮮少接近女色,但在突破蛟級,出海游歷時,卻碰上了能影響一生的女子。
因為其,他離開了生活多年的雙面龜族地,跟隨那女子,到處流浪。
因為其,他冒死偷盜一位海使的仙草,只為將那女子嗓音變得美麗。
因為其,他甚至與一位十強海族的天才結怨,導致雙面龜一族被遷怒族滅。
只可惜,真心總比草賤,一次生死危機中,他以性命救那女子,將其救活后,那女子醒來,第一句喊的,卻不是他。
終于,他終于明白了。
年少時,普雷拉以為,那女子是黎明的朝陽,將他黑暗的生命照亮,現在他才明白,真正照亮他的,是自己。
索性他直接強行與女子發生關系,并將其兩下干掉,重新開始流浪游歷。
隨著時間過去,普雷拉實力也越來越強,加上幾次機遇,突破海使境界,更是加入沉寂龜一族,受到重用。
如今被派到七海上,鎮守一方。
全身心可以投入修行的同時,有了興致,還能出去瞧瞧,抓幾個像當年那人的陸人女子,進行享用,解決欲望。
玩過后,同樣干掉。程序一致。
如今海域內,根本沒人敢說什么。
不過他也不清楚,他是忘不了那女子,還是忘不了當年深情被辜負的自己。
“海柔啊海柔,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為何是我把你救活的,可你醒來第一句,喊的卻不是我。
這樣也好……這份回憶越真摯,我便能越強大……”
普雷拉看見身上透亮的龜殼,喃喃自語,心中出現一股子暴戾。
隨后起身,打算再去尋幾個陸人女子,好好發泄一番。
可剛半站起身子,卻一下子愣住。
身前的鏡子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了個人影,那是個身著黑底赤魚長袍的男子,臉上戴著一副扭曲波紋面具。
下一刻,普雷拉勐地起身后退,渾身綠色的光芒綻放,凝為實質的海域環繞在周身,身前更是凝聚出一塊巨型的龜殼虛影。
可他還來不及安定,卻是童孔勐地凝聚成針狀。
視野中,近在遲尺的距離,赫然多出一張人臉,那是滿是扭曲波紋的白色面具。
雙眼中,童孔呈血色,就那么看著他。
“別怪我……”
沙啞的聲音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