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日。
九渡戰場望叢城出現變故。
赤縣一方大佬橫空出世,只手遮天,正面擊潰望叢城外六曲鬼河大陣,滅殺陣中兩位道祖,甚至正面與十仙之一黃袍道人交手。
雙方不分勝負。
頓時引得天下震驚。
自此之后,原本一直如日中天,步步緊逼的千羽界一方,勢頭頓時受阻,不再強壓逼上。
而赤縣九州中,原本察覺抵抗無望,隱退江湖的隱世高手,紛紛出世,自發加入九渡戰線。
尤其是一些原泰,淮,玉三州原籍高手,迅速收攏加入。
一時赤縣一方人心齊聚,九渡戰線,局勢大好。
千羽界一方,試探一二后,并未作過激舉動,只是擺好陣勢,似乎準備進入戰略相持階段,在等待著什么。
只是就在人事將歇時,天公卻不作美。
年末之際,歲大寒。
寒州大半州地,天連降半月大雪,地冰堅,常人宿夜不得出。
而不僅是寒州,甚至連酷熱之地的炎州,也天連降雪,鵝毛傾覆,大多江河結冰,地勢皸裂。
在這般詭寒天氣下,普通百姓民眾無力生活,無力耕種,即使有朝廷連發避寒相關政令,依舊無濟于事。
寒災遂成。
而就在這時,天下間流言四起,喧囂塵上。
有人言:九州年末大寒,來年災荒避不可免,然泰淮玉三州,有仙人庇護做法,寒災盡消,大有瑞雪迎豐年之勢,百姓安居樂業,一派祥和。
而三州淪陷后,后者也并未受欺壓凌辱,反而仙人傳道,布武天下,給予人人成仙機緣。
有武林高手大怒妄言,情急之下,怒闖大淮,然進入泰州后,
只見九渡戰線分列南北,南者酷寒災現,北者風調雨順,而百姓屋舍儼然,安居樂業,其間孩童,有人修道,有人練武,赤縣武夫與千羽界人共治,
百姓怡然自樂,遂大驚。
消息傳回后,復引得不少人暗自前往觀察。
回歸后,有人默然無語,不再出聲,有人高舉反旗,言天變大勢不可逆,不如順應天時。
雖然很快便被朝廷鎮壓,但原本方才穩固的局勢,暗地中,卻有新的思潮涌動。
齊光五十三年,一月初。
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爛陀郡,爛陀山。
此時鵝毛般的大雪飄然而落,將依山而坐的摩柯爛陀迦葉靈一佛,鍍上一身銀裝。
高高坐于山頂的爛陀寺前,巨大的三足香象香爐中,三根足有常人大腿粗的線香緩緩燃燒。
即使極寒的天氣,紛落的雪花,也無法將香火熄滅。
通透筆直的煙氣,逆著雪花,裊裊向上。
香爐前,真諦身著素白色僧衣,盤膝靜坐,任由雪花落置于身,堆積疊加。
其不知坐了多久,眉毛,腦袋,衣服上,盡皆染白。
遠遠望去,與腳下依山而刻的巨大摩柯爛陀迦葉靈一佛,神韻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忽然間,其眼皮微抬,抖動間,身上的殘雪隨之而落。
平靜如枯木的目光望向前方。
那里,原本空無一人,只是下一刻,一道黑影忽地出現。
那是一身著白袍的老者。
老者頭發花白,皮膚紅潤,頭發梳著三個小揪,由紅花發夾束縛,看著為一慈祥的老者。
其雙手負于身后,身形站定后,先是看了眼山下雪景,隨后才目光轉動,落在真諦和尚身上。
“真諦師兄,你我是好久不見了。”
老者微笑,低聲道。
“袁施主,莫要妄言,當年師尊并未將你收入門下。”真諦和尚看見來人,緩緩出聲。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師尊授我武道,雖不愿以師束我,但并不代表我可以不以師奉之。”老者繼續微笑。
“袁施主,你未曾受戒,不入佛門,我師雖對你有傳道之恩,但卻有言在先,你學成出門后,不許暴露師承,自此因果皆消,今日又何必如此。”真諦和尚輕聲嘆息。
他緩緩起身,身上積累于袈裟上的雪料,頓時嘩啦流下。
看著眼前之人,面露復雜之色。
若是有人外人于此,聞聲必然大驚。
因為與真諦和尚相對的老者,并非常人,而是當今蜀侯府天字號第一客卿,袁釋空。
其主管江湖事宜,不僅位高權重,更實力強悍,為不久前益州十大高手中,排于第三。
人送外號紅花金剛。
沒人知曉,后者與爛陀寺主持,當今益州十大高手第一高手,白馬非馬真諦和尚,有如此淵源。
“師兄依舊如當年一般固執,將話說得如此死,這可并非好事。”袁釋空笑了笑,“如今若是我抬出蜀侯身份于前,代蜀侯全權行事,不知師兄如何應對”
真諦和尚不言語,只是望著來人,兩三息后出聲:“不知袁施主代蜀侯前來爛陀寺,究竟有何貴干?”
袁釋空聞言摸了摸自己發絲上的小揪,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著上前兩步。
“師弟來此,的確有要事請教師兄。”他臉上笑容緩緩消失:
“我知前不久,那靈臺魔佛曾于萬骨林救了師兄一命,只是這一命之恩,究竟有多重,值得師兄壓下整個爛陀寺,乃至整個益州往后數百年的武運?”
聲音一字一頓,語氣不算重,卻銀瓶乍破一般,于這大雪寒天,冷氣直冒。
“究竟有多重?”真諦和尚面色平靜。
“清涼師弟關鍵時節出手,救的不止是我,而是整個萬骨林,以及萬萬益州百姓,我佛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此為多重,由此思爾,
至于壓下我寺,益州數百年武運,這又從何談起?”
“前者我聽道古風提及了,其的確做了一大好事,但如若因此,莫不是便合該向我等肆意索取好處?”
“我聞萬骨林事畢,其向師兄以及宇文極等人索要洞天鑰,龍門種,師兄同意默許,最終致使整州宗門家族不不得不同樣上貢,
最終,以一人之力,聚整州洞天鑰于一宗……
“此事我知曉,清涼師弟言,洞天鑰對其有大用,若是數量足夠,對其破境有用。”真諦和尚寬大袖口間,手指纏繞摩挲金色佛串,平靜道。
“這話騙外人也就罷了,何必騙我等自己!”袁釋空嗤然一笑:“即使是我等,想要破一洞天,夢中悟道,最短也需以數月為計,那林君末要這么多,言對其破境有用,
莫不是其和我等不同,是將其作為靈丹妙藥,以為越多越好?
在我看來,你出身靈臺宗原本勢弱,如今不過是為子孫后輩計,用以增強宗門底蘊而已!如若只是如此,還可理解,畢竟天下間,誰人能不具私心?
只是其萬不該想要將益州九成洞天鑰收于囊中!
否則真若如此,數百年后,想要破境入圣者,只有入那靈臺宗?”
“以清涼師弟實力,其實強取也可,放眼上古年間,其實力也算足以橫壓一世,做到九州之上,武夫俯首,金口玉言,無有不從,也非難事。”真諦面色依舊平靜。
他看的很開。世間之事,猶如森林自然,強者享有一切。
如爛陀寺之于益州,能成長到如此程度,同樣是經過了類似階段。
“師兄!你要知,現在不是上古!如今天下動蕩,千羽界來勢洶洶,那林君末實力是強,能壓服我等,但難道又能壓服那邊妖人?
其如此有實力,有本領,不去九渡前線作戰,反而壓榨我等同地之人,你竟然還要為其說話!”袁釋空目光一凝,忍不住厲聲道。
“那你覺得,該當如何?”
“呵呵,首先自然是召集同道,連同戰線,向其要回部分洞天鑰,隨后再請求其前往九渡,維持戰局,分擔戰線壓力。”袁釋空先是笑了笑,隨后肅然出聲。
不過他話剛說完,卻是看見真諦和尚目光越過他,落在他身后。
驟然間,他所有肌膚上,涌出一陣酥癢感,緊接著,一股子不妙之意涌上心頭。
他猛地反應過來,方才那聲音根本不是真諦和尚的聲音,而且方向……
袁釋空下意識側過身。
只見身后,不知何時出現一道漆黑身影,就那么靜靜矗立在那,好似站立許久,但他卻完全意識感知不到!
甚至即使現在,他神意擴張到極致,依舊毫無所獲!
偏偏視線中,卻又清晰有著一人。
五感之間的錯亂,一時讓袁釋空不自覺心中生起一陣惡心煩躁感。
但更為讓他心生寒意的,則是眼前之人身份。
來人與真諦一般,同樣身披袈裟,不過為黑色。
其上細絲金線穿織紋理,于胸前繡出兩道繁密字樣,那是……‘靈臺’二字……
對方身材無比魁梧高大,一雙眼瞳瞳孔相連,呈重瞳異人之狀,黑發披肩,皮膚卻無比蒼白陰柔。
手間掛著一串猩紅色的念珠。
面色冷漠,此時靜靜地看著他。
其目光注視下,袁釋空甚至只覺周圍空氣都一下凝固了,一絲絲恐怖的陰影在他面前張牙舞爪,最終將他籠罩。
他臉上笑容緩緩消失了,抿了抿嘴,隨后又擠出一抹僵硬的笑意:
“在下蜀侯府袁釋空,見過靈臺寺清涼佛首當面。”他認出了來人,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不過整個人卻有些麻了,完全沒想到,會在這碰到對方……
“蜀侯府若是不愿資助林某武道突破,大可讓蜀侯親自前來說道,至于我去不去九渡……”林末看著對方,“此事何時輪到你說的算?”
袁釋空下意識笑了笑,手不自主摸了摸頭發上的小揪,
“這……蜀侯并非不愿資助佛首,只是……”
“既然愿意資助,那就不用多話了。”林末直接將其打斷。
對于出現這一幕,他并不意外。
洞天鑰龍門種之珍貴,普通宗門勢力也就罷了,對于真正的大宗門,卻絕對是重中之重的底蘊。
沒有它們,便無法凝練法相,破真君成大圣。
這玩意,他要是以霸道手段,強行交易搶奪也就罷了,那樣后者只敢在背后說道嘀咕,
偏偏他不愿強行為難他人,自然給了他們底氣說三道四。
說到底,比起壞人,終究好人更適合被槍指著罷了。
“這……是袁某多言了。”袁釋空聞言囁嚅了幾下,沒有再堅持,畢竟對方脾性可不算好,強行與其沖突,說不得會遭遇毆打。
雖然他對自己一身武功有自信,但還是沒把握與其正面交鋒。
不過唯一好的一點是,對方不知怎么想的,似乎打算洗白上岸,這樣一來,就有很多操作空間了。
心中思緒轉動,袁釋空雙手抱拳,一連再拜。
足足拜了九次,這才止下動作,隨后神情無比真摯地看向林末。
“袁某深知接下來所言必將使佛首為難,但為了天下百姓,卻不得不出聲,還請佛首慈悲,容袁某多言。”
“你想說什么?”林末有些不耐,目光越過對方,看向真諦。
后者感受到他的視線,與他點頭示意。
“我想說,清涼佛首如今一身武功已臻至世間頂尖,武力之強,天下間武夫少有能比,又菩薩心腸,慈悲為懷,深受世人敬佩……”
“你到底想說什么?”林末再次將其打斷,問道。
袁釋空面色依舊不變,苦口婆心,“如今千羽界來勢洶洶,佛首作為世間絕頂武力者,須知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因此……袁某冒昧代表天下人,還請佛首出山!
以平定山河,還天下太平!”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代表天下人……你如何覺得能代表天下人?”林末忽然問。
“嗯?”袁釋空一愣,完全沒想到林末會這樣問,不過耐心解釋道:
“赤縣百姓苦千羽界久矣,自然皆希望有人站出來維持大局,此乃民心所向,而佛首實力,天下武夫有目共睹,已有上萬武夫聽聞佛首事跡,聯名請求蜀侯出面邀佛首出山。”
“那這上萬武夫,就能代表天下人?”林末再問,雙眼微瞇,看著對方。
“這……佛首覺得人不夠,此事一傳出,必然會有更多人上書。”袁釋空回應。
“那這些人里包括你沒?”林末再問。
“這……袁某自然也想要佛首出手。”袁釋空笑道。
“嗯,你說你也想要?
我沒聽清楚……”
“袁某說,佛首若是出……”
話沒說完,只見視野中,一只蒼白的手掌,轟然壓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