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處,稻花甜香。賈璉伸個懶腰,愣怔著看著窗外,好一會兒才曉得自己還是在林妹妹的莊子里。
平兒聽見動靜,進來看他,吩咐一聲打水,伺候著賈璉起床洗漱。
“你們奶奶呢?”
平兒指指外面的莊子:“一大早就去給林妹妹忙活去了,今天送來了三牲,還要有來人墊個高臺,還有襄陽侯幾家的佃戶,事情多著呢。”
賈璉想說熙鳳犯不著管閑事,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他想起來昨晚李修的要求,讓他回去把紫鵑一家人先送來田莊,身契也要一并送來。
若是不答應,就等著會盟那天,李修在眾人面前索要。
賈璉胡亂的擦了把臉,沒好氣的出門去找林之孝。
“紫鵑的爹娘在府里做什么呢?”
林之孝趕緊回話:“她爹在府外管著打掃街道,她娘單給府里送水。都不是勞力的活,清閑著呢。”
賈璉嗤笑一聲:“清閑?怕是沒錢拿吧?府里稍微有些油水的活,都被你們幾個管家拿在手心里。有給你們送的呢,你們就給安排;不給送的呢,自然就靠邊站著去,是也不是?”
林之孝連說不敢。
賈璉揮揮手,不耐煩起來:“如今,我也沒功夫理你們,只求著你們能把差事做好就行。有些人啊,慢說你們得罪不起,連我都要小心一些。派個人回府里,拉上那老兩口子送到這里來。以后,紫鵑的爹娘就在林大姑娘的莊子里管事。跟府上沒什么關系了。”
林大姑娘是單指的林黛玉,就賈敏一個嫡親的姑奶奶,黛玉自然就是唯一的外甥門里的大姑娘。
在賈府里,黛玉這個大姑娘的稱呼前還要加個姓,林大姑娘。和迎春等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分開。
史湘云來了也是如此,史大姑娘。和林大姑娘同樣的稱謂。
略有不同的就是薛寶釵,她可不能再叫大姑娘了,那是罵人的話,只有老太太這么叫她。府里下人們都喚做薛家姑娘,或是寶姑娘。
他們都懂誰是客人,誰是親戚。
林之孝心里一喜,看來林大姑娘是要水漲船高。自己女兒早就在了人家身邊,不得不說自己安排的巧妙。瞧瞧這莊子,雖說不大,卻比府里百十畝的莊子半點不差。
應聲答應著,去和來旺商議:“左右也用不上咱們的人,你且留著這里聽你們璉二爺的吩咐,我回去一趟接他們兩口子。”
來旺是王熙鳳陪嫁過來的管家,自然要留下他,況且林之孝還要去接女兒過來,這時候女兒不露面,豈不是和林大姑娘少了一份感情么。
林之孝出門,正好碰上進門來的薛蟠和后街的倪二。
薛蟠可是倪二的一個金主,每個月少少也要送給他二三百兩銀子,從不賒賬,賭品極佳。所以路上遇到了,就作伴一起來。
“老林,你干嘛去?”薛蟠大呼小叫起來。
“薛少爺啊,給您見禮了。喲,倪二,你怎么也來了?這兒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倪二陪著笑,薛蟠大咧咧的替他說了話:“老林你可是看走眼了。倪二的婆娘和閨女,現在可是伺候我兄弟李修的人。想不到吧?我兄弟直接把采買的活兒給了他。嘿那還能買到不中意的嗎,瞧瞧,沒花幾個子,買回來多少東西!”
林之孝打眼一看,浩浩蕩蕩十幾輛大車,新鮮的肉菜還有活靈靈的三牲,更有大大小小幾匹馬拴著一起來。豎起大拇哥給倪二:“行!是個會辦事的。我這有事,等著我晚上回來了,咱們叫上來旺一起聚一聚。”
薛蟠美的不行:“等著我啊,晚上咱們找個遠點的院子開一局。”
應承好了薛蟠,林之孝不再耽擱,路上催馬回了京城,進了府,先去找媳婦,讓她去跟女兒說,收拾下黛玉的東西,跟著一起過去。
他自己又跑去回了賈政,由賈政帶著去見賈母。
林之孝家的去了靜室,和女兒商議去和黛玉會合的事。
“雖說林大姑娘沒叫你,可這是她的大事,必然是缺人手的。你去了不比在府上,多多出力才是。”
林紅玉低頭想了一想,抬頭和娘說道:“行了娘,我知道該怎么去做。您幫著我做兩件事就行。”
“你說說,你打算怎么使喚你娘我?”
林紅玉笑起來:“那女兒可不敢的。只是這兩件事,沒有娘您幫忙,我是萬萬做不得的。”
林之孝家的心里很受用,催著女兒趕緊說。
“頭一件,請個神龕來,女兒想請著林家老爺和夫人的牌位去莊子。有個神龕,找個安靜的屋子放著就行。林姑娘肯定的滿意。”
林之孝家點點頭,不愧是自己的女兒,心思手腕一樣都不缺。
“還有呢?”
林紅玉繼續說道:“請著春纖姐姐一起去,把姑娘還有紫鵑和雪雁姐姐的素衣服都帶上,還要...拉幾箱子書去。春纖姐姐知道小姐喜歡看什么書,這事交給她準保妥當。”
林之孝家的暗暗點頭,賈府三春的丫鬟也是不少,卻沒有一個能像林黛玉這里一樣,各人都有主管的事,分派得當,一絲不亂。幾個丫鬟之間也不用爭強好勝去露臉,該誰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就拿自己女兒來說吧,黛玉一天之中總要來一次這里。接她伺候的就是自己女兒,紫鵑和春纖則是留守在廂房里看著家,無事不過來。雪雁來了就跑到隔壁去玩,府里都說雪雁算是找了個哥哥,林紅玉則是找了個巧宗。
母女兩個計議好了,分頭忙了起來。
那邊林之孝也見過了很不高興的賈母后,到底還是拿到了紫鵑一家的身契。
賈政勸慰著母親:“大姑娘再好,也是姓著林。咱家不好攔著的。”
“我是怕她被人騙了去!林家的財產不給咱家看著,難道還真讓那個外三路的小子拿著嗎?你還不知道李家小子的手腕嗎?還只是個秀才,就鬧得滿城風雨。等他要是為官做宰了,還有咱家的活路嗎!別看著他現在和你們走到了一起,可骨子里,他就不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家。”
賈政對此事難得的清醒:“世家子弟,驕傲總是有的。咱們這樣的勛貴,自然不入他們的眼。終究是所求不同。
再說,此事已經明報了朝廷,大姑娘的錢,誰也拿不走。咱家再留著,反而成了禍端。
以前也想著寶玉能成個世家的種子。卻不想,他極不愛讀書,功名都不要,咱家還能有什么剩給他!”
“你住嘴!”賈母直接把他攆了出去:“寶玉的事,我還沒死就我管著。你去做你的官,好好經營一下御馬監的事,多給他鋪鋪路,勝過珠兒那時就行。”
賈政無奈,只得退出了母親的院子,背著手回了自己的書房,一路想著長子賈珠,有些老淚盈眶。
侍書瞧著老爺出了院子,趕回去報信,幾次傳遞消息后,賈政碰著了拿著本書在念的賈環。
等著林之孝要趕車走的時候,賈環帶著彩霞和彩霞的妹子小霞,背著個包袱和春纖、林紅玉她們擠在了一個車里。
還沒來得及問賈環怎么回事,來旺的兒子顛顛的跑了來,懷里抱著幾個小箱子,給了春纖。
“什么東西?給誰的?”林紅玉仔細的問他。
來旺的兒子眼角總撇著彩霞,口齒不清的說道:“不知道,璉二奶奶專門要的,璉二爺打發我取來的。見了面,自然知道是誰的了。”
春纖和彩霞都嫌棄他,生的丑些倒沒什么,一門心思想鉆丫鬟們的裙底,實在是惡心的很。
仗著自己老子娘是王熙鳳的管家,在外院里濫飲聚賭,是個出了名的不成人。
彩霞背著身不去理他,春纖啪的一下放下了車簾,擋住了他窺視的目光。
也只有林紅玉說話:“知道了,我們去了先問璉二奶奶。你請回吧,環少爺,您說個話。”
賈環嗯啊了兩聲:“快走著,誤了時辰。”
賈家的車隊,又一次向著城外走去,賈環皺著眉抱怨林紅玉:“他是璉二嫂子的人,我可惹不起他,你干嘛還讓我和他說話。”
林紅玉想說什么,看看彩霞,又不說了。果然彩霞一點賈環的額頭:“你就是個沒成算的!你是爺,憑他是誰的奴才,還能不尊敬了你去?真有這事,璉二嫂子能打斷他的腿給你賠罪。”
賈環嘆口氣:“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還是去跟著李修大哥的好,有的玩,有的樂,多讀些書,我也能聽得懂。可惜了賈琮,他家老爺不放他走,只好自己呆在院子里念書。”
林紅玉因為守在靜室,因此也和賈環、賈琮兩個人相熟了許多。笑著和彩霞說道:“環少爺的書是越讀越熟了。我總聽著李家少爺夸他和琮少爺呢。”
“真的?”彩霞還有不信,沒聽說過賈環愛讀書的事,只知道他不招人待見的淘氣事。
“我還能騙你?不過,你可不敢和夫人說。”
彩霞笑著看著賈環,對林紅玉和春纖說道:“放心!我又不是那個告密的珍珠翡翠,怎么會害了他。誒,紅玉,寶二爺那里還那樣嗎?”
林紅玉攤攤手:“我走的時候沒變過,這么長的時間了,我也沒見過他,好不好的不知道。”
春纖有了話題:“快別提了,可人、媚人又和襲人、晴雯吵了起來。為的是輪流的上夜,可不知道怎么了,夜夜都是襲人,還是寶二爺專門叫的她。”
彩霞抿嘴笑了起來,有的事,還不能說破。尤其是當著林大姑娘的兩個丫鬟面,更是不能說。
林紅玉又問起了她妹子小霞的事,彩霞開心的說道:“珠大奶奶要給李家少爺尋個掃灑的小丫鬟,璉二奶奶就想起了我家。林管家回來一問,我老子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給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說到這,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賈環:“都是聽你說的李少爺的事,你可不許騙了我。”
賈環故作起老成:“聽我的沒錯!小霞妹子能去伺候李修大哥,那才是真的享福呢。比去寶玉房里還好!”
彩霞一皺眉:“你又不尊重了。那是你兄長,寶玉寶玉的叫,讓人聽見后,又是一頓好果子給你吃。”
林紅玉和春纖相視了一眼,拉過了小霞來看著車外的景色,不管他們兩個的閑聊。
一來一去的,林之孝過了下午,才回到了莊子里。與走時相比,莊子里熱鬧了許多,各家送來的佃戶,已經住在了莊園外面的房舍里。一群孩子見來了馬車,站在路旁新奇的看著人,賈環的腿腳就想著下去跑上一跑。
彩霞按住了他,不許他亂抖腿。干脆掀開了車簾,讓賈環看個夠。
她自己也好奇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三山圍著一處幽谷,莊子大門就設在幽谷的出口上。一條水溝從大門前引著活水而過,上面鋪著的是吊橋。
佃戶們的房舍在水溝外比鄰,倒是整齊,一家一個院,卻不進到莊子里。
有丈許高的圍墻與兩側山體相鄰,把莊園和外面隔開,兩扇大門打開著,進出的人有些絡繹不絕,不是騎馬就是坐車,賈環認出了幾家的飾物。
進了大門,先一排排的商鋪分列在一條青石板街的兩邊。原本在這里的都搬了走,薛蟠正在挨著間的號房子,他身邊還站著兩個戴著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和一些下人。
賈環終于按耐不住的跳下了車,喊了聲薛大哥,又喊了聲寶姐姐,跟著一起東瞧西看。
三個丫鬟彼此看了一眼,叫停住了車,也下來過去見禮。
薛寶釵示意她們先去見林妹妹,自己帶著鶯兒進了一間沒摘幌子的酒肆,跟薛家的管家說道:“還用這里吧。租金我去談,你們只管著裝好,東西都要用好的。二樓做成雅間,后院要有后門,廚子找個南方的師傅來,別看莊子小,將來來的人可不少。”
管家一邊記著一邊說是。
薛蟠領著賈環進來,笑呵呵的問著妹妹:“怎么樣妹子,咱家開幾家鋪子?”
寶釵早有準備:“先不用多,酒肆、布店、油鹽鋪子各一就行。剛來的佃戶還沒什么錢,總要等等看。”
薛蟠自然應允下來。
寶釵想起一件事:“那個...貞娘,哥哥也帶過來了?”
薛蟠點點頭:“沒有比這里更適合的了,李修見了果然高興,現在和大嫂子她們已經見過了吧。”
寶釵若有所思,她本不想見,才故意的躲了出來看鋪子。畢竟那是個無媒茍合還不尊戒律的異數。見了她,對自己的閨譽不好。
林紅玉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她和貞娘可是舊相識,貞娘還是智能時,沒少在一起玩樂淘氣。猛地一見還了俗還捧著肚子的她,嚇了一個半死。
“我的天!你這是要作死啊!呸呸呸!打我的嘴,快快坐那,這是怎么一回事啊?”
紫鵑見林紅玉和春纖也來了,心里真是高興,今天猛地忙了起來,就她和雪雁,還真是忙不過來。
“你們先等會敘舊,她在這不走的,有的是功夫聊。把東西都放下,洗漱一下趕緊去見小姐。來的人家太多,都是各府誥命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誰能干什么趕緊說,現在可不是藏拙的時候。”
林紅玉想起娘的話,挺身而出:“紫鵑姐姐,我在外面迎客吧,準保一家不拉。”
紫鵑點點頭,看向春纖。
春纖想了一下,說道:“那我就安排茶水果盤并封賞的銀子?”
紫鵑從腰上掏出一串鑰匙給她:“廚房里是倪二家的嫂子,你教著小霞和她女兒大蓮做事。碎銀子和荷包你自己去找,大大小小的分開,你多包一些來,聽著我的話給。”
呼啦啦,各人散開,貞娘也抱著肚子進了廚房幫忙。
林黛玉和李紈一左一右坐在后院的正房里,先和襄陽侯家的女人說著話。
李紈次席,細細聽著黛玉一言一語的打聽著襄陽侯府上喜好。不急不躁,滿臉的笑意,從老侯爺到孫少爺,不落一人的都問了個清楚。伺候著三道茶了,才起身送客。
春纖捧來上等的封賞,婆子們早就被黛玉的仙姿所傾倒,見著還有賞,更是連說不敢心里卻萬分喜歡。
黛玉陪她們走到門口,回禮送客。
李紈見她們走了,才拉著黛玉問她:“怎么樣?還怕么?”
黛玉抿嘴笑起來:“怕倒是不怕了,就是話說的有些多。我又不敢落下一人,只能一個個的問過去。春纖也來了?真好!快去準備些莊子里的活魚,襄陽侯喜歡吃稻花魚,連著他家的貢米一起裝上車做回禮。外面是誰?”
春纖說道:“林紅玉在外面呢。”
黛玉放了心:“是她我就放心了,她一個人能說你們三個人的話。”
送客回來的雪雁哈哈大笑:“哎喲,我還真不知道小紅這么能說,在門口把襄陽侯府的管家婆子們都逗得前仰后合。”
林黛玉看看雪雁、紫鵑和春纖,心里更有了底氣:“我林家的丫鬟,就要如此的才好。去請下一家吧,咱們今天正式的開門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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