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惱的不行,還真不是因為紫鵑她們的嘲諷,她知道那不是沖她說的話。
她惱火的是薛寶釵.對于襲人的做派,她是習以為常。
賈寶玉是個一時心熱又心軟的主子,在府里一貫的驕縱,養成了他做事不會瞻前顧后的習慣。
就拿今天的事來說吧,政老爺好不容易才從賈母手里把他帶出來,說是讓他見見世面,最好能來林家書院就讀。
寶玉也是有日子沒見過姐姐妹妹們,興沖沖的就跟著來了。可一進莊園大門,他就看見了薛家的酒肆,鶯兒在門口一招呼,寶二爺就走不動了。
呸!你當你們家開的是什么?還站門攬客?
越想越氣,這是去的誰家做客呀,還沒見到主人呢,寶二爺就當街施粥去了。
當時晴雯就覺得不對,她不懂什么道理,可看著那些來的士子眼神中,充滿了羞惱。仔細想了想,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一段經歷,家鄉發了大水,她跟著爹娘一路北上,沿路就是靠著這些粥棚才活著走到了京城。
往事不多想,想的就是舍粥的道理,這不是只給災民、流民喝的嗎?怎么會用到了士子身上。我不懂,難道萬事皆通的寶釵也不懂?
晴雯多了一個心眼,打發個小廝去問問。
一問方知,薛寶釵在給林黛玉搗亂。
當時她就不干了,你薛姑娘和林姑娘的事,打散了頭發抓花了臉都與我們無關,可你留下寶二爺幫著你施粥,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怎么說,怎么勸,沒人肯聽她一句。寶玉還嫌她煩,趕走了她,讓先來和黛玉見個面。
結果可好,她路上就見到了拎著柳條子的政老爺。心說不好,急忙忙跑回去報信,卻還是被政老爺堵個正著。
掀翻了鍋,推倒了灶,把寶玉一頓好打。
按理說,她這個最早發現問題不對的丫鬟,該是有功的。
然而世事并非如此,還恰恰正好相反。
屋里“裝”賢惠跟哭喪一樣的襲人,早就哭著拉住政老爺的柳條子說道:“都是我們的錯,是我不懂,沒能攔住二爺,老爺要罰就罰我吧。晴雯早就看出來不對,也沒能來得及。”
小晴雯當時就傻了眼,這話說的真好,任誰聽了都是那么個意思:晴雯知道不妥,可她坐視不管。
一想到這,晴雯怎么還能坐得住,這句話和意思傳回了榮國府,自己哪還有好果子吃。
可又該怎么彌補回來呢?
在門前轉來轉去無計可施,就算是進去和襲人吵一架也不能挽回。該怎么辦才好!
“喂!就急成這樣,郎中不是說了不礙事的嗎,又給你們找來一個大夫。附近有名的骨科大夫,胡大夫。”
晴雯順著聲音去看,一臉笑模樣的雪雁,站在院子門口和她說著話。
往她身后看去,一個內侍和一位低著頭挎著藥箱的大夫,在她身后等著。
先原地福了福身:“您二位先生請稍后片刻,容奴婢去通報一聲。”
站起來后那眼睛眨的飛快,雪雁笑著過去和她一起進屋。
“哪請來的?”
“看見那位內侍了嗎?他給找來的大夫,說是附近最好的骨科。一向都是給左近大營里的兵卒看傷,有著太醫院的認可呢。”
兩個人一問一答進了屋,賈寶玉身上蓋好了一床被子,見著雪雁很是高興。
“雪雁,林妹妹去哪里了?怎么也沒見著他?”
雪雁蹲身見禮:“寶二爺,我們姑娘忙著在山上安頓學子們呢。一來一回的,需要些時間,您先看著傷,等得到的。”
寶玉直皺眉:“這等的事,隨便安排一個管家不就好了嗎,何勞妹妹親自的去。”
“話不是這樣說。”雪雁笑嘻嘻給寶玉下套:“既是林家的事,也是朝廷的事。主家不出面怎么行呢?”
寶玉果然進圈:“什么朝廷的事,一群祿蠹們只為自己升官發財,根本不管學子們的死活。出了事,就推到一個弱女子身上去辦,簡直就是混賬。”
晴雯趕緊攔他一句:“被打的糊涂了不成!盡說胡話!快躺好了吧,有大夫來給看傷。”
她可知道外面還站著一位內侍呢,這些話要是傳進了宮里,又是個麻煩。
雪雁得了逞,不在撩撥他了,有那么一句足夠。
為什么雪雁這么做?
周全教的好,來的路上就暗示給雪雁,不找點賈家的錯,很有可能林家要背上慢怠學子的罪名。
找別人的話,雪雁怕是無計可施。找賈寶玉的話,讓他說出平時常說的就行。
周全在外面聽得清楚著呢,咧嘴一笑和胡君榮大夫密語了幾句:“這回機會難得,你要想法子和那個寶二爺多套套近乎。以后出入賈府可就方便多了。”
胡大夫躬身陪著笑,看著是挨訓的,嘴里卻說道:“一聽就是個捧著養的小少爺,想來床幃里也不會寂寞。我看人下藥方,保準吊住了他。你可要小心,身后一直跟著尾巴呢,上次除掉水家的暗手,你做的太生硬了些。西邊很是不高興。”
趁著屋里的人還沒出來,周全連連嘆氣解釋道:“當時事態緊急,巳蛇已經接到了水家的密令,要問出西邊的位置,我不得不出手。”
胡君榮身子躬的更低了,聲音也壓了下來:“李修不能死,老王已經決定西出陽關,他是那里的鑰匙,斷了鑰匙,可就被鎖死在西邊了。”
周全背著手一臉的倨傲,嘴里連聲稱是:“奴才遵旨,必保李修平安回到敦煌。”
胡君榮不再做聲,兩個人等著雪雁出來,叫他們進去看病。
不過是些皮外傷罷了,胡大夫怎么給賈寶玉補身子略過不提。賈政氣沖沖的上了山,坐在李修身旁,臉色不善。
“政公消消氣,也寬寬心。寶兄弟就是那副性子,他也是無心做錯事,真打壞了,您回府怎么和老誥命交差啊。”
李修認真的勸慰賈政,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賈政問了問又有郎中去給寶玉看傷了,放下心,請李修多在學子們面前說說寶玉的事,最好把這個傻兒子給摘出去。
李修滿口答應,特意的請來幾位學子的領袖,談笑風生的把事情原委解釋了一遍,說不得也得給薛寶釵遮掩一二。
黛玉反而覺著李修這樣處理事情最好,明顯見得是偏向自己的,處處維護著林大院長的威嚴,把寶釵說成了不懂事的女流,怎么能不開心。
幾位學子領袖惱過一陣后,也礙于賈政郎中的官神,答應就此放下不提。爹也教訓兒子了,惹事的還是個商賈女流,還能怎么去說。只當著是個好心辦壞事的吧。
賈政轉怒為喜,去找山子野商量他們家修園子的事。
學子們可是不散,和李修做了個面對面,
他們這么早的過來書院,可是有著大事!
“修同學,你可聽說了明年科舉的方略嗎?”
李修苦笑一下:“修是個被軟禁的人,左右消息根本不通。哪里知道要開科的事。怎么了,有什么新聞?”
黛玉也支棱著耳朵聽著,問話的學子是關中王載,字甲禮;為人方正素有俠氣,深的一干學子們的擁護。
先對黛玉抱拳言謝:“謝過林院長的仗義疏財,能讓我們這些流離漂泊的學子們,能有個棲身之地。”
黛玉不敢居功,戴著帽子坐在李修身后只說是李修的功勞:“我一個年幼女流,怎么能出面做出這樣的大事。都是我世兄想著這些的。院長什么的,可是不敢當。”
王甲禮哈哈一笑:“林院長莫要謙遜,李修賢弟又能比我們富裕到哪里去?都是一群窮光蛋,他要不是有你這么個世妹,備不住也和我等一樣。”
學子們是轟然大笑,紛紛出言譏諷李修是慨他人之慷,若沒有林家的錢糧和書本,哪里能有這么個上風上水的書院去。
黛玉覺得好笑,他們男兒家原來是這么樣的開玩笑,說的痛快,被說的也不惱,大家哈哈一笑的事,說過也就忘了。
等著笑過這陣了,王甲禮才把來自京城最新的消息告訴了李修。
“我臨來時,樊教喻專門尋到我,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朝廷要在明年八月十五開恩科。”
黛玉心里很是替李修歡喜,終于是等到了日子。從現在算起來,一整年的時間,世兄就可以魚躍龍門歸大海了。他要是回敦煌的話,我也要去!
李修也是長舒一口氣:“好!我等就在這里苦讀一年!然后同去金榜之下唱名!”
眾學子轟然叫好!
黛玉感悟,能來自己書院的,無一不是意志堅定能吃百般苦的讀書人。對書院來說,此乃幸事也。
可是王甲禮卻不太高興,皺著一雙濃眉又說道:“諸位切莫高興的太早。此次恩科,匯聚了南北三年的學子,人數不下兩千。汝等可知,朝廷錄取多少?”
眾人紛紛議論起來,都在猜測應該不下二百。十中取一,應該是有的。
王甲禮搖頭長嘆一聲:“若是那樣就好了。明年取士,三十六!”
“什么?!”
眾皆嘩然!
三年不開科,開科卻只取三十六名進士,朝廷這是瘋了么!
“諸位!諸位請聽我言!”
王甲禮振臂高呼:“可知因何如此么?”
皆喊不知。
李修怕他們喊的聲音大嚇到了黛玉,請著黛玉遠離了人群,坐到瀑布那里去,有轟轟的水聲,擋住了嘈雜的人聲。
王甲禮大聲疾呼:“只因六年前,太上在位時,忽然啟用了一大批原本被罷黜的官員。這些人此時都牢牢占據著州府高位,害的下面的官員升遷不上去,所以我等即便是高中,也要淪落到無官可授的局面。故此,只能取士三十六。”
一個學子悲憤的喊道:“官吏罷黜若不是因為黨爭,定是酷吏貪腐之輩!怎么又能起復的呢!那我等豈不是要等著他人致仕還鄉后,才能有機會補序?”
“你想的美!”有人反駁他:“先想想此次怎么能中吧。我等來草木書院的,大都是直隸、西北、關外三地的學子。諸位莫要忘了,江南三省,才是歷科中舉最多的地方。我們等了三年,江南士子又何嘗不是積攢了三年的人才。此戰堪虞,兇多吉少啊。”
人群嘈雜起來,都沒想到朝廷錄用的名額這么的少,各種幽怨撲面而來。
黛玉一扥李修的衣襟,李修轉過身來看著她。
“你可有把握的嗎?”
李修不答黛玉的話,起身站起來,找個了半截高的樹樁,站了上去。
“爾等可是怕了?!”
他這一嗓子,喊蒙了在場的所有人,連遠處的賈政和山子野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李修用手一指這些學子:“餓,我等不怕,因為是有書讀。冷,我等不怕,因為是有書讀。就連被困在京城,我等最怕的是什么?!”
“無處可讀書!”學子們悲憤的喊了出來。貧困交加的他們,找不到一處可以落腳之地,連個筆墨都擺不開的窘境,才是心里最寒的地方。
李修一指林黛玉:“此女!我敦煌李修的世妹!她是一介無父無母的孤女,寄身在親戚家的屋檐下,遭遇可想而知。不比我等好到哪里去!
嬌弱如斯的女孩兒,尚能抓住一線的生機,果斷的用九牧林的香火印,與我聯盟在皇天后土鑒證之下。可見心意之堅!”
黛玉先是吃了一驚,聽到是在說自己,趕緊的站起身,雙手叉在小腹前,心里是又悲又喜。
悲自己的身世,喜自己的眼光。
李修繼續言道:“不就是三十六嗎?不還有三十六嗎?比之她的一線生機,要好上多少?!爾等心意,尚不如一女子乎?!”
王甲禮率領一眾身上都是補丁的學生,正衣冠,撣袍袖,拱手在身前,深鞠一躬。
黛玉晃了一下身子,穩穩的福下身子去。
李修哈哈大笑起來:“這就對了!怕什么?有什么可怕!我們草木書院有這么一個鎮山之寶在,不會輸給他人一絲的意志!
諸位同窗好友,林娘子之父的牌位就在山下,我勸諸位,沒事就去多拜拜。那可是當年的探花郎。林娘子把其父林探花的所有時文、書稿、論題都拿了出來,還有姑蘇林家五代的藏書,還有閩越林、羋兩家送來的五代藏書。我等,不比江南學子短可學之書!”
眾學生屏氣凝神聽李修說下去。
“再告訴諸位,林娘子請來了國子監諸多的教習。有先生、有書本、有飯吃、有茶喝,看看周圍在起的高樓。還有何懼!”
終是說完了這番話,李修跳下樹樁,走到黛玉身前,再次領頭拜向林黛玉。
“敦煌李修,拜見林院長。謝過院長傾囊而出,助我讀書。”
后面緊跟著的是王甲禮:“關中王載拜見院長!”
“遼北沈園。”
“晉中金淼。”
“直隸方銘。”
“拜見林院長!”
隨著一聲聲的報號,三十二位貧困學子拜在林黛玉的身前。
自此,草木書院,有了第一批的學生,而年方十三的林黛玉,用林家最值錢的書本,在林莊里,重塑了九牧林的傳承。
此傳承,非是血脈,而是文華。
黛玉在李修拜在她身前時,已經是熱淚溢出,等到三十二位男子長躬不起等她發號時,終是忍不住一聲悲啼,顫著聲音對他們說道:“林家有書,只是無有男兒承繼學識。今日有了你們,雖說是拜在書院門下,奴家也不敢辱了各位高賢。”
話音一頓,黛玉止住悲聲,高聲說道:“若是各位高才不棄,林家嫡女,愿代父收徒。從此后,我等皆是同門師兄妹。小妹不才,供養君子于學,我父母在天之靈,必能善佑。”
好一個林黛玉,心思轉念間,就把這些學子收在了林氏門墻下。還以師兄妹相稱,以免女兒身的不便和身為院長的為難。
李修明悟,院長之位,原來黛玉要給自己的父親如海公。
他還沒想好怎么說,眾人都齊聲喊了聲小師妹。
更有甚者高呼:“江南士子又如何?我等有師妹!”
“對!他們大賢,我們有師妹!”
“哈哈哈!若是這么說來,他們有什么我等都不怕了。只因,我們有師妹!”
王甲禮再次喊了起來:“我等見過小師妹。”
李修甚是惱怒,怎可如此的見色忘.....
黛玉看到了他的臉色,俏步上前,拉住李修的袖子,輕輕的喊了聲世兄。
李修沖眾人哼了一聲,你們有師妹又如何,吾有世妹!
請:m.biqiuge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