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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集 草木深深深幾許

  院首被“囚”國子監的消息,很快傳回了草木書院。

  正在埋頭苦讀準備大干一場的草木學子們,仰頭大笑,這可是正瞌睡就有人遞枕頭的舒心事。

  學正不在、院首也不在,草木書院唯一能主事的就剩李修了。

  “我做主什么啊做主?”李修百般不樂意:“我被軟禁的懂不懂,一步都出不去的人,怎么給你們做主?”

  王甲禮一陣冷笑:“廢話少說!小師妹被囚,甭管是真是假,咱們書院都要出面去要人。怎么要?不跟他們比過一場,肯定是要不回來。你是去不了,可我們能去。”

  “那就去啊,你們還怕那些書呆子么?”

  “我呸!誰會怕他們!我們是不得要領而已。你我同在國子監學過兩年,他們什么水準,你我都心知肚明。怎么才能贏得漂亮,你該給我等拿個主意才是。”

  李修被圍在了人群中央,要不是個子高,他都看不見外面來的人。

  “紅玉姑娘?你怎么來了?”

  林紅玉彎著一雙眼睛笑意盈盈的瞅著他們玩鬧。

  眾學子放開了李修,客客氣氣的與林紅玉打著招呼。

  能不客氣么,林莊的女管家,書院想添點什么,都要和人家去說。

  林紅玉給各位學子福了一禮,脆生生的把國子監褚生心慕少艾的事可就說了。

  瞬時間,草木書院暴走!

  王甲禮跳上一塊大石上,振臂高呼:“是可忍孰不可忍!咱們草木書院草創,唯一能做鎮山之寶的師妹們,還要被那些登徒子所擾!吾等怎可善罷甘休!”

  林紅玉笑彎了腰。

  黛玉出任院首后,帶著三春來看校舍,那一片的鬼哭狼嚎啊,至今還在耳邊縈繞。

  迎春的溫婉、探春的果決、惜春的嬌憨,瞬間攻破了這些人的心房。實不知天下還有這等出色的女子,怎不令他們與有榮焉。

  強求著院首收她們為師妹,甚至不惜答應著另開一家女子書院,也要三春入了伙。

  一聲聲憤怒的吼聲中,李修眼前一亮,既然是人心可用,何不在此時拉賈家下水。用這一樁風雅事,讓賈家出頭在前,等著體仁書院來時,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好主意,說做就做,正好有一人還在苦苦等著加入書院呢,就用他去投石問路。

  李修把王甲禮推了下去,自己站在了大石頭上邊,舉手高呼:“諸位同窗,請聽我言!”

  次第安靜了下來后,李修負手而立侃侃而談:“適才紅玉姑娘也說過了,國子監那些色胚,無端攪擾,被探春師妹的一首詞剝了他們的面皮!故此才出面請了教喻大人們留下了人來,想著在咱們身上找回場子。我呸!”

  “呸!”

  三十幾人一齊唾之!

  “草木書院脫胎于國子監確實為真,我等都受過國子監的恩惠。可那是對上教喻教習等先生,可不是那群無良子!”

  “無良子!”

  “所以,此戰不僅要師出有名!還要有理有據!”

  “你快說,應當如何?”

  底下人心潮澎湃,吃過了幾天飽飯后,還真想回去京城露露面,告訴那些平日里瞧不上自己的人們,吾等鴻鵠又回來矣。

  “一要拜山!謝過國子監對我等的恩義!”

  這話對,打的可不是國子監,而是國子監里的監生,可謂是同門相爭,為師門除害。

  “謝儀該用何物?”

  “是啊,吾等還是沒錢,身上的衣服還是林莊給置辦的呢。哪來的謝儀啊?”

  “要不咱們從書院賒些肉蛋米面?”

  林紅玉迎著他們的眼神,爽快的答應下來:“院首說了,只要能贏了國子監,林莊之物盡可用得,所以才派了我回來。”

  李修趕緊壓住他們的歡呼:“丟人啊丟人!一個個五尺的漢子,怎么厚著面皮用師妹家的東西去救師妹?”

  “暫借都不行的嗎?”

  王甲禮怒吼一聲:“不行!李修說的有理,咱們堂堂正正的去,哪怕是一捧土也是咱們自己的,這心氣就足!用了師妹家一草一木,若是國子監那些人問起來的話,汝等要如何作答?”

  看著下面同窗羞愧的樣子,李修感嘆:“一文錢難死英雄漢,誠不戲言!諸位,修有一計,定能讓國子監諸位師長出門相迎,對我等的心意百般的喜愛。只是...”

  “只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寶貝?”

  “快說快說,莫要賣你的關子!”

  李修面露不忍,心底卻樂開了花,林家藏書面世的時機到了,借國子監之手,揚林家的聲譽,就在此時!

  “只是要辛苦諸位同窗幾日。”

  王甲禮嗐了一聲:“我還當是什么,吾等身無長物,唯有辛苦是最不怕的。李修,到底是什么?”

  李修用手一指最先蓋好的藏書閣:“林家藏書!修有一法,可用蠟紙陰刻文字,再用油墨涂刷,幾日之內,所有書籍就能重新印出。吾等就辛苦就這幾日,重新印幾套書給國子監送過去。豈不是最好的謝儀?!”

  “此言可當真?”

  “有大工匠山子野先生作證,我已經親手印過幾回了。”

  此時印書,還用的是活字印刷法。但是鑄形刻字,就要大費周章,所用器物無數而鑄法不易。

  李修在“天書”中學到了油墨印刷之法,甚是簡便快捷。唯一難的就是用針尖刻字與蠟紙上。

  守著三十幾位學子呢,不用他們豈不可惜?早就想著找機會讓他們出這個苦力,都是黛玉不忍心費他們的功夫而作罷。

  現在正好,黛玉不在,李修才不會心疼他們。早就打造好的刻針人手幾枚,不夠再要。

  一沓沓蠟紙發給了他們手里,不由分說的趕回了各自的房舍,一本本書搬運出來,任他們自選刻之。

  忙完了這些后,李修摟住柳湘蓮的肩膀,與他耳語:“你與賴尚榮關系不淺吧?”

  柳湘蓮扭捏了一下:“那是個懂戲的人。”

  李修眨眨眼:“你去請他上山,造點聲勢出來,要讓賈府知道為好。”

  柳湘蓮答應下來,騎馬先走了。

  “紫英、若蘭!”

  兩位公子過來聽李修安排:“去國子監接上兩個丫鬟,一個叫做司棋,一個叫做侍書;然后去賈府,里面的事不用你們管,只管著把賈寶玉勾去國子監就行。”

  又走了他們倆后,才是畢星的活。

  “進京的文書趕緊地辦好,三十幾人回京師,可不敢出別的紕漏。號上幾間房舍,要他們有個落腳的地。”

  “得,這事不用你操心,御馬監多的是空房子,我回去就給安排上。”

  “也俊,辛苦你跟著走一趟,押運書冊和糧草,咱們就當行軍作戰一般,打贏與國子監這一戰!”

  陳也俊不知怎地分外的氣惱:“妥了!我順便扯幾幅大旗去,高高的掛上,踏平國子監!”

  李修和畢星都莫名其妙,陳也俊何來這么大的殺氣?真跟有奪妻之恨一般。

  送走了要在外面忙活的人,李修和林紅玉,還有先一步回來的大蓮,一起回了林莊。開了庫房后,在角落里搬出幾壇子油墨。

  不同于常見的松油墨,這里面可是混合添加了諸多旁人不知的調料。

  計有松油墨、豬油脂、生漆、橡膠樹脂和礦石顏料等等,幾經測試后,才得了這么幾壇子。真正能遇水不溶,墨色常新。

  林紅玉鎖好了庫房后,哎呀一聲嘆:“我是真替薛家惋惜。本來是想給著她家做這個印書的差,自己留不住的丟了,怪誰去呢?”

  李修無語,黛玉身邊的丫鬟有一個算一個,沒事就把薛家女掛在嘴邊刺自己。

  “我真的連面兒都沒見過的!”

  “那可是更不容易了”林紅玉拿腔拿調的說著:“面都沒見就給了一個大買賣,要不是我們姑娘給要了回來,我們都不知道那是能青史留名的活計。要是你們見了面的話,嘖嘖嘖,公子,您還不把自己給賣了給她呀。”

  “我...”李修又羞又氣,那就不是我干的好不好,前身與她有舊情,算在了我的頭上,我才是最冤的那個!

  大蓮看不下去,替自己的主人說了句公道話:“姐姐可別冤枉人。我們公子賣身給誰了,姐姐你們心知肚明。”

  “喲!忘了你們是一家了。”

  “哼!別看我年歲小,忠義二字我爹可是沒少說給我聽。要我說,我們公子就是忠義郎。得虧林姑娘不像你們一樣,要不啊,公子得憋屈死。”

  林紅玉突然哈哈大笑,大蓮啊大蓮,你就是年歲小,哪知道林姑娘要是說起你們公子來,能讓他羞的去跳河。

  李修幽怨的看了一眼大蓮,嘆口氣,把壇子掛牢在馬身上,對她們兩人說道:“你們就別上去了,一來一回的天色也晚,山路也不好走。夜里要是害怕,就和倪二嫂子一起擠著睡。”

  大蓮脆生答應著:“誒!我爹還在京城呢,直說自己真是燒了高香了,這輩子還能進國子監一趟,一輩子都不冤了。”

  紅玉也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可不,我一個小丫鬟,想破了天都沒想過進國子監。得空兒,我要回去給我爹娘說說,他們的女兒可是連國子監都去的人。”

  李修甚感欣慰,留林黛玉一行在國子監,看來是手妙棋。國子監不是沒有女先生踏足過,只不過鳳毛麟角。

  黛玉和三春的暫住,平添了一段佳話。自己要是趕工再把書冊印好送過去,林家想不出名都難。

  有此一嘆的還有范琴和孔繼宗。

  范琴手里的書冊,就是油墨印刷印制而成的。兩位大儒焉能不懂印書刊行天下是個什么名望。

  再三確認了不是活字雕版后,孔繼宗摸著那卷書名錄冊,喃喃自語:“善莫大焉,善莫大焉。如此的義舉,老夫怎能不托舉后輩一把呢。”

  范琴嗤鼻:“覺得對不住學生了是吧?想著在他后人身上找補回來對不對?”

  “你懂個什么。”

  范琴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懂你們做的狗屁事!義忠的事是他行差踏錯,但也不至于兩廢兩立,這里面要是沒有現在太極宮那位的手腳,老夫把首級摘下來給你做酒壺!現在好了,退不下去的太上食言而肥,養著一窩子的碩鼠,殘民害社稷。你呢,王八一樣縮回了殼里!當年反義忠時的那股狠勁呢,拿出來蕩平這些污泥濁水呀!”

  孔繼宗揮袖:“去休!去休!朝堂事豈是你個掉書袋盡知的。幫我請林家后人一見吧,我怎么也要如海九泉下安心。”

  “用不著你!”

  “呸!一個小小的敦煌郡守,還不是敦煌公呢,在京城這潭深不可測的汪洋中,又能翻起多少浪花。若不是看他隴西敦煌李,世代守著疆域,你看我理不理他。”

  范琴翻起白眼:“老孔,莫說我沒有提醒你。那女娃娃還好說話,真要對上李修,嘿嘿,三思而行。”

  孔繼宗不以為然,老夫什么風雨沒見過,用得著在乎一個未弱冠的秀才?老夫是衍圣公好不好,現在就換個皇帝來做,殺干凈滿朝勛貴,老夫還是衍圣公!

  夫子的后人,誰敢不敬之?

  只要還有人想做皇帝,孔家就還是不滅的世家,衍圣公的位子和曲阜的孔城,就永遠是他家的傳承。

  黛玉來見衍圣公,并沒有多么驚喜。你家有衍圣公,他家有敦煌公;你家有曲阜孔城,他家有敦煌古城。都是世襲罔替聽調不聽宣的世家,敢說我世兄的壞話,一樣的懟你。

  安安靜靜的在一眾人驚奇的眼神中,林黛玉邁步進了孔繼宗的小院,隨身跟著一個小...姑娘,賈惜春。

  范琴點名要她來。

  拜了圣人的香火,黛玉和惜春對孔繼宗盈盈下拜。

  一個是林探花嫡女,一個是賈進士嫡女,迎春和探春只能委屈著抱怨自己的身世。嫡庶的區別,此時無比顯眼。

  惜春凈手后主動的烹茶,留下林姐姐與衍圣公答對。

  問的是書院的事,林黛玉小心作答,孔繼宗聽聞是黛玉代父收徒開山門,滿意的點了點頭。

  “汝父如海,五歲治學,啟蒙恩師是已故的翰林院院首,是你祖父給求下來的。”

  黛玉早早就避席而立,恭聽家史。自己爹雖然是極寵自己,但有的事并沒有來得及交代,父女兩人就天人永隔了。

  “當時京中各勛爵家里,一共選出了十二個孩子作為陪讀。汝父如海是一個,應真是一個。”

  黛玉有些不解,惜春躬身一禮,黛玉方才明白原來是賈敬老爺的字。

  “林如海、賈應真還有甄應嘉,他們三個都是丙辰科的進士出身。一同拜在了老夫的門下,可惜結局大不相同啊。”

  “林探花是人如其名,也是老夫最得意的門生。代善公有意將嫡女給了林家,還是請老夫做的媒。”

  繼宗先生說道這,從懷里掏出一個錦囊給了黛玉:“這里面是你父母定親時的文書,這么多年了,該是留給他們的后人保管了。”

  黛玉拜謝。

  繼宗先生繼續地說道:“吾以打聽過你的過往,賈家的老誥命太過心急了,又養了那么兩個兒子,想要重新振作門楣,就把主意打到了你的身上。若是她也能如你現在這般,用賈家之物力、財力整合賈、林兩家族學開一處書院,早就如甄家一般的顯赫了,偏偏算計著...”

  看了一眼賈惜春,停住了話頭。

  “我聽說,現在有個敦煌公的后人再幫你。”

  黛玉說是。

  “未及弱冠的小子,不知道個天高地厚。以為京城如他那荒漠一般的敦煌呢,肆意的施為,早晚惹了大禍!趁早遠離了他,書院由老夫給你做主,竹鶴給你做學正,早晚能成就你們林家的幾世清名不墜。”

  惜春眨眨眼,老爺子真是糊涂,當著女兒家的面說人家心上人的不好,危矣!

  果然黛玉一蹙眉,輕言細語的回復了衍圣公:“早時,黛玉新喪慈父,懷揣千萬巨額,終日惶恐不安,唯恐命喪歹人之手。若只是我們一家人陰間團聚也就罷了,只是林家要背上貪墨稅銀的罪名,再也翻不得身。”

  抬眼看向衍圣公:“正在危急時,陰差陽錯的來了個他。把京中朝堂的面紗一把扯下,袞袞諸公不得已要用林家遮羞,這才有了小女子今日的存活。”

  站穩了身子,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淚珠,語帶歡喜的說道:“晚時,又是他,獻良策充內庫,換來了天家對林家的褒獎。黛玉舍了誥命保賈家,他又給我換回來一處可埋墳塋的莊戶。故此,我才將林家所有,托付給了他。

  您老所說的學堂,多少大人辦不得,還是他以未及弱冠之齡,取大義救同窗,才有了草木書院。

  圣人后裔面前,小女子不敢有絲毫不敬。只是想問,先生的早晚和他的早晚,早到幾時晚到幾時?圣人訓,逝者如斯夫。”

  孔繼宗看向范竹鶴,這就是你說的好說話?拿我祖宗的話噎我,還說不敢不敬我,那李修比她還厲害,到底又是個什么樣?

  范琴一張老臉樂開了花,騙你個傻子你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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