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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集 三春不及惜春景

  賈敬一出,子騰亂矣。

  辛苦經營半生的基業,隨著一聲聲拜見將主,煙消云散。

  癡呆呆看著賈敬帶走了多半數的兵卒,久久不能回神。

  賈元春心有不忍,故意的留在了后面,等李修陪著賈敬走遠了后,輕移蓮步來到王子騰的身邊,低低聲音叫了聲:“舅父”。

  王子騰回過神來,木訥的喊了聲“娘娘。”

  賈元春嘆息說道:“舅舅還是去見見太上皇吧,能保住舅舅一家的,唯有他老人家了。元春這就去見圣上,言明舅舅也是遵命而為罷了,做不得主。”

  王子騰凄聲笑了出來:“嗬嗬嗬,這個時候,還說什么做主不做主,能活著回去見一面家人,就是僥天之幸。”

  賈元春也無可奈何,事到如今還能說什么,以為逼著當今能主動出手,好博取大義號令天下反皇的一場大戲,隨著忠順親王被百官逼迫,賈敬又被李修帶走而落下終章。

  天子不戰而勝,收獲全功。全程他連一道圣旨都未發出,全靠著李修和不知怎么聯系的百官,就讓局面翻轉成靖國難。

  “娘娘還看不出來么?”王子騰似乎有了些精神,喃喃自語起來:“全是因為那位李敦煌。”

  時人若有名號,當稱名號,例如林海被稱林如海,賈化被稱賈雨村。

  而有官職或任職一地、一衙門的官員,則用官衙府地的尊稱。

  例如林海的林鹽課,李修的李敦煌。

  輸了全局的王子騰,再是恨李修,也不得不叫了李修的尊稱,技不如人徒呼奈何。

  “他膽色還是不錯,但并無如此大的能為吧?我看還是百官為首。只是本宮不懂,滿朝大半皆是太上的老臣子,如何相幫了圣上呢?圣上又是何時聚齊了朝野之心?”

  王子騰苦笑的沖著外甥女搖了搖頭:“錯了,娘娘,您想錯了。都是那個李敦煌做下的事。滿朝文武被他的大朝政國體說動了心,誰還記得什么君恩不君恩的。”

  “大朝政國體?”

  王子騰對元春一拜:“娘娘若是有心,就去問問他好了。子騰去見見太上皇他老人家,此處還不能掉以輕心,須防忠順。”

  元春頷首,目視王子騰步履沉重的帶著殘兵回了寺中,圣恩寺的大門,再一次緊緊的關閉。而她的心房,卻隨著寺門的關閉而漸漸的打開。

  李修,本宮對你志在必得!

  林莊,草木書院。

  天子得知了李修已經得手后,擺圣駕蒞臨此處。

  學子們拜見了天子后,竟然一一散去,各自讀書,無一人有陪君父好騰達之意。

  甄玉嬛看的分明,心下古怪。她自恃甚高,見慣了對她和她家阿諛的讀書人,猛地一見此處之人的行徑,倒讓她有了興趣。

  也不管天子的作息,更不藏頭遮臉,隨著性子一路逛了起來。懸崖峭壁有書舍層疊,木梯蜿蜒連接至頂。

  更有一架木廊,橫空而跨,將左右書舍通達起來。

  移蓮步上了幾層樓,正感疲憊時,忽然見幾位學子猶如天人一般乘著一個木閣直直而上,到了這層樓后停了下來,說說笑笑推開一個柵欄門,魚貫而出。

  見了自己,微微一禮,感嘆了幾聲自己的容顏后,又都急匆匆四散。

  甄玉嬛好奇的走到那木閣前,看到的是吊索和絞盤,還有更多奇怪的木輪咬合在了一起。

  正在暗自揣摩其中關竅時,忽然聽見谷外人聲嘈雜,憑高眺望,谷口外逶迤來了一群人,仔細辨認,為首的是個書生和一位道士。

  是了!

  甄玉嬛立即醒悟過來,這是書院,書生必定是那個李修了,而道士么,說不得就是皇上讓他帶來的賈敬。

  還真是讓他得了手,好一個李敦煌,甄家輸給他輸的不冤,真能單刀赴會自虎穴之中帶來敵方關鍵人物,此等手段,豈能是嬌生慣養的寶玉能敵的住的。

  心念一動,推開柵欄站進了木閣內,想乘坐而下。

  她身邊有著不少陪侍,因有圣旨,不得阻攔她行事,故此對她行徑視而不見,隨著站進去幾個人,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讓木閣動起來。

  “可是要下去?”轉過來一位書生,懷里抱著腋下夾著全是書本,一臉玩味的瞧著這些人等。

  甄玉嬛輕輕點點頭。

  書生哈哈一笑:“那可要抓穩了,我送你們一程。”言罷伸手進去搬動了一處機關,隱隱聽著嘩嘩的流水聲大起,木閣一顫,在宮人們的驚呼聲中,緩緩而下。

  甄玉嬛新奇至極,睜大著眼睛貪看自上而下的風景。

  卻聽見上面那幫忙的書生嘲笑的話語:“一個水車而已,真當什么寶貝。”

  心中慍怒,臉色一紅低下了頭。

  原來就是個大水車啊,那我就懂了,借著水勢攪動絞盤,自然就能直上直下了。好傲氣的學子,不知和自己家書院學子比起來,誰勝誰負呢。

  又有聲音隱隱傳來:“廢話,誰第一次見不是這樣?你第一次可是抱著柱子坐在地上上來的,何來的面皮說別人。”

  一陣的哄笑聲,也讓甄玉嬛心里好受了許多。

  賈敬背著手瞧著木閣緩緩下來,臉上雖然不顯,可背在背后的雙手卻抖在了一起。

  這是書院?

  世間何時有了這等的書院,竟能讓人舉霞飛升?

  李修身為主人,自然要介紹一番:“敬公,不過是個水車絞盤。黃河灘頭多得是這種物事,我們書院不過是略為改進了一些。請,還是先去見見圣駕吧。”

  賈敬根本不理他說的見圣駕,指著已經落地的木閣問道:“若是用畜力或人力,這不就是登城的云梯么。任你有多高的城墻,你有這等的利器在手,簡直就是如履平地。”

  李修沖賈敬隱晦的笑了起來,伸出大拇指沖他一比:“不愧是做過將主的大人,一眼就看到了它的妙用。不過,這也不過是它用途之一,還有更巧妙的用法,敬公閑暇時可來書院多多參詳。”

  換了身干凈衣服又洗了臉的賈惜春,噘著嘴嘟囔李修:“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呢,你倒是心大。”

  李修和賈敬都回頭去看她,賈惜春許是對父親還認生,身子不由自主的挪向了李修,嘴里問道:“我可有說錯了?”

  賈敬忽然笑了起來,看看自己的幼女,又看看李修,搖頭不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走吧,隨著父親去見見皇上,讓你也知道知道父親的威風。”

  “啊?”賈惜春一驚:“父親大人不是想頂撞天子吧?”

  “真是隨了你娘,心眼轉的真快。放心,隨我去見見他,天子又能怎么樣,你只要見面就喊他舅舅,保管你我父女無事。”

  賈惜春身子抖成了篩糠,我喊皇上做舅舅,那我娘是誰?

  李修沖她一點頭,指指意氣風發的賈敬對她說道:“你猜的沒錯,你娘就是故去的長公主。你這個父親大人當年真是好手段,竟能讓長公主未婚先孕,天家和賈家對此都諱莫如深,誰也不肯提起這段佳事。哈哈哈哈,所以你啊就當成了那賈珍的親妹妹,所以貴府的老太君才親自抱養你在身邊。”

  賈敬不屑的哼了一聲:“為父就是不想做勞什子駙馬,也不想負了太子爺的情誼,寧肯出家也不向他家低頭,只是苦了你娘了。走,爹給你討個封號去!比起來他們做的事,李小子說的沒錯,我和你娘才是佳事一段。”

  隨從左右的入畫和彩屏兩條腿一軟,搖搖欲墜。

  賈惜春一手一個拉住了她倆,三個人六只眼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信。

  李修留下了入畫和彩屏,讓賈敬拉著惜春的手報名而入書院正堂,自己帶著這兩個驚魂未定的小丫鬟回了自己的房舍。

  一人一杯茶遞給了她們,笑嘻嘻的看著她倆的傻樣,甚是愉快。

  半晌,入畫才問了一句關鍵:“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賈府有個慣用的御醫,他當年給長公主安的胎。”

  彩屏終于明白了過來:“他兒子就是那位縣令是不是?不僅是我家小姐,二小姐的身世,也是他告訴你的對不對?”

  李修哈哈笑起來:“好聰明的丫鬟,正是如此了。要我說,賈家做事本來是想一事不煩二主,全都用著王御醫一家人。可用了人家,卻不施恩,任由你們政老爺的門生頂了人家的位子,也難怪人家不替你們家兜底保密。喲?來客人了?草舍簡陋,恐唐突貴人,海涵一二。”

  入畫和彩屏趕緊站起身,放下手中的茶杯,斂衽施禮。

  甄玉嬛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忽然立住了身子,難得的張開了檀口說話:“何為貴?有貴必有賤,李敦煌眼中何人是賤?”

  入畫和彩屏偷偷看了一眼立在門前的佳人,約有二八年華,與二小姐迎春年齡相仿。生的是氣質如蘭,貌賽寒梅,一身的月白宮裝,不見幾多飾品,更顯得飄然若仙。

  二人咂咂舌,這等的顏色,也就黛玉能和她比一比了,寶釵姑娘都要輸她一分豐滿,她才是添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賈家的幾位姑娘,算上大小姐貴妃,都要輸她幾分出塵。

  李修見了她容貌,不由嘆了口長氣,能在書院出現的隨駕女子,她不是甄家貴女,又能是誰。

  欺負了她家弟弟,這是登門問罪來了吧。

  失笑一聲:“貴府還真是有趣,寶玉見我也是這樣的話多,好似天下的道理都在你們家一樣。見了誰都要先問問道理,人家說了,你們必定要反駁。也罷,我就試言之,天下無貴賤之人,只有貴賤之事。心正則貴,心不正則賤。”

  “哦?天子為至尊至貴第一人,李敦煌可解?”

  李修好笑的看著甄玉嬛,剛說完你們家善于給別人下套,你就在話里暗藏玄機,我但凡說個不是,轉臉你就能給我告狀是不是。

  “天子之德首在貴重,若有天子輕佻,天下必為板蕩,史書中若那等的天子也是常見。可見貴重的不是天子之位,而是天子之德。天下第一人,也是天下行德育教化之功第一人。有此功德,方能稱之為至尊至貴。”

  “要是天子失德呢?”

  李修不答,轉身從書架中抽出一本《隋書》來遞與了她,笑言:“魏玄成著隋史,已經說盡了道理。”

  甄玉嬛不接,只是掃了一眼書皮,轉身就走。

  入畫等她們走遠了,才氣呼呼的說道:“什么人啊,這么大的架子,進門不說問主人的好,夾槍帶棒的說了些話就走,什么意思啊。”

  “好沒意思唄!”彩屏又把茶具收拾了起來,拉著入畫坐下,繼續和李修聊自家小姐的身世。

  真真是想不到,府里最貴重的小姐,竟然是最小的賈惜春。

  賈府四春,元春做了貴妃,好似并不受帝王的寵愛,入畫她們有自己的見解,天子出狩不帶著她,豈不是明證么。

  迎春、探春吃虧在庶女名分上,要說迎春跟了李修和黛玉,也是她苦盡甘來;探春則不好說了,她是二房的庶女,將來二房什么樣,誰也不知道,畢竟襲爵的是長房。

  本來好不惹人注目的賈惜春,頂著一個寧府嫡長女的名頭,客居在榮國府,眾人都覺得日后尋個門第不差的人家打發了她就是,不成想,惜春還有一個親娘舅是當今天子。

  這下好了,女憑母貴,母親可是太上唯一的女兒,當今的姐姐,所以才是長公主。那自己小姐又該是個什么封號呢?

  “管它是什么!”入畫掐著腰說話:“反正咱們小姐不再受人輕視冷落才是真的!”

  彩屏卻搖搖頭:“可是麻煩也就來了呀,那府里的人必定涌過來獻殷勤,你說咱們哪還有個清凈日子?唉,真是貧居侯府無人問,貴在深山有遠親呀。”

  “咦?彩屏你倒是長進了,還知道深山呢。要我說,小姐不回她們家了,就在這里過一段日子吧。”

  李修大怒:“這是林莊!不是她賈惜春的公主府!想留就留的嗎,絲毫不顧及主人愿意否?”

  “喲,公子還嫌棄起來了。不是你抱著我家小姐躺地上的時候了?”

  “事急從權,若非如此,我們早就一命嗚呼了是不是?”

  彩屏輕言輕語:“聲譽都沒了,有沒有命算得了什么。”

  “就是,就是。再說您這里不是有了二小姐么,就如以往一樣不就得了,留我們住下些時日,躲躲清靜。”

  李修冷笑:“要清凈是不是,把賈珍一家子趕走,寧府改了公主府,一勞永逸。”

  “這么嫌棄我?!”

  三個人抬頭看去,賈惜春換了一身大紅的宮裝,氣呼呼的在門外瞪著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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