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子扭過頭,看到幾乎已經躺倒在床上,數日下不得地的張角竟然一身道袍,平靜站在那里,少年慢慢退開,張角淡淡道:“沒有想到你居然有勇氣會孤身進來。”
張陽注視著眼前這年輕的道人,嘆氣道:
“可惜了你的一身修為。”
“張角,放棄吧,何必帶著這些百姓去送死……我會向今上稟報,你雖然必死,但是這些百姓卻未必不能夠爭取寬大管理,而今陛下賢明有力,只要掃平外亂內患,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青年道人微笑著回答,臉頰還有淺淺的酒窩:
“我也是這么想的,曾經。”
“但是我后來明白了……”
道人輕聲道:
“忍耐是不可能有好結果的,不可能。”
“忍耐只會得到越來越大的壓迫,原本想要吃飽飯,可后來,土地被兼并了,后來連飯都吃不上,只能吃樹皮,后來疫病,大旱,可因為陛下要建造園林,所以賦稅一點都沒有降低,反倒層層下來,還提高了些。”
“面對這樣,我們也只能揭竿而起。”
張陽沉默下去,嘆道:“……但是你這樣會帶來更多人枉死。”
“他們原本可以活著……”
那脾氣很好的青年道人答道:
“正是因為想要活,我們才會站起來。”
一番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最后盧植道:“你知道,這一次必輸無疑,大禹制九鼎,秦皇鑄玉璽,收歸九洲的氣運于一,所以有光武中興,這是天命在我,現在龍脈穩固,我大漢尚且還有數百年氣運。”
“你們成不了事。”
“況且,我等身上背負氣運,你們身上呢,靠著什么,就靠你自己的道行?你道行貫通天地,又能夠支撐多久?”
張角漠然不答。
張陽嘆了口氣道:
“小娃兒,你們為什么要跟著張角走……戰死在沙場,不怕嗎?”
餅子答道:“怕啊,可是二狗大叔說,戰死不怕的,只是一下就結束了,比活活餓死要好多了,娘也說過,這輩子一定不要餓死。”
張陽沉默:“餓死?”
他說不出話,轉移話題道:“你娘呢?”
少年回答:“我娘死了……餓死的。”
張陽視線環顧周圍,看到那些百姓,注意到他們警惕古怪的視線,心里發堵,為了天下百姓,卻發現屠戮的敵人也是大漢子民,這讓他心中很不好受。
問道:“你娘死了,為何不在她的墓前守孝三年,反倒來做這等亂臣賊子的事情?不怕給你娘親蒙羞么?”
餅子好奇道:“墓是什么?”
張陽怔住,問道道:“你娘去世之后,埋葬在哪里……”
才十二三歲的少年答道:“娘死以后,就只有一張草席蓋著啊,還有的只有一身衣服,然后埋在土穴里,其實有的人死了,連衣服都沒舍得埋下去,衣服也能穿的,你好奇怪,這個都不知道?”
張陽看向張角,說道:“我欲借你項上人頭,成我進身之階,為這天下黎民百姓,你借否?”
張角一笑道:“為天下黎民百姓?”
張陽:“為天下黎民百姓!”
張陽哈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
說完,手中九節杖一揮,周圍突然出現一片蒼茫雄渾的所在。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前后,甚至于難以開口,他看到這仿佛蒼茫宇宙具現一樣的世界,看到大地山川聯系起來,看到了那緩緩抬起頭的巨大金龍,雄渾的氣運讓他一身修為都凝滯。
那少年餅子突然明白了師父的目的,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的老師張角。
老師說過,他能看到大漢龍脈……
而現在,大漢龍脈仍舊穩固,那炎漢氣運所化的金龍經歷四百年溫養,已然像是一尊神靈,祂昂首低語:
“何方宵小……”
張角緩緩抬起手,起符。
他在這個時候突然想到自己年少時候的事情了,他從山上下山,老師突然拉住他,告訴他,千萬不能入世,否則的話,肯定會有殺身之禍的,如果他能避開這一劫,那么他一定能成為,至少比肩張道陵的絕世真修。
他給了少年張角一個四字的箓文,那是他的命格,也是他的咒。
千載真修。
那時候草場鶯飛,少年道人還有點嬰兒肥,笑起來臉頰兩個酒窩。
“那是,老師您知道,弟子我素來惜命。”
“也就治病救人,然后就拐幾個,咳咳,我是說,收幾個小道士,傳承道統就好了,嘿嘿,千載真修呢,我可羨慕得緊,后頭接什么比較好呢,千載真修,香火萬代,有點俗氣,那接法力無邊?好像也不好啊……”
張角嘴唇微微挑起,想到那頭痛的少年,終于呢喃出第二句:
“千載真修……”
“一死而已。”
張角抬眸,他邁步上前,對那氣運蒼龍最后一禮,吐氣開聲,道:
“貧道張角……”
符箓一瞬即成。
“請大漢赴死!!!”
這浩大磅礴的一句話,這是餅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那道人眉宇飛揚的模樣,是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神州第一真修。
符箓化作流光,纏繞在那一柄短劍上。
張角奮力斬落,劍氣縱橫澎湃,那強大無比的氣運真龍剎那間四分五裂。
而后,
餅子看到在那崩碎的氣運,化作了一道道小的龍獸,猛虎,在這暗淡昏沉的幻境當中,這場面壯闊而浩瀚,讓人不由看得失神,像是天地變色。
大周氣運崩潰孕育出了春秋戰國。
而這,也必然將孕育出足以和春秋戰國相媲美的璀璨時代。
但是春秋戰國,那是漫長的五百年歲月。
而這一次,這些燦爛的人物將會同時出現在短短數十年間,群雄豪杰并立,那是即便放在浩瀚五千年的神州都極為明亮的歲月,而在同時,洛陽宮中,年僅二十七歲的靈帝毫無征兆,突然昏厥了一炷香時間。
并于短短五年之后去世。
漢帝再不復先前權柄。
餅子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呆呆看著那燦爛的光芒來去流轉,有些看得驚呆了,突然,那站在這光前方的道人搖晃了下,朝著后面倒下去,在他倒下的時候,那分散開的氣運,像是一道道璀璨的星光一般,猛地迸散向神州四面八方。
餅子攙扶著張角,看到那流光迸射向神州四處。
其中一條騰龍在飛過餅子的時候,被少年的手掌輕輕拂了一下逆鱗。
而這一次,張角徹底病倒了。
他看著張陽道:“跟我來。”
說著,便讓餅子攙扶著他到了一間破小的道觀之中,張角讓餅子將《太平要術》取來。
他撫摸著這被自己重新推陳出新過的典籍,沉默許久,突然打開其中的內容,將其中涉及到斬龍脈的書頁撕下來,直接扔到了火爐里,阿餅子驚住,下意識去火盆里搶,卻被張角攔住。
這一個動作讓張角的身體更糟糕,劇烈咳嗽著。
少年連忙給張角捶背,可就在這個時候,火盆突然晃動了下。
其中幾頁被火上風卷起,飛出了屋子,餅子一驚,受張角所說奔出去尋找,卻見到突然有平地惡風卷起,讓這幾頁太平要術的書卷飛得遠了,以少年的腳力,根本就追不上。
張角有些疲憊,望著遠處,沉默許久,道:
“罷了,天意如此么……”
他將手中剩下的太平要術遞給了張陽,輕聲道:“拿著吧,這里面是我一生道術所學,天地,陰陽,五行,十支,災異,神仙皆有……”
張陽接過,看著張陽一言不發。
系統提示傳來:“獲得突破道具:《太平要術》”
張陽躺在床上,呢喃道:“這世道要亂了啊,可這亂事又由我開始。”
說完這一句,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