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
很久以后。
地球。
講臺上,老師正慷慨激昂地做著陳述:
“神圣之戰,一共持續五萬三千四百年,地球生靈累積死亡數是個真正的天文數字。”
“據估算,士兵陣亡率高達百分之四十七!”
“就連可以挪移恒星的神袛們,也差點全軍覆沒。”
“但是,即使是這樣艱苦的條件,我們還是堅持了下來,聯合各大種族,反攻圣域!”
“神圣之戰結束的標志,就是地球與圣域簽立的《共存條約》。”
“因這個條約,我們地球可以在圣域劃分地域、開采超凡資源、進行大量殖民。”
“到如今,我等地球生靈威壓萬界,為已知宇宙和世界的第一勢力!”
“同學們,如今地球雖然強盛,但面對的挑戰也不少,還要努力,任重而道遠啊……”
然而,突如其來的下課鈴聲打斷了老師的講述,他意猶未盡地砸巴下嘴,咳嗽一聲后說道:
“好了,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里,大家回去準備準備,我們后天會乘坐[渡虛飛舟]前往小寒界,在那里進行課外實踐活動,那邊氣溫常年在零下七十攝氏度左右,記得要提前做好措施……”他說到這里時,微微頷首示意坐在第一排的馬尾姑娘:
“張秀蕓,你是班長,要督促同學做好準備,小寒界雖然歸順多年,但畢竟環境惡劣、猛獸眾多,有一定危險。”
“好的,老師。”馬尾女生站起來,她相貌秀麗,溫柔優雅,聲音也帶著一股沉穩有力的感覺。
老師滿意地點頭:
“好,同學們,今天的課程就到此為止,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學生們齊刷刷地使用各種儲物法器將書本和學具收起,有說有笑地乘著各式飛行器回家。
作為班長的張秀蕓被同學們圍繞,在這個學校,她的名字無人不曉。
除了極其優秀的修煉天賦和不不俗的美貌之外,她的身世也讓人尊敬和艷羨。
她父親姓張,母親姓蕭!
嘰嘰喳喳了一會兒后,張秀蕓進入自己的飛行法器中,這是地球的器宗聯盟今年賣的最火的低階飛行法器,形似棉花糖,粉嫩嫩的特別受少女喜歡。
她控制著“棉花糖”向自己家飛去,然而只轉過三、四個街角,張秀蕓就啟動法器自帶的匿形功能,故意繞過幾個圈子,落在離學校大概二十公里的某個街道中。
這條街道并沒有采用現在很流行的堆疊大量空間寶石的設計,而是仿造神圣之戰前的裝潢模樣,當然,科技時代的建筑學設計在如今的人們看來,已經算得上“古色古香”了。
張秀蕓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家店鋪外,敲了下門,乖巧道:
“美姨,我來蹭飯啦”
“莫急哦,蕓蕓,湯飯已經在桌子上了。”她話音剛落,一位極美的女子就從后廚走來,她絕對稱得上“花容月貌”這四個字,身材妖嬈極其迷人,只可惜右臂和左腿都是閃著金屬光澤的義肢,左眼也帶了個黑色的眼罩,是個五體不全的殘疾人。
——這在今天絕對是個很奇怪的事,憑借超凡和科技手段,再續殘肢簡直是易如反掌,這極美的女人要么是不想健全,要么就是不能補全殘肢。
張秀蕓模模糊糊地知道,美姨是后者。
不過,聰明的她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像往常那樣坐在椅子上,小口吃著湯飯,盡可能地逗美姨笑。
其實,作為人類的祖星,地球雖然擁有崇高的地位,但在這樣超凡大移民的時代,留守在地球上的人卻不多,大概只有十億左右,如今留在這里的,要么是沒錢、沒機會前往靈氣充裕的殖民世界,要么是另有所圖。
張秀蕓就屬于后者,她在被父母帶到地球時,曾被鄭重囑咐了這樣一句話:
“你每天,都要去這家店,找到老板娘,央求她每日給你熬湯飯喝,她和我們家有交情,只要你舍得下臉,你就會有大收獲……孩子,要記住,把那位老板娘當成我們對待,要絕對恭敬,萬萬不能有絲毫失禮!”
張秀蕓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將美姨哄得很開心,不過當她把湯飯喝完時,美姨卻并沒有像平常那樣留她聊天,只是說今天有事,讓她先回去。
小姑娘乖巧地點點頭,自覺收拾起碗筷,笑嘻嘻地道別。
只是在出門時,張秀蕓卻敏銳地發現,那個被美姨栽種在窗臺的紅色花朵,今天格外嬌艷。
如同一團火,發出震懾人心的熒光。
美麗的老板娘見張秀蕓已經走遠,抬頭看了下天氣,便拿上便衣,鎖住店門,走到街道上。
她慢慢踱步著,踏著混黑的柏油路,如同雀躍的精靈。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老板娘才停下腳步,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她的前面,是一個老式的綠皮垃圾桶,和一個蒼老的男人。
男人極老極老,頭發和眉毛都是白色的,臉上布滿皺紋,龜裂的皮膚上有各種交錯的傷痕,神色拘謹而猥瑣,看著有些精神不正常。
——這是一個丑陋的、骯臟的、癲瘋的、蒼老的拾荒老男人。
他如老鼠般翻找著垃圾桶,將各種發餿的米飯和菜葉塞到嘴里,有野狗跟他搶食,老人便和野狗撕咬扭打。
可他實在太老太老了,就連野狗也能隨意欺辱,它們將老人的褲腿扯破,把餿飯一卷而空,又在原地撒了泡狗尿,悠哉悠哉地離去。
半晌后,老人佝僂著站起身來,咳嗽幾聲,舔了舔垃圾桶底部的菜湯,邁向下一個垃圾點。
美艷的老板娘看著他,淚流滿面。
終于,她走向老人,將他扶起。
神性的力量安撫著污穢老人的內心,他佝僂著點頭哈腰,呀呀地嘶啞幾聲。
他沒有說話的能力,也許是某次誤食強酸的后遺癥,也許是被某些流浪漢打到了喉管,但誰在乎呢?誰會在乎一個骯臟的、無牽無掛的老人呢?
老板娘沉默不語,只是攙扶著老人,走到自己的小店中,她把店門關上,沒有絲毫厭惡地拍了拍老人的腦袋:
“乖,去洗個澡,之后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去給你做飯。”
她走到廚房,開始洗刷炊具,而老板娘口吐“神袛之言”后,拾荒老人便下意識地按照她的言語行事,洗完澡后換上新衣服,坐回客廳,不時地呵呵傻樂。
不到二十分鐘,老板娘端著個電磁爐走出來,她將各種青菜和肉食放在餐桌上,又扶著拾荒老人過來。
“你有口福啦!”老板娘笑瞇瞇地將電磁爐的開關打開,不斷往鍋里添加佐料和肉食:
“我特制的火鍋,上次能吃到這東西的,還是女媧大人呢。”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柔順的長發綁成單馬尾繞在胸前,青絲掃過脖頸白嫩的皮膚,比玉石還耀眼。
“哦哦,對了,還有這個啊,最重要的輔料。”老板娘說完一大堆后,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窗戶前,摘掉那朵鮮艷的紅花,啪的一下扔到火鍋里。
做完這一切后,老板娘便坐下來,呆呆地看著老人。
老人對面前的美色連瞄都沒瞄一眼,只是留著哈喇子盯著火鍋。
終于,水開了。
老人迫不及待地伸手,老板娘卻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了下他的爪子,嗔怪道:
“等等,猴兒急什么!”她邊說邊用瓷碗舀了碗湯和鮮美的羊肉,放在拾荒老人面前:
“慢慢喝。”
老人沒有說話的能力,甫一看到這種美食,便急不可耐地大口喝下。
然而,他只喝了一口,便突然愣住。
橘黃的燈光映襯著白色的墻壁,火鍋沸騰的水汽溫暖明媚,窗外的黑夜中有不知名鳥兒在啼叫,遠處是輝煌的萬家燈火,然而此時,整個世界卻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癡癡地看著對方。
美麗的女人已經哭成淚人。
那朵紅花順著湯水留到老人的腹中,瞬間化成特別的律動,變成契機,震撼著枯竭的靈魂。
以衰敗到極致的神主之威祝福一界生靈的代價,就是萬世、萬萬世鰥寡孤獨、惡疾與悲劇纏身。
然而,在觸碰到紅花的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他想起了過去、想起了那本萬能的無字神書、想起了自己始作俑的罪孽、想起了那場大戰、想起了……面前這個女人是誰。
智慧、力量、外貌又慢慢回到了他的身體。
拾荒的老人,取回了自己的一切。
他怔怔地看著潔白有力的手指,往前伸去。
抹掉了女人的眼淚。
驀地,他開口,溫和道:
“豆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