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拿到的新鞋,你可愛惜一點。”
多瑪坐在路邊的石墩上,解開鞋帶,脫下鞋子。那是一雙灰色的軟底皮鞋,看顏色和斑紋應該是蜥蜴皮的。由于在地下沒法種植棉花或者養蠶紡絲,所以皮革是衣服與鞋帽使用的主要材料。
“你的鞋磨損得不輕,看起來不像是新的啊?”
“這是我的新鞋,但是我哥哥的舊鞋。”多瑪將鞋子塞到達貢手中,接過可以露出腳趾的破洞鞋,直接套在腳上并說道:“他前不久完成了學徒,已經成了正式的鐵匠。為了相親,他要穿的體面一些,換了一套外殼,所以我就有機會從他那里拿到這雙鞋嘍。”
“換了外殼?哪有這么說自己哥哥的?”達貢搖搖頭,趕緊把鞋換上。多瑪家的情況與自己很不一樣,他有八個兄弟姐妹,可以一家人擠在一起,年齡小的還可以得到哥哥姐姐換下來的物資。達貢只有自己一個人,而且他的養父因為身體原因很多工作沒法承擔,所以家里生活更加拮據。
“你的鞋有點小,但湊合湊合能穿了。”達貢綁好鞋帶,站起來跳了幾下。灰色的皮鞋有點頂腳,但他反正要彎曲腳趾順著巖壁滑下去,所以問題不大。
去領水的隊伍還在向前移動,事不宜遲,達貢在多瑪的協助下將兩個人的鐵桶全都綁在身上。“我去了,你也趕緊超幾個吧。至少火谷家的人不會擋你的路,嘿嘿。”
“滾,不會說好話就裝石頭,不想聽到你的聲音。”多瑪做了個貌似兇惡的怪表情,但與他平時一樣嚇人,沒什么區別。他看到達貢開始搓手,知道他馬上就要出發,最后還是囑咐道:“注意安全,別太逞能。”
“放心吧!”
達貢猛然加速,沿著臺階向下斜沖,就在U字形轉彎的地方沖了出去。堅古城的臺階沿著向下的石壁修建,旁邊一般都和懸崖沒有分別。在向下挖掘的時候,堅古族人也無法肯定哪里就一定適合修筑穩固的通道,所以總是選擇多路施工,最后優選。
在主干道旁邊就有一條陳舊的棄路,那是在懸崖上凹進去的半個“天井”。在兩個相對平行的石壁之間,一些地方還殘留著階梯的雛形,大致沿著巖石分布的體態,造了些凹凸不平的支撐點。后來找到更好的路徑,這些雛形就被放棄,拆除了施工用的腳手架。按照堅古族人的傳統,這條棄路應該被完全磨平,以便減少城市內可以上下通行的路線,減輕防守壓力。
話是這樣說,但一來堅古城沒有敵人入侵的壓力,二來大家都在絞盡腦汁想辦法填飽肚子,哪有余力去做這件“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尼爾家的領主很明智的不提這件事,大家也很明智地裝作不知道,這才有了達貢向廢棄道路飛撲而去的很不明智的舉動。
仿佛裝滿水的皮囊砸在地上,只聽砰的一聲,達貢整個平拍在山壁上,先是顫了顫,然后緩緩向下流淌了一點,還好最終止住了。他的兩只大手死死摳住山壁,大家可以看到手背上暴脹的青筋,也能看到發紅的手指與泛白的關節。在看不到的地方,十根腳趾也用出了全力,甚至他的下巴都掛在一個稍微突出的平臺上,好讓脖頸處的肌肉發揮出杠桿和絞盤的功用。
“大意了,差點就掉下去摔死了。”達貢心臟怦怦直跳,但不敢用力呼吸,主要是害怕擴張的胸腹把自己從山壁上擠下去。“這些鐵桶的影響比預想要大,好在沒有完全失去平衡。”
他稍微挪動身體,調整用更舒服的姿勢穩定住,然后觀察周圍。雖然提前想好了下一步該怎么走,但在山壁上也要再次校準方向、角度和速度。觀察的時候,他的視線剛好從雙手處掃過,無意間發現承受力量最大的幾根手指已經陷入到巖石之中,它們甚至已經失去了知覺!
不對!達貢壓下心頭短暫的驚慌,再度定睛觀察。手指并非“陷入”巖石,而是巖石爬上了手指。仔細看的時候便能察覺出這兩者之間些許的不同,分明是巖石自己改變的形態,變得柔軟且充滿韌性,在與手指接觸的部位發生了微小的形變,如同黏膠一樣主動纏了上來。
這一細小的改變產生了巨大的輔助效果。達貢的手并非是摳在巖石上,而是握住了巖石,這大大增加了他能夠發揮的力量。從肌肉的能力上說,達貢完全可以用雙臂提起兩個自己,但是有沒有發揮出這份力量的環境條件才更加關鍵。石壁的這一微小變化并非偶然,而是土要素法力的自然呈現。達貢從父親那里見識過,但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出這種能力。
“不是成年儀式之后才有可能外顯法力嗎?”
成人儀式可不是簡單的走走過場,而是由一系列實用而重要的試煉構成。先要通過打理胡須來深化復習堅古族的傳統,之后選擇職業并證明自己在職業方面的能力,隨后進入由領主主持的正式命名儀式,得到須環,并根據自己的職業向堅古族相應的神靈祈禱。這個時候,一個堅古族人才算是真正處于神靈的保佑之下,才能夠激發出自身的法力。
每個生靈或多或少都具有法力,包括外顯和內斂兩種狀態,這種與生俱來的法力類型與其長期生活的環境以及祖先的血脈遺傳有關。因為堅古族人長期生活在地下,上下左右主要都是土元素,幾乎全部的堅古族人都會有土元素方向的法力。部分堅古族人還會展現出金元素法力,這當然與地下礦脈有關。土和金這兩種元素法力相當契合戰士與鐵匠的職業方向,在堅古族人中最為常見。
但是未成年就表現出元素外顯,這就不常見了,而且是相當不常見。
“這不是什么好事。”達貢倒吸了一口氣,趕緊將手指從巖石中拔出來,免得讓別人看見。他的眼神躲躲閃閃,生怕與不遠處那些堅古族人視線相撞,怕他們看出心虛。正因為如此,他趕緊開始沿著山壁下滑,借助曾經的廢棄階梯,盡可能抄近路趕到前面去。
堅古族人要在種族神靈那里“掛名”,在得到祝福后才能發揮出法力,但部分種族并不是這樣,比如魔物。
“該不會是魔物的血脈能力這個時候外顯了吧……”達貢一想到這個,只覺得頭皮發麻,汗珠立刻密密麻麻地冒了出來。“我是堅古人,不是魔物。如果是魔物,我就沒法進入狩獵隊,那怎么讓爸爸媽媽過上吃飽喝足穿暖的好生活?不行,絕對不能被發現。”
“馬上就要……就算是摔下去,只要不死不重傷,也比這個時候法力外顯好得多。”
心里轉著千般懊悔,他也只能先顧眼前,走一步看一步,將一切寄托在能夠熬過成人儀式。等進入狩獵隊,法力外顯就只有好處,還能讓他的戰斗力提升一個臺階。
所有人都有法力,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外顯法力,更不要說將法力用于戰斗。魔物靠的是成長的累積和危機時刻的爆發,堅古族人靠的是長久持續的學習與鍛煉。達貢從養父托蒙德那里接受的戰斗技能訓練就是在為以后使用法力打基礎,但那其中絕沒有包括實際激發和使用法力的課程。所有堅古人,不管天分有多高,想要法力外顯都要等成人儀式,無一例外。
達貢在墻壁上擔心法力的問題,其他人則在擔心他。在臺階上行進的堅古族人很快就發現了這個試圖抄近道的“野豬”,紛紛出聲提醒,讓他一定要小心。除了少數幾聲單純的“注意安全,快點回來”之外,更多的則是基于見識和經驗的提示。
“走左邊的殘道,那里結實!”一些人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得更加全面、清晰。“別走右邊,我看到那里的巖石上有裂縫,恐怕松動了。對,那塊花崗巖是一體結構,絕對能撐得住你這個莽撞孩子!”
上面的嘈雜引起了下面人的注意,火谷家的女孩們也抬起頭來。她們看到達貢在山壁的內凹處前進,時而彈跳、時而滑降、時而攀援落下,紛紛鼓起掌來,甚至還吹響了口哨。這可是了不得的贊揚,不會輕易給出,尤其是未婚的堅古族女子,對這種贊揚的口哨尤其吝惜,因此也不怪大家都傳言鋼鑄家要和火谷家聯姻。
平時,達貢也好面子,對別人的贊揚總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但是這個時候他哪有心思聽口哨?先集中精力安全快速地從山壁上沖下去,借此機會把法力外顯的事情朝心底壓一壓,免得露出破綻,這才是最重要的。口哨聲,哪怕鉆進一邊耳朵,也會從達貢另一邊耳朵里鉆出去。
“太勇猛了,”火谷家的一個女孩毫不避諱地朗聲說道:“在地上滾動的人多了,能在墻上滾的,而且能滾得這么好,這可不多見。姐妹們,承讓承讓。”
“承讓什么?又不是你在墻上!”她身邊那個紅頭發的妹妹雖然個子相對矮小,但是脾氣卻很高漲。“你又在胡說八道,看我戳你肋骨!”
“哎呦,你再戳我就還手了!”火谷家的隊伍騷亂起來,只是伴隨著笑聲的打鬧是很平常的事情,大家只會一旁看著,跟著歡樂起來。“還戳?你居然為了……嘿?我還手了!戳你腦門!”
火谷家的姑娘多,年齡接近,互相之間又非常親近,這種事情太常見了,一般持續幾分鐘就會停手,過段時間找個新的由頭再循環發生。她們打鬧起來,也不乏引起達貢注意的想法,不過那個豬頭豬腦的家伙完全沒有領會,只顧著傻頭傻腦地向前沖。
廢棄的道路不太安全,但是距離更短。達貢悶著頭、閉著嘴,根本不敢露出自己無意間能夠提前使用法力的事情,一股腦沖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