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領隊叫大家起床了。”
達貢睜開眼睛,一張極具辨識度的丑臉在他面前晃悠。是多瑪!與無盡的臺階和虛空相比,他的相貌是多么生動、多么可愛啊!
“快起來!大家已經開始收拾營地,一會兒就要出發。”多瑪在達貢的胸口拍了兩下,然后伸手將他從毯子上拉起來。“你睡得真死,剛才石須炸了個響屁都沒把你吵醒。”
“你這么說,是認為我應該被響屁叫醒?”達貢盯著多瑪,嘆了口氣,認真說道:“好吧,你成功了,我是被響屁叫醒的。”
“我只摔壞了臉,可沒摔壞腦子。”多瑪早就習慣兩個人這樣開玩笑,他搖搖頭,根本不放在心上。“快點行動吧,今天可能還要走很遠,注意節省體力。”
達貢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想昨夜的夢境。夢中的一切清清楚楚,他能夠記住每一個細節,這與一般的夢境差異巨大。夢里的東西應該是模糊的,而他昨晚經歷的一切,仿佛真的親身經歷了一遍似的。
爬了那么多臺階,直到最后時刻還在掙扎,想要更努力一點,盡可能再多上一兩個。還好醒的及時,消失的臺階最終沒能追上他,但是距離也只剩下七八米的樣子。前方的道路沒有看到盡頭,但他這樣究竟算是成功并幸存下來,還是算失敗并逃跑了?
跟著隊伍走在路上,達貢仍在思考夢境的問題。他想到那個魔物說的話,將“夢境”叫做“魂靈世界”。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究竟是在透露關鍵信息,還是在實施欺騙?達貢看了看周圍,他肯定不敢跟朋友們說,說了也沒用,而仍舊在滔滔不絕講解周圍環境和狩獵技巧的巴爾德,看起來也不像是靈魂、夢境方面的專家。
“往好的地方想,夢境并沒有影響身體醒來之后的狀態。”達貢用了幾乎一整個夢境的時間來爬臺階,在那里累到瀕死。醒來之后并沒有任何疲勞,還因為飽餐與沉睡,身體的狀態比出發前更好。
“之前被那魔物用刀劈成兩半,實際上也只是從夢里醒來。這一次幾乎累死在夢里,最后也是醒來。”達貢在心里琢磨著,是不是夢里其實沒有危險?
如果是那種朦朧、模糊的夢境,他就敢下這個斷言,可他經歷的連續夢太逼真了、太清晰了。“萬一……萬一就像那個魔物所言,如果掉下虛空就會死亡,那……那就必須努力求生,那就不能掉以輕心。”
達貢給夢境定了一個基調:在沒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前,就當它是真的。達貢在現實中就是一個自制且努力的人,現在要求自己在夢境中也一樣努力顯得理所當然。既然夢境那么真實,而且還能劇情連續,那么便做出自己的努力吧!
“達貢,到前面來。”走在前面的巴爾德領隊向他招了招手,說道:“我剛才聽石須說,大家選你當隊副。這是一份榮譽,也是對你更高的要求。我在成年儀式的時候也被選為隊副,在這方面有些經驗。”
被領隊點了名字,達貢便快走幾步,來到熊蜥前面。靠近一看,達貢覺得這熊蜥更加羸弱,不僅毛皮失去光澤,而且還能依稀看到皮膚下時隱時現的肋骨。它可真瘦弱……
“達貢,在聽我說話嗎?”巴爾德催促一聲,說道:“要仔細聽著,我將把偵察探路的技巧說給你聽。你的腿腳快,完全可以趁現在練習一下相關技能,然后在隊伍前面帶路。”
“巴爾德先生,可是我不知道該走那條路啊!”
“我會提前告訴你前面該怎么走,你要做的就是提前走個十幾米。別怕,遇到情況就吹哨子,我們立刻就能趕到。”
接過哨子,然后掛在脖子上,達貢明白,工作既然做出了安排,那就沒有他拒絕的余地。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巴爾德領隊講述先遣偵察需要注意的事項,用心記下,然后在實踐中不斷練習。雖然比跟隨前進累一些,但一天下來還是有不少收獲。
再次扎營休息就沒有獵人留下來的窩棚可以利用,大家找了片干燥溫暖的石壁,靠在上面休息。大家也沒有生火,只是簡單吃了點冷食,安排好守夜的輪次,便抓緊時間睡覺。
在閉上眼睛之前,達貢是有擔心的。但是當他進入夢境,并在不斷消失的臺階上醒來,他反倒將擔憂拋之腦后。既然又是這個情況,那就不要哀怨,先解決問題再說。
從黑曜石的臺階上爬起來,達貢驚喜地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體力。那這個時候就沒什么可說的,趕緊向上爬吧!這一次達貢更注重合理分配體力,避免過早達到極限。他耐心地保持呼吸、控制運動的節奏、努力減少多余的動作,果然比上次堅持了更久。
但是不管怎么節省,他的體力都是存在上限的,最終還是會累垮,而且比上次更累、更跨。達貢仰面躺在臺階上,已經完全不想再多爬一點的事情,只想著怎么讓胸廓運動起來,好多喘一口氣。雖然嘴巴張著,喉嚨在蠕動,但達貢完全沒覺得有空氣被吸進肺里。
“要死了嗎?”達貢甚至沒有力氣歪歪頭,去看看臺階消失到哪里了。“這下可以知道掉下去會不會真死了。呃……已經感覺腳底懸在空中……”
達貢咬著牙,雖然肌肉已經完全無法行動,但他心里仍然不甘于這個結局。當這個念頭出現時,虛空中也出現一絲亮光。在黝黑的世界中,那一束光仿佛無可匹敵的雷霆一樣。
它就在臺階的盡頭,終結了無限的延續,給了長久的攀爬一個結果。再向上,最多一百級臺階,就能走進光芒里,離開這個鬼地方。那一剎那,達貢下意識地忘掉了疲憊、忘掉無法通過喉嚨的空氣,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我哪里還有力量?
那里。
一個聲音在他頭腦里回響,那是他自己指出了答案。除了肉體之外,達貢還有法力。他在外面的世界不能使用、不敢使用法力,但是在這里有什么可怕?為什么不用呢?
可是法力該怎么用?這里應該是外顯還是內斂?該怎么將它呼喚出來?達貢從未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現在也來不及自己摸索。就在這時,他覺得自己的雙腿完全懸空,屁股也混不受力,整個身體便開始向下滑。這一滑,就更難保持平衡。
“不能掉下去!”達貢內心的狂喊并不能直接變為結果。臺階在腰部附近消失,他就從滑動變為墜落,情況已經幾乎不可挽回。但就算是這個時候,達貢也還沒有放棄!
無能為力和放棄是不一樣的——托蒙德的話猶在耳邊:我失去了幾乎半個身子,你的胸前帶著魔物血脈影響的鱗片,這是無能為力的事情;但是我沒有混吃等死,你也不該順著魔物的沖動而墮落,因為那是放棄——只要你知道還有一絲力氣,還有一瞬間可以努力,那就不要保留的努力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比努力更加正確的事情了。
“這個世界沒有比努力更正確的事情!”達貢努力回憶自己沖上山崖時身體那種即將失控墜落的感覺,將那個時刻與現在聯系起來。同時,他也想到酒糟鼻鐵匠使用法力激活獵首斧時,土和金的元素力量沿著雙臂前進,并在手部外顯的情景。
一股火熱的感覺在右臂形成,他根本沒有時間細細體會,趕緊抓住這關鍵的一剎那,將手臂向高處的臺階甩去。這個時候,他的身子已經開始墜落,但是一柄由火焰構成的獵首斧憑空出現,錘頭鉤在臺階上,將他吊在半空中。這一幕非常熟悉,正是他飛越地下河谷沖向穴釣蟹的情景!
獵首斧柄上的帶子纏住了胳膊,達貢因此沒有掉入虛空。不過他的胳膊依舊沒有力氣,無法像之前在地下洞穴中那樣把自己拽上去。于是,達貢被困在半空中,而隨著臺階的逐漸消失,他遲早還是會失敗。
火焰構成的獵首斧不斷散發出紅色的光芒,并且一股一股向他掌心傳遞溫熱的脈動,如同心跳一樣。達貢還沒有放棄,精神全都集中到雙臂上,仿佛用自己的意志作為絞盤、血管為繩索,一根一根拉扯肌肉,試圖讓它們活動起來。可是,他只得到了劇烈的顫抖,那是肌肉已經無法工作時的抽搐。
眼看著臺階就要消失到獵首斧的邊緣,達貢突然醒了。他的面前是守夜的同伴,正在輕輕拍打他的臉。
“你睡得真沉,我一度以為你昏迷了。”石須說話的時候,嘴里不斷哈出白汽。“剛剛開始降溫,你注意保暖。我把巴爾德領隊叫起來了,他正準備火堆。你起來之后去幫他吧,我已經困得不行了。”
“石須,你真是一個好人。”達貢臉上帶著傻笑的表情,讓石須以為他睡傻了,去睡覺的路上一直嘀咕著。他不知道,達貢那古怪的夢是連續的,這一次他醒來,下次進去的時候就能恢復全部體力。只要動作別出錯,那達貢就有機會重新爬回臺階上,然后向著光明的出口進發!
這當然要好好感謝石須,及時而堅定地將自己叫醒。達貢翻身起來,隨手將墊在下面的毯子翻過來蓋在多瑪身上。的確變冷了,這有點不尋常,還是趕緊幫著巴爾德領隊生火,讓大家能暖和一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