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時間非常短暫,而且墜落的過程中達貢是翻滾著的,他能看到的大多是天旋地轉。他以驚人的意志力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然后嘗試團起身子。嘗試是失敗的,他根本沒法控制身體,吸一口氣已經是極限。在墜落的末尾,他覺得自己撞在一個又硬又軟的東西上面,然后就被水吞沒了。
河水寒冷刺骨,到處都是泡沫,到處都是氣泡。達貢覺得自己被堅硬而冰冷的東西撞擊了數次,早就不知道哪是上下。他在水中非常無助,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動,眼睛也睜不開,只聽到震耳欲聾的轟隆轟隆和嘩啦嘩啦。
他根本不會游泳,但是河水湍急,又不讓他站在河底。達貢只覺得有東西拽著自己的一只胳膊,一直在前面胡亂上下甩動。隨后他感覺自己掉落了一次,又一次,重重撞在某種東西上面,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口水峽懸崖邊,多瑪在其他人的協助下將最后一個試煉學員拽上來。他想跳水去救達貢,被其他六個人死死拉住。多瑪奮力掙扎,不惜揮動拳頭和撕扯其他人的胡須。無奈之下,大家也只好揮起拳頭,將他打暈。
來到岸邊,眾人向下觀望,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痕跡。口水峽的河水持續沖刷,消失在一個隧洞中,那里也是達貢、巴爾德與熊蜥消失的地方。他們看到幾塊浮冰在隧道口撞成碎片,隨后打著旋兒消失,便知道沒有辦法營救了。
怎么辦?停在這里肯定不是辦法。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繼續前進,沿著大道向熊蜥的營地出發。大家一邊要緬懷犧牲的朋友,另一邊還是要把生活進行下去。于是,試煉學員們收拾好行裝,輪流背著昏迷的多瑪,開始了悲傷與蹣跚的行進。
“啊!”達貢驚呼一聲,坐了起來。他立刻就注意到周圍一圈燃燒的火焰,便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這一次瑞德就在達貢對面,他坐在一個石墩子上,用手托著下巴打瞌睡。
“沒死?我睡著了,而且還做夢了?”達貢高興地跳了起來,同時也把瑞德吵醒。他的第一句話就讓達貢重新摔倒在地上。
“啊,歡迎來到奧力神的領域。你死后,會人來接你去與你的祖先團聚,你不會孤單的。”
“我死了?”達貢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你覺得還能有其他可能?”瑞德搖搖頭,聲音中透著失望。“我讓你回去,你不回;我不讓你回頭,你倒偏偏回頭了。這不是找死,還有什么能叫做找死?你覺得虧不虧?你這條命虧不虧?”
達貢坐起來,仔細想了想,說道:“命有點虧,但不虧心。”
“命都沒了還要心做什么?真是不知好歹!”
達貢拽拽胡子,憋著臉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是不喜歡這種沉默,瑞德才擺擺手說道:“行啦,不管是誰,死了都會不甘心。和我比起來,你已經算不錯的啦!”
“對哦,你應該是死了的,不然也不會成為靈。能告訴我你是怎么死的嗎?”
“我的死法叫做沒能等到出生。”瑞德說道:“我沒呼吸過世界的空氣,沒喝過世界的水。我知道什么事花花綠綠、五彩斑斕,但卻無法觸摸。相比之下,你還救了五個人,很不錯了!”
達貢板著指頭數了數,然后道:“你確定是五個,也就是說……”
“對,你想的沒錯,最后用繩子甩過去的矮人也得救了。”瑞德微微點頭,然后鼓鼓掌表示祝賀。“好了,現在是個回憶人生的好機會。如果你知道是這個結局,還會做一樣的選擇嗎?”
“這我可不知道。”達貢拽著胡子想了想,然后說道:“我爸給我講過一個道理,不知道放在這里合不合適,但我覺得大致差不多。”
“托蒙德說過什么?”
“那是他教我武技的套路,也就是遇到什么情況用什么方法。我記得他單手拿著棍子來打我,讓我記住是怎么打的,然后再考我該怎么應對。我每次都被打,少有能擋住的,哪怕是面對同一個起手。于是他就給我講道理,說哪怕完全一樣的招術,也可能衍生無數的變化,因此不能抱有‘我看過這個,我知道該怎么接招’的想法來戰斗。你花心思去想這個念頭,對抗的是想象的威脅,就會在面對真實威脅時缺了些可用的心思。”
“我聽懂了。就算再來一遍,你也只當是新的,不會受之前的影響。這不是不長記性嗎?”
“說這些有什么用?死了也不可能重來,你其實還是在這里消遣我。”達貢雙手枕頭重新躺下去,說道:“我只希望那些我救過去的朋友能多照顧照顧我的父母,別的就不談了。”
瑞德直勾勾地看著他,半晌之后才晃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說道:“那活兒不能指望別人,還得你自己去。”
“我自己怎么去?”達貢一開始還發楞,突然琢磨過來,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從頭至尾,你就沒明確說過我死了!所以我還活著,對不對?”
“對,你還活著,大概是個受了不少傷、陷入低溫昏迷以及嗆水導致的半死不活的狀態。”瑞德說道:“堅古族的身體堅韌,你應該還能醒過來。”
“太好了!”達貢在火圈范圍內繞著狂奔起來,時而縱跳、時而橫竄,仿佛一只不知道該做什么的興奮野豬。轉了一會兒,他走向瑞德,一下子將他擁抱住了。“謝謝你給我這個好消息。如果我醒了,我會……”
“停,就停在這兒,我現在不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情,我只在未來要你做一件事而已。”瑞德說道:“到目前為止,你符合我的要求。你對人不錯,敢于承擔責任,能夠照顧別人,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有解決問題的智慧和行動力。”
“嘿嘿,還沒人這么夸我呢……”
“任何一個善良的堅古人都具備以上的特點,你只是其中之一。真正讓你與眾不同的其實是你對重來一次的態度。你既沒有逃避選擇,也沒有拘泥于選擇。我之前沒想過這點,但你提醒我了,或許你這種態度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達貢豎起耳朵聽著,努力想要跟上瑞德的想法,但他最終僅得出一個簡單結論:“謝謝你夸我。”
“你救了五個人,該夸。而且你是被害下來的,應該得到幫助。”瑞德抬頭看著天空,上面黑洞洞,原本什么也沒有,現在卻突然出現一顆流星。
流星滑過夜空然后轉向,在空中盤旋兩周后開始下落。隨著與流星距離不斷拉近,達貢注意到那是一顆白熾狀態的五角星,其散發的光芒一直在以極高的頻率閃爍,持續盯著看會讓人感到眩暈。
“堅古族會制造符文器,也就是將法力、法術以符文的形式嵌入到工具或武器中。經過不斷的總結歸納和改進,奧力神殿中的牧師形成了一整套符文器的制造、使用規范,得以讓工匠和其他非神術的使用者也能運用符文。”
瑞德伸手一撈,將流星抓在手中。白熾的物體往往具備高溫,那流星遠遠地就烘烤著達貢,但它完全沒有給瑞德造成任何灼傷。
“牧師們的總結和改進是很不錯,但最早的時候符文都是點化來的。在我手里的就是一枚神靈點化的符文,作為你拯救堅古族人性命的酬勞。神殿給你的叫做恩賜,而對于先祖們來說,你為堅古族做好事,拿到的叫做報酬。”
“你可以認為神靈點化是一種平等的契約,沒有任何強制成分。你照顧先祖的后人,你就可以得到獎勵。這其實與牧師差別不大,他們照顧族人,也就得到神術的使用權和相應的力量。區別只有兩點:先祖不是在給你恩賜,這個是原初的點化符文。”
瑞德向前伸手,將白熾的五角星送給達貢。此時,五角星不再烘烤達貢,它只發出與體溫相當的熱量,溫馴的飄到達貢面前。與此同時,原本炫目的閃爍也消失了,達貢能夠看到五角星內有一個依稀可見的文字:爍。
“爍?”達貢剛剛念出這個字,五角星就得到了召喚,一下子鉆進他的胸膛里面。達貢嚇了一跳,趕緊摸摸自己,可是胸前除了鱗片,并沒有符文星的蹤影。而且吸收了“爍”符文,達貢并沒有任何感覺,尤其是沒有覺得自己多了什么能力。
“魔物無法使用堅古族的符文,所以你不是魔物。”達貢摸摸胸口、拍拍肚子、干嘔兩下,發現自己無法調動“爍”符文的能力。“這個符文是假的吧?其實你還是魔物?”
“別傻了,你心里其實已經知道我不是魔物,否則也不會擁抱我了。”瑞德哼了一聲,抱著雙臂,斜眼看向天空。“想知道怎么用,那就得好好問我啊!”
“請告訴我這個符文怎么用?”達貢向瑞德鞠了一躬。
“還鞠躬,這我真沒想到。你還挺有禮貌的啊。”
“我爸教導過,要禮貌對待能教你真本事的人。你若能教我使用堅古符文,那就不是魔物,我理所當然該向你行禮。”
“使用方法很簡單。你一方面想著爍字,一方面將法力向它匯聚,大概位置就在你的喉嚨處的鱗片上。如果你有鏡子的話,可以試著找一找,應該能看到某個鱗片背面有個反著寫的爍字。”
“等一下,為什么符文會在鱗片上?”
“鱗片就是你的盔甲,符文只是在你的盔甲上,這是制造符文器的方法。很難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