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夜的時間,大地已經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一腳踩下,積雪可以蓋過腳面,這還只是冬季第一場正經的雪,后面或許還有更大的。吊在樹枝上的四根牛腿已經硬的可以當做武器,若是狠狠砸下去,腦殼分辨不出它們與鋼鐵到底有什么區別。這四根牛腿時刻提醒他們:若不小心,這就是下場。
天空云層很厚,完全遮住了太陽,估計今天一整天都將沉浸在灰暗當中。希洛艾看著天空,判斷雪還會下,而且后勁十足。她猶豫了好久,終于改變了主意:“咱們去雪鏡湖,怎么也得從那些人手里拿到一頭大角鹿。”
“狗挺好的。”達貢說道:“瞧他們活蹦亂跳的,似乎下雪讓它們更加舒服。”
“這些就是北地的犬種,特別適應雪原環境,現在才是他們最舒服的季節。就這幾天的表現來看,只要它們能吃飽,那它們的表現肯定能超過鹿。而在當前的環境中,找到肉食喂飽它們,比給鹿搜索足夠的草料更加簡單。”希洛艾說道:“但是大角鹿是精靈身份的象征,會讓咱們與北地部落打交道的時候方便些。”
“原來是為了禮節方面的考慮……”達貢說道:“你不是說在營地里發現了不希望見到的人嗎?”
希洛艾皺起眉頭,雙手向上拽了拽衣領——盡管它已經完全護住脖子并絲毫沒有縫隙。這個動作肯定不是因為感到寒冷,而是一種潛意識的自我保護。“精靈里面也有很多派系,即便我不想摻和進去,但我沒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嗯……我不想提他們的名字,你只要知道他們正在與我背后的家族進行較量,已經持續了三千年,接下來三千年也很難分出勝負。”
達貢拽著胡須,說道:“看你這么為難,顯然不能簡單地一躲了之。”
“啊,你說得對。我不在乎躲一躲是否傷害我的面子,若是私下里我并不反感那樣做。但是在精靈的營地中,眾目睽睽之下,我不能代表我的家族躲了。唉,不管再怎么獨立自主,我也承蒙家族的照顧,在學院、在精靈社會,我不能不顧基本的責任。”
“這樣看起來,精靈和堅古族人也沒什么不同。”
希洛艾搖搖頭,堅決不同意這個看法:“你只看到了表面,其實差的很遠——不過我不想給你講這些。現在我發愁:只要去要大角鹿那就是求人,這件事就不好處理。不管是在人數還是力量上咱們都處于下風,這就不好辦了。”
聽到這個,達貢也發愁,但他不是那種說“要不咱們不要大角鹿”的人。放棄不是他的性格,遇到問題想辦法解決就是。
在買一只、偷一只、搶一只、騙一只的建議遭到連番否決后,達貢只剩下糊弄一只的主意了。“要不咱們利用一下霜巨人?它說有精靈騙了它,咱們就把它算在雪鏡湖精靈身上,說他們沒能處理好霜巨人,耽誤了咱們的行程。”
希洛艾眨眨眼睛,笑了起來。
“你別這樣,我知道這個辦法拿不上臺面,簡直和訛詐沒什么區別。”達貢臉色通紅,局促地揪著胡須。“要……要不就換個方法,和他們借一只?”
“你說的可能不是訛詐,有可能事情就是這么一回事。嘶……我覺得這個思路很好,完全可以調查一下。”希洛艾搓著手,表情比之前放松多了。“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那么主動權就可以掌握在咱們手上。尤其是芮麗奇剛剛丟過臉,誰也不想重蹈覆轍。”
達貢感到奇怪,問道:“這和芮麗奇有什么關系?”
“她有能力卻不使用,間接導致同行的精靈喪生,這件事的風評很差。你別看她在學院里面還能有些影響力,那都歸功于不要臉皮。從長遠來看,缺乏能力還不算太差,因為人總會有些不擅長的。但有能力卻不用,或者用不出來,這是更嚴重的狀況,會讓人失去信心。”
“喔,我懂了。”達貢點點頭:“如果冰霜巨人的事情屬實,那咱們就有了交換條件。”
“肯定屬實,必然屬實。”希洛艾笑著說道。
就在距離他們三十里的地方,營地中的精靈也看到了正在逐漸接近的達貢和希洛艾。負責偵察警戒的人立刻將情況上報,它最終被送到一名長相威嚴的精靈男子面前。
“一個精靈和一個矮人,乘坐狗拉雪橇?”那名精靈隨意擺了擺手,說道:“問問他們是哪里人,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如果那名精靈尋求協助,如果不過分就隨便打發走。還有,讓外面的家伙收斂些。雖然在這里等著的確很無聊,但他們也太歡樂了。這樣不好。”
傳令兵立刻開始執行命令,兩個精靈弓騎兵乘著能在雪地上飛馳的白色駿馬離開營地,迎向希洛艾。而在營地另一端,負責歡歌笑語的半羊人立刻收斂了很多,他們開始勾搭著精靈們的肩膀低聲說起了笑話,高亢的笑聲逐漸被細密的竊喜所代替。
營地中精靈的偵查手段與希洛艾一樣,也是依靠在空中飛翔的鷹,只不過他們不具備希洛艾的法術能力,無法連接鷹的視野來直接觀察,因此他們的情報會有滯后。希洛艾堅持說是她找到了騎兵,而不是反過來,那兩個騎兵看到了希洛艾衣服上學院導師的徽章,也不爭辯,只是微笑著說道:
“議政首相問你們的來歷和目的,以及是否需要幫助。”
“我們……我是精英學院的導師希洛艾·阿斯聶瑞爾,這是個實習學生。我們從學院來,正在實習。”希洛艾上下打量兩個精靈騎士,右手輕輕放在額頭側,問道:“是否需要幫助是什么意思?”
“議政首相大人說若你們需要幫助,在我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可以提供便利。”那名精靈騎兵隊長想了想,補充道:“阿斯聶瑞爾女士,這是議政首相大人的善意,卻不是承諾或者保證。”
“你在暗示我沒有教養、不懂分寸嗎?”希洛艾一叉腰,哼了一聲。兩個騎士只是笑笑,根本沒打算回答。
不亂動就不會有破綻,騎士的反應讓希洛艾無法追擊。她想了想,認為這個時候再去追究霜巨人的問題可能適得其反,最高的辦法還是改變原計劃。她揚著下巴說道:“是不是你們把大角鹿全都弄走了?我要一只乘坐舒適的。你們多少錢拿的,我出雙倍,不占你們便宜。”
只是要一只大角鹿,那問題應該不大。精靈騎士們也都知道,北地的部落對精靈有一種“偏見”,只有騎乘大角鹿的精靈才有地位,說話才算數,其他的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小兵。一個精英學院的導師在這片土地上要一只大角鹿合情合理,而且她還愿意出錢,這就更好辦了。
“一只溫馴舒適的大角鹿,我想這沒有問題。”騎兵隊長說道:“請跟我進入營地登記身份并進行交接,履行一些簡單的手續就可以帶走大角鹿,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
希洛艾直接點點頭,然后示意精靈騎士在前面帶路。
雪鏡湖旁的營地由兩部分組成,較大的營地被荊棘叢包圍,七棵高大的活樹日夜不停地守護著天空和大地,這里也是精靈們的居所。而較小的營地則在湖邊,看似是被精靈的大營地保護著,但實際上是充當湖水與精靈營地之間的緩沖。半精靈、人類、半身人和極少數矮人仆從住在小營地中,為大影帝提供各種服務。
達貢禁止進入大營地,他只能作為車夫帶著雪橇狗去小營地休息。希洛艾將手放在達貢的肩膀上,囑咐他要耐心等待,她會盡快出來。隨后,她就在精靈騎士的引導下走入活樹和荊棘保護的地方。
“你可以去小營地的酒館,叫做‘夢龍’,那個墨綠色的大帳篷就是了。”小營地門口的人類守衛說道:“你只要呆在那里,當你的精靈女主人來了,我們也能更快找到你。”
沒必要與他們爭辯自己和希洛艾的關系,而且守衛的提議的確不錯。達貢操控雪橇狗來到存放牲畜和坐騎的地方,避開大角鹿、披毛犀等大家畜,找到半身人放置騎乘用犬的區域。三個半身人在這里照顧只有它們能夠乘坐的坐騎。
兩個金幣讓狗吃飽,五個銅板只能管它們喝水,達貢選擇了后者。他拿起斧頭,在凍牛腿上切下一些肉來,剁成小碎塊就足夠狗群吃的了。半身人馴獸師想了想,用一個金幣買走了一整條凍牛腿,他們的騎乘用犬也可以趁機改善一下伙食。
“你應該將肉剁碎,與狗糧混在一起蒸透、放涼、攪拌,那樣狗會更愛吃。”
半身人說的也許很對,但達貢暫時無意往馴獸師方向發展。半身人也看出這一點,便也沒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他們看出來達貢要前往“夢龍”酒帳,便提醒他可以點一份“漁夫雜燴”吃,那是半身人廚子的手藝,相當不錯。
掀開墨綠色帳篷的門簾,達貢徑直來到長條吧臺前。這里的桌子全都是酒桶,椅子都是木箱或者倒扣的竹筐,顯然是跟隨大部隊一路運來的。吧臺就是圍成一圈的酒桶,上面鋪了一層長木板,后面站著個人類店老板。
酒帳的老板用抹布擦了擦粗糙的木板桌面,微皺眉頭。他發現了一根木刺,用指甲摳掉后才招呼達貢過去坐。當他笑的時候,笑容里缺少了兩顆門牙。
“嗯……”達貢看了看周圍,這里只有人類和堅古族人,每個人都無所事事的樣子。他們穿著隨意,一邊坦胸露腹,一邊努力用皮膚靠近火盆或者用胃腸擁抱酒精讓自己保暖。對于達貢的進入,對于其他人的離去,他們渾渾噩噩、毫不關心。只有酒保經過身邊時,他們會看上兩眼、問上兩句,都是想要找點飯吃。
“聽人推薦,這里有漁夫雜燴,半身人廚師制作,我先要一份那個。”達貢想了想,說道:“你們這里還有什么推薦?如果是便于攜帶和儲存的最好。”
“漁夫雜燴是很不錯,但干吃那個不飽。我建議來一份果仁面包,抹上黃油,夾上煎的酥脆的培根,正好當做主食。”
“培根熟了就行,不用脆,油跑得太多。”達貢說道:“就按你這個上。那么便攜的食物?”
“要不帶上些奶酪?”酒帳老板大著膽子推薦道:“隨車帶了很多乳酪,但是精靈發現采購人員帶錯了種類,便不吃了。那采購人被吊起來打了一頓,還要賠錢,于是乳酪就送到小營地便宜處理。我先給你切上幾片你嘗嘗味道,如果好的話,這東西非常好帶。”
“行,我先嘗嘗。有沒有肉干或者香腸。對了,你聽說過松露豬飼料嗎?半身人搞出來的,一種便攜的食物。”
“呃?”酒帳老板愣住了。他用手指摳著雙層下巴上的褶皺,努力在腦海里翻找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這里沒有松露豬飼料,大人說的是不是騎乘犬飼料腸?那個的確是半身人搞出來的,用了許多邊角料和下貨碎片。”
“半身人還真能折騰。”達貢笑著說道:“給我來一大杯稠啤酒,能咀嚼的那種最好,然后給我找點騎乘用犬飼料腸。我也有一群拉雪橇的狗,正好找點便攜的飼料。”
“大人,沒問題。”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精英學院的學生。”達貢說道。
“有盔甲、有武器、有威嚴就是大人。”那老板說道:“別的身份我也不會看,是不是學院的學生也不打緊。哪怕你別的什么都沒有,就憑這身裝備,你也是大人。”
“你的話雖然沒有道理,但很有智慧。”達貢拽著胡須,問道:“我吃的這些東西要多少錢?”
“如果是在犬齒要塞,我只敢要四個銀幣,但在這里,冰天雪地運輸不易,兩個金幣也只能剛夠覆蓋成本。經營不易,還要伺候精靈,大人請你見諒。”
“嘶,是挺貴的。”達貢拽拽胡須,覺得自己有點虧,得想辦法開源節流。他說道:“兩個金幣就兩個金幣吧。我在路上捕了一頭牦牛,還剩下三條完整的牛腿,凍的。你要不要?”
酒帳老板面露難色,但還是咬著牙說道:“如果大人讓我要,那我就要。”
“為什么這么說?”達貢問道。
“大人,我先讓廚子給你準備飯,回頭再來陪你說話。”酒帳老板鞠了個躬,趕忙跑去安排活兒,然后又趕緊回來。他指了指帳篷外面,說道:“這里靠近雪鏡湖,里面有好多大魚。精靈喜歡吃魚,我們便每天去捕,實在不缺肉吃。在這里,凍牛腿是好東西,但只有我們這些下人用。無法賣給精靈就賣不出價格。我不敢得罪大人,也就只能賠本伺候了。”
“既然你會賠本,那我就不賣了。”達貢拽拽胡須,說道:“這個小營地里的人都視為精靈服務的?”
“那當然。不為精靈服務他們吃什么、喝什么?”店老板用手肘撐著趴在桌面上,說道:“只有好好服務才能有飯吃。如果跟隨的精靈出了問題,那就只能混一天是一天。外面天寒地凍,想要走回去根本不可能。你看那幾個,除了在這里蹭火盆,就只剩下希望某個精靈突然缺人手,將他們雇傭走。”
達貢不需要回頭,大地聽力就能看到身后的情況。那幾個倒在椅子里或者趴在桌子上的家伙全身癱軟、有氣無力,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他們臉上寫滿了頹廢和放縱,或許還有一些無奈。
“漁夫雜燴來嘍!”看著廚子舉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小鍋,酒帳老板便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他高興地吆喝著,同時從達貢那里接過兩枚金幣。
嘿嘿,還是矮人金幣,這算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