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松子走進了會議室大門。
比較意外的，會場里人基本上已經坐滿了。有他熟悉的民宗局的領導，也有一些比較陌生的臉。他忍不住悄然拿出手機看了看，會議時間是早上九點半，現在才早上九點十五分。照理說現在會場上不應該坐滿的，但問題是確實坐滿了。
“胡局長……”翰松子沖著民宗局領導那邊打了個招呼，換來滿面春風的笑容。
他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共和國這幾年雖然在政府機關里大力推行作風改革，但有些東西是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時改變不了太多。平時這位胡局長都是板著一張臉的，只有在特別的情況下才偶然擠出一絲笑容。如今天這樣滿面春風的表情他真的從來沒見過。
三清山這邊早已經是道教圣地，雖然說有些“道宮里面拜祭佛祖”之類的事情，但那正好說明了共和國境內佛道本是一家，大家都在黨的領導下共同發展，和諧共存。
至于和尚道士乃至于神婆神棍們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就并不重要了。
總之，雖然曾經位列道教協會理事會的副會長，也算是一位高真，但是如今的翰松子其實也就這樣。在眾人眼里，論地位他是比不上這位胡局長的。事實上，自從卸任之后，這幾年來他都沒怎么見到這些位領導了。
再這邊看看，更覺得情況很不對頭。分管副市長，分管高官，公安局，國安局……這個來頭一個比一個大。還有中央民宗委的一位特派員。
可是來參加會議的道士卻只有他一個人。
不，不止一個人，還有那邊……一位他并不特別熟的，但彼此認識的道士。不是別人，正是三清山現在無論威望還是地位都首屈一指的，三清宮這邊的主持。
全部是官員，只有兩個道士。
如果翰松子還是副會長，他或許還能解釋這種情況，但是明顯這情況有點不對。還有，他的位置……他這才發現自己的位置很靠前，和這些大人物并列。
相反，那位無論地位還使威望都在他之上（不過年紀沒他大）的主持，則是這場會議中無足輕重的小透明。
這個陣仗，讓他頭皮發麻。
可是來都來了，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大家都來了，我們盡早開始吧。”主持人滿臉笑容的宣布會議開始。
翰松子有點膽戰心驚，所幸會議內容也就是老一套。總之就是，大家要實現大聯合、大團結，為發展道教事業而共同努力。我們要進一步興辦道教事業，弘揚道教教義，維護道教界合法權益；發揚道教優良傳統，傳揚道教文化，為促進經濟社會發展，為維護宗教和睦、民族團結、社會和諧、祖國統一、世界和平作貢獻……
反正都是陳腔濫調，和上一次會議完全一樣，和下一次會議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但是，雖然說都是很熟悉的官樣文章，其中卻有讓翰松子極為不安的要素。因為打官腔，說廢話的同時，人家時不時會瞟來一眼，那樣異樣的眼光前所未有。當然也可能是他自己心理暗示，疑心生暗鬼了。
官樣文章完了，那邊開始正題了。先是幾個好消息，關于三清山景區的整頓文件來了。當然這個整頓可不是針對道士們的，而是針對那些無所不至的旅游公司和假道士們的。這年頭因為各種原因，那些冒牌貨幾乎有了喧賓奪主之勢。現在好了，國家會出大力氣整頓，而且力保不會因此造成道士們的經濟損失。
如果不是這會議的氣氛很不對頭，翰松子幾乎想站起來鼓掌了。
絕大部分出家人其實都不喜歡面前這種過度商業化的局面。更別說這種商業化出家人并不能分享多少成果，大部分利益都被那些旅游公司和政府部門拿走了。相反，由此惹出來的鍋卻經常被甩到出家人們的身上。
接著又是一個好消息宣布，上頭打算在這里重修那些有歷史淵源的老舊道觀，其中理所當然也包括了隱仙觀。而且……什么用地啦，什么道路啦，什么資金啦，什么宣傳啦，無需道士們籌措，政府全包。
什么用地審批統統一口氣解決，上頭宣布此事特事特辦，不管什么用地指標還是地方管理辦法都先放一邊去。
一番宣布完畢，主持人笑吟吟的看了翰松子一眼。
翰松子縱然修道幾十年，也被這一眼看得全身都不自在。
他這么一把年紀，哪里不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干飯！這幾十年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就直接落你頭上？肯定有問題好吧！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他是心里有鬼的。
翰松子知道政府在找重霄派。隱仙觀和重霄派的關系……不是沒人來打聽過。但是畢竟改名這件事情很早了，別說外人，就連隱仙觀內部的道士，知道這件事情都不多。
門派內，歷代祖師傳下了相關規矩，重霄派不能和官府合作。
那些沒有傳承的道門也許需要官府的幫助，畢竟會因此得到太多的便利。但是重霄派不一樣，兩者不是一個維度的。重霄派有自己的真法，有自己的靈脈，自己修煉即可。不需要外面的力量幫助。相反，和官府合作會背上毫無必要的負擔，世間聲色犬馬，對修士來說不是幫助，而是負擔，是拖累。
雖然如今重霄派已經式微，不止名字改了，靈脈也毀了大半，但是這些規矩還在。這就是為什么翰松子之前一直否認隱仙觀和重霄派有什么關系。
至于為什么會有官方搜索重霄派，顯然這是因為被查出了某件記錄。
畢竟自從印第安大巫師在公眾面前展現了真正的超自然能力，并且表現出極大的使用價值和研究價值之后，共和國這邊也一直在緊鑼密鼓的尋找超自然能力。
別看現在的重霄一派已經式微，隱姓埋名的藏在一群普通道士中茍延殘喘。但歷史上的重霄派可不是什么好角色。翰松子怎么說如今也是一派掌門，對于門中的歷史那是門清的：重霄一脈過去一度充滿了侵略性，一直以來“破山伐廟”搞了無數次，傾覆了不知道多少同道山門。掠奪了大量物資、古籍和法器。正是靠著這種本質上和強盜打劫沒什么區別的戰略，重霄才一直延續興盛到民國時代。
當然最終證明一切都是空幻。那一代祖師最終因為道法玄妙，自視甚高，導致了修士和熱武器的正面交鋒。交鋒的結果就是死了一批修士，順帶著還被人破了靈脈。要不是護山大陣給力，差一點就連山門都被人給端了。
有了這種歷史，你就明白重霄一派并不是寂寂無名之輩。別的什么地方留下了一個什么外人難以查找的記載，不管是軍閥那邊，亦或者其他門派幸存者那邊，被共和國政府找到實屬正常。
但是幾十年過去了，知道這段歷史的人不多。只要翰松子不說，應該沒人知道隱仙觀的事情。
不過近來情況不太對頭。
先是來了一位修為有成的真人，然后又來幾個西洋邪術師，雙方還在隱仙觀內斗了一次法。
雖然事后看來這一切完全只是巧合，但翰松子依然心有惴惴。
眼下這個會議似乎證明了他的預感是正確的。
主持人這時候宣布播放一個記錄片。
不是別的，而是關于合眾國那邊的關于大巫師的紀錄片。考慮到紅石此刻的影響力，為他專門拍一部紀錄片似乎很正常。
這部紀錄片數據詳細，角度全面，而且……讓人很驚訝。
根據紀錄片上所說，在這短短一年時間里，紅石在經濟方面已經為合眾國提供了至少不低于五十億刀的價值，在政治上為合眾國提供了一張很有利的牌，在科技上更不必說，簡直可以說打開了一片從未有人涉足過的處女地。當然最后一方面因為保密的緣故，到底目前有了多少進度只能進行猜測。但是傻瓜也明白有了這么一個現成的大巫師的幫助，能夠給相關研究提供了多少便利啊！
這也沒辦法，魔法側預知天氣的能力實在……太開掛了。
能夠穩定的預知天氣，等于農業生產，以及預防自然災害方面有了非常穩定可靠的保障。既不會浪費，也不會毫無準備。前面說過，如果不是紅石的能力暫時還辦法推廣，甚至無法穩定傳承，那么合眾國估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撤銷全國上上下下所有的氣象部門。
在這方面，科技在魔法面前弱得簡直不值一提。以至于根本沒有對比的必要。
而且這是第一年，對這種事情大家還都是將信將疑，處于逐漸驗證狀態，或者說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再過一年，等到大巫師的能力被所有人所信賴的時候，他造成的影響還將擴大好幾倍。
按照人均壽命來計算，這位大巫師目前一生的估值不會少于四千億刀。也就是說，如果現在有個殺手殺掉了大巫師，合眾國方面等于丟了四千億刀。這就是一個大巫師的價值。
而且這僅僅是目前，毫無疑問，他的能力并不僅限于這幾項。但單單這幾項就夠驚人的了。
而且這種國家和個人的合作并不是單方面得利。紅石這邊也是得到了豐厚的補償。首先就是他自己的部落，然后是所有印第安人保留區，全部得到了顯而易見的政策傾斜和支持。不管是對于古老傳統的保護，或者是經濟地位，幾乎所有人都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好處。除此之外，以前幾乎無人問津關于印第安人“萬物有靈”“崇拜自然”“人類和自然和諧共生”之類的理念也在合眾國境內廣為流傳。
甚至和合眾國的宗教信仰方面，有著明顯的改變。敵意和歧視明顯減少，寬容則增加了許多。
紀錄片的最后一部分則是一個猜測和估算。
如果紅石來到了共和國這邊，會有什么樣的效果？
首先就是一直以來困擾著共和國的臺風會得到有效遏制。臺風帶來的雨水是不可或缺的自然饋贈，而臺風本身則是無可置疑的天災。如能正確的對臺風路徑和降雨情況予以提前預告，那么每年單單從防汛角度來說，減少的損失和浪費至少也是每年百億這個級別的。
共和國中西部農業生產一直受到天氣莫測的影響，如果能得到準確的預知，穩定的農業生產產生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換算成錢的話哪怕一年千億也不為過。
科研方面就更加不用說了。這簡直就是在新時代占據了潮頭，未來前途無可限量。別的不說，僅僅將那種治療疾病的能力拓展出來……那就是造福全人類的巨大的功績。如能靠此攻陷癌癥這個堡壘，每年市場價值算它幾百個億，都只是往小里算的。
別人看這個紀錄片也就是看看而已，但是翰松子看這個紀錄片看得是如坐針氈一般。如果不是實在找不到什么借口離開，他差點就想偷偷溜走。
紀錄片結束了，一群在座各位也許是察覺到了翰松子的表情，也許是他們本身的目的已經達到，主持人又說了一通其實沒什么用的廢話，宣布會議結束。
本來此時此刻應該是大家起身要走，但架不住人家不肯走啊。不僅不肯走，那公安的，國安的，中央的，省里的，各級領導都是笑瞇瞇的圍了過來。
翰松子這下子算是明白了，這就是徹頭徹尾的鴻門宴。人家這一次絕對是有備而來，想要如之前那般否認，說什么“那些都是空穴來風傳的說”，或者“謠傳罷了”，是不能過關了。
重霄派的秘密，恐怕瞞不住了。
翰松子索性心下一橫，反正重霄一脈都已經淪落至此，修仙得道已是空中樓閣，再無希望。保留著這個秘密還有什么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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