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幸村嗔怪道:“千代,你怎么老是一個人一聲不響的獨自行動?須知整個九度山都是德川忍者的活動范圍內……萬一遇險,救援都來不及!
望月千代睨著這為她擔心的主人,摸頭微笑道:“抱歉,幸存大人,我下次不敢啦!對了,小六他們呢?”
千代口中的小六,名叫望月六郎,真田十勇士之一,滋野三家望月家后人,精于火藥火器制造,真田幸村的侍衛出身,也是幸村的影武者之一。
真田幸村淡淡定定的道:“小六和猿飛他們去搜索殘余的德川忍者了,估計暫時不會回來。”
望月千代望著滿地的服部忍者,蹙起了秀眉:“沒想到,這次德川的動靜搞得那么大。看這架勢,是非要幸村大人的性命不可啊。”
話到這一會兒,天空中的雪花飄得更大了,積雪已經微微淹蓋了地上的忍者尸體。
真田幸村看了看望月千代,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道:“千代,來屋敷里烤火吧,快下大雪了……順便,帶著與你同來的兩位朋友一起吧。”
望月千代詫異了一下,隨后,馬上嘻嘻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瞞不過幸村大人。喂!你們兩個還不快進——”
女孩話音未落,大雪紛飛中,一道身影忽的一閃,動作很利落,很敏捷。
正好,帶起了屋檐上的一蓬雪垮垮掉落。說也正好,掩住了一位服部黑衣忍者的頭部。
真田幸村一眼打量過去:只見,一個忍者打扮模樣的人站在竹樓外,本就寒冷的庭院由于這個人的到來顯得更加冰涼。
這人很瘦,背上背著一把忍刀,還戴了天狗面罩。
他整個人,就像一根冰柱子。
雖冷,雖帶著銳氣;但卻沒有任何敵意。
忍者單膝跪地道:“幸村大人,戶隱忍者流,飛鳶參上!”
幸村和飛鳶對望了一眼,點點頭,示意其起來。然后他稱贊道:“好身手,甲州的戶隱流果然名不虛傳。”
隨即又暗嘆了一聲,道:“可惜,你們戶隱流已經不復存在了。”
飛鳶點點頭,迷茫地看向了真田幸村,迎面而來的第一感覺就是:
眼前的這個男人無論處于怎樣的逆境,依舊懷著堅定的信念,并將其貫徹到底。
“我們又見面了啊,幸村大人。我記得我們剛見面那會,你才七歲。”另一個慵懶的聲音從庭院外響起。
幸村聞言,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滄桑武士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打刀緩緩走了過來,嘴角叼著一跟竹枝,形象依然頹廢潦倒。但不知怎的,卻給人一種十分瀟灑的感覺。
“是啊。”真田幸村微微一笑,轉過頭去望向來人。許久,似是寥落道:“二十多年未見了,劍兵衛大人!”
望月千代聞言,臉色微微一驚;聽這話的意思,自己的主人與這個落魄的浪人竟是舊交?女孩不由脫口:“幸村大人......你們......你們認識啊?”
真田幸村濃秀的眉毛一揚:“是的,千代。當年,劍十郎前輩曾經到我真田家指導過劍術。也就是在那時,我結識了劍兵衛大人。”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虎斬流的劍術震懾整個甲斐國,比起上野國的劍圣上泉信綱之新陰流也不遑多讓。不.......不對,論威猛霸道,虎斬流要比新陰流更強。”
望月千代斜睨著劍兵衛,心中暗暗奇道:“沒想到,這個落魄浪人,竟然還大有來頭。果然,這人不可貌相啊。”
此時的千代,在了解到男人和主人是舊識后。開始對劍兵衛有了一絲好感,敵意也沒有開始那么濃了。
劍兵衛打了個哈欠,看起來很累,也很疲乏。在他臉上,完全可以看到他這四十年生命歷程里的心酸。
男人淡淡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幸村大人。現在的我,只是個無名浪人而已。”
真田幸村目光閃動光芒:“有一些人,表面上頹廢,一蹶不振,看起來斗志消沉。其實那人恰恰是在養精蓄銳、積攢劍意,隨時準備一飛沖天,一躍而起。從我見到大人您第一眼起,我就認定了,您就是屬于這樣的人。所以,劍兵衛大人,我再次邀請你加入真田家。”
劍兵衛嘆道:“不好意思,幸村大人。其實,你猜錯了。實不相瞞,我現在只想從你這盡快結到一千八百文錢。然后,隨便找個酒屋換點青酒喝,醉他個三天三夜。”
未了,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一般,男人急忙輕咳了一聲:“飛鳶,快把柳生劍客們的首級拿出來給幸村大人驗驗吧。”
真田幸村眼里依然閃著真誠::“劍兵衛大——?”
劍兵衛搖了搖頭,打斷了幸村。
他的神態,已經表示:你不必多說了,你說啥也沒有用了,我意已決。
飛鳶點點頭,對著幸村欠了欠身,表示歉意。隨后,男人放下了身后的裹尸布。
劍兵衛手摸入懷中,“啪”地一飛,發出一聲銳響,豐臣的信被狠狠嵌入在了竹門上。
男人沉吟道:“幸村,這是豐臣寫給你的信。我個人建議你別——”
“不,劍兵衛大人!”真田幸村重重打斷了男人,隨后輕描淡寫道:“不必多說,我早已立下了誓言,有朝一日必取兩代德川將軍之首,揚真田之名于天下……!”他的語音雖然低沉,但透露著堅決,義無反顧。
劍兵衛用近乎平緩的語調說道:“幸村大人,你該明白的,這天下大勢不可逆轉。即使你出山,也改變不了什么。”
真田幸村長嘆了一聲,道:“我知道……但是,我還是要去。”
望月千代的目光看向了劍兵衛,片瞬之后,又轉向了真田幸村。
只見,年輕武者的眼中,竟然露出了覺悟之色。
忽然,她明白了。
這封信,是一把通向地獄之路的鑰匙,一張奪走主人性命的催命符。
一念及此,千代不覺眼眶一熱。
她恨恨的一閃身,拿起了竹門內的信,撕個粉碎,一邊撕,嘴里一邊喃喃道:“幸村大人,你別去。不,我們沒收到信。沒有........沒有.........”
劍兵衛欲語又止,將頭歪在了一邊。
幸村一聲嘆息,幽幽道:“千代,你不該撕掉這封信的。你是了解我的,即便沒有這封信,我也遲早會出山,幫助豐臣再次對抗德川的。因為.......因為........一切都是為心中的大義。”他的聲音帶著寂落,又似有一絲悲涼。
女孩沒有抗辯,只是默默低下了頭。
畢竟,面對主人,無論做出什么樣的決定,自己也只有服從的份。
庭院內,大雪已經完全掩蓋了尸體。而竹檐邊,不時地有雪屑,不斷落下。
輪月當空.......雪夜漫漫,眾人相對無聲。
卻聽真田幸村忽向劍兵衛懇求道:“劍兵衛大人,即使你不與我同去大阪。在下也想求您辦件事。”
劍兵衛抬起頭,直接接觸到了真田幸村那真誠、期待的眼神,心中一陣不忍,長嘆一聲道:“你說吧,無論什么事,我都答應你。”
“感激不盡,劍兵衛大人!”真田幸村雙眉一展,目光熠熠的望著劍兵衛。
劍兵衛問道:“究竟是何事?”
真田幸村點點頭,緩緩敘述道:
關原合戰之后,我和父親所屬的西軍敗亡。由于我哥哥的求情,我和父親得以免死。但還是被德川家康這只老狐貍軟禁在九度山。為了防止我再次出山與他為敵,家康將我的十文字槍——紅牙飛燕封印在高野山三千院的大雄寶殿內,交由武僧們重重看管。那些禿驢們,用的是寶藏院流的槍術,十分擅長對付忍者。我曾派猿飛、小六、才藏等六位忍術高手潛入三千院拿回我的長槍。可惜,被僧兵們發現,六人還因此差點被擊殺........
“等一下,為何這些寶藏院的僧兵們要幫助家康?”劍兵衛脫口打斷,眼神不易覺察地一變。
真田幸村喃喃嘆了口氣,轉過頭去看著他那副真田紋赤備胴鎧甲:“寶藏院的槍術流祖——寶藏院覺禪房法印胤榮曾經和柳生宗嚴一起在上泉信綱門下學習劍術,二人系師出同門.........而三千院又是寶藏院的分支.......所以......”
“懂了!”劍兵衛忽地喟嘆道。
真田幸村微一遲疑:“劍兵衛大人,我知道,這次的難度很大。但是,我還是想拜托你這位劍豪替我取回紅牙飛燕。因為,也只有你的虎流劍術才可以對付僧兵們的寶藏院槍術。”
劍兵衛手扶著下巴,長久無語。
見男人有些猶豫,千代那剛剛建立起的一絲絲好感剎那間全無。
望月千代手指不易覺察地握緊了掌中絲線,忽地冷笑道:“幸村大人,我們不必求他,千代替您走一趟三千院便是。”
“千代,你難道沒有聽到我剛才所說的?那些三千院的僧兵們就是專門對付忍者的。不但你不許去。還有飛鳶先生也不能去。”真田幸村回首,再次警告二人。
“幸村大人!”望月千代委屈了一聲,又神色復雜地看了劍兵衛他一眼,那眼神流露出的意思就是:“幫幫幸村大人吧。”
真田幸村安慰道:“劍兵衛大人,如果你真不愿去,我也不強求。畢竟,這的確是個很無理的要求,我再另想辦法便是。”
說完,幸村憂傷的望著外面的雪景,心底的荒涼猶如冰雪。
劍兵衛看著幸村,良久,沒有說話。
——無論是長筱合戰,還是關原決戰。幸村身邊的人都已經紛紛離他而去,而如今的他,除了真田十勇士與千代,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如今,他不但失去了長輩,伙伴。更是丟失了愛槍,形同一具軀殼。
劍兵衛知道,此時的幸村,內心深處的痛楚和失落根本就沒人能明白。對這位武者來說,槍不僅僅是他的武器,更是他戰場上信賴的同伴。
就在這一剎間,劍兵衛也長長舒了口氣,拉低了頭上的斗笠,扛起那把銹跡斑斑的打刀。
風雪月空下,男人的內心,無數次較量已經掠過。留下了,那個屬于劍兵衛的最終答案。
男人自信又神秘的一笑:“幸村大人,準備好酬金吧!”
話音未落,瀟灑頹廢的背影,消失在白雪皚皚的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