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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沖陣者,立斬不饒

  大同軍左翼營因為前排退下來的車兵銃兵,與后面督戰的參將馬保中家丁發生爭執,雙方廝打在一起,更因滿洲鑲白旗韃子突入盾陣之內,進而使得軍心動搖。

  先是軍陣右側被韃子突破,被迫向后退卻,而參將馬保中也是指揮不當,麾下家丁與車兵銃兵的摩擦沒有迅速解決,未能及時派出家丁頂上去,堵住突進來的韃子騎兵,因而致使全營潰退。

  大軍作戰就是如此,雖然千軍萬馬之中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但在歷史上的諸多大戰中,因幾名、甚至是一名士兵畏怯潰逃,而引致全軍盡潰的例子可比比皆是。

  就如今日大同軍左翼營這般,起先只是幾名車兵與銃兵退下來后,因一時慌亂而未能遵守軍規,在指定位置停下來裝填子藥。

  然而,馬保中麾下家丁首先是彈壓不力,其次對于前方盾陣指揮不夠,沒有第一時間調動后方家丁騎兵,堵住韃子突破的缺口,從而引致全營潰退。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左翼營的潰退并非是不可挽救,只不過這種戰場情勢,最是考驗一軍主將的臨戰應變能力,也是對于一支軍隊最嚴格的考驗。

  嚴格到稍有差池,便是生死存亡的地步!

  左翼營就這樣甫一接戰,便即被兇悍殘暴的韃子兵沖破盾陣,進而全營敗退,瞬間就演變成了全營潰敗。

  除了那些被韃子虜騎圍堵在騎陣中的大同軍左翼營將士,還在背靠背圍成一個個小圓陣,拼死抵抗,進行最后的掙扎。

  他們那一聲聲怒吼遠遠傳來,透露出來的滿是絕望,似乎在向著家鄉的親人們告別,也似乎在招喚正轉身逃跑的戰友回來解救他們。

  可已經動了逃跑的心思,已經將后背交給韃子的人,又怎么會因為他們慘烈的怒吼,就輕易轉身再戰。

  他們的膽已經破了,就不會再轉身迎敵!

  隨著中軍大旗不斷揮動,宣府軍赤城營與大同軍鎮標營也動了起來,他們兩軍戰鼓擂的“咚咚”直響,踏步前行,軍容十分嚴整雄壯。

  王樸不愧是大同鎮總兵官,他的正兵營確實比左右翼營強了許多,除了那數百家丁為骨干的千余精騎之外,營中步兵炮手也頗為精強。

  大同軍標營也是以一排輕型戰車居前,其后是盾兵與長槍兵組成的槍盾陣,再后面是兩排弓箭手。

  而弓箭手后面相隔四五十步距離,才是一千四百余大同精騎策馬跟隨,他們既是大同標營的機動力量,也是作為督戰隊一般的存在。

  戰前,總兵王樸可是給自己的親將王徵下了死命令,無論戰事有多慘烈,也要死戰不退,兵退斬兵,官退殺官,將退砍將。

  如今,王徵策馬行在大同精騎陣列之中,心頭惴惴,對于今日之戰,他也是沒有絲毫底氣,畢竟虜騎兇悍,個個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怪物。

  可人在軍中,就當以軍令為主,王徵也是王樸的本家兄弟,既然是上官兼兄長已經發下死命令,他就只剩下堅決執行的份了。

  按照中軍的指揮,他與宣府軍赤城營一起向前進兵,領軍進抵至大同軍左右翼營原來駐軍的位置,以備左右翼營不敵虜騎,好接應其撤退。

  王徵這邊一切都好,右翼營雖然也遭到阿代的蒙古正黃旗騎兵攻打,但右翼營參將傅殿佐卻彈壓得力,指揮調度有方。

  右翼營因此堪堪抵住了韃子的第一波攻勢,才緩緩結陣后退,其軍形不亂,氣勢不減,與上來接應的大同軍正兵營匯合一處,再次結陣防守。

  反觀宣府軍赤城營這一邊,卻是有些不妙。

  大同軍左翼營的潰敗使得赤城營失去了列陣的時機,張國棟在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出自己中軍騎兵隊的一百五十騎兵,緊急出戰。

  錢寶根也是原盧象升督標營的老軍,在巨鹿之戰后,他隨著千總張國棟一起,轉而投奔還是游擊將軍的張誠。

  如今,當初的老軍錢寶根,已經是張國棟麾下一名千總,掌管著中軍騎兵隊,他奉命出戰阻止前方大同潰軍,沖擊赤城營軍陣。

  一百五十名精騎策馬奔出,他們結成錐形陣勢,錢寶根策馬奔馳在最前,他以雙腿控馬,右手擎著一柄大刀,左手握著一桿短手銃。

  嘴里大聲吼叫:“散開,莫沖我家軍陣……沖陣者,立斬不饒……”

  錢寶根身后的騎士們也都隨聲附和著大喊起來,幾名策馬奔逃而回的左翼營騎兵,迎頭趕上。

  他們似乎并未將錢寶根的警告太當回事,仍然是直直的向著赤城營軍陣這邊沖來,眼見警告無效,錢寶根也是急了。

  他在與那幾騎左翼營騎兵十余步距離時,抬手就是一銃,“砰”的一聲爆響,煙霧中銃彈激飛而去,一名左翼營騎士應聲落馬。

  可這一聲銃響,也徹底激怒了潰逃回來的大同軍左翼營軍卒,不知是哪一個猛地發出一聲喊:“韃子追著咱的屁股,現在宣府軍也不讓咱活,他娘的,咱們拼啦……”

  “拼啦……”

  “……左右一個死,怕個球子……”

  “沖啊……沖過去,讓宣府軍給咱擋住韃子……就能活……”

  “……沖過去,就能活啦……沖啊……”

  錢寶根自然不會慣著這幫潰兵敗卒,他將打射過的手銃插回銃袋,又抽出第二桿手銃來,同時大喝:“弟兄們,絕不能讓潰兵沖了咱的軍陣。沖陣者,殺!”

  “殺……殺……殺……”

  隨著赤城營騎兵隊將士們的聲聲怒吼,一桿桿短手銃也幾乎同時爆出火舌,“砰!砰!砰!”的爆響接連不斷。

  煙霧升騰間,騎兵隊就猶如一頭沖入羊群中的惡狼,擋者披靡。

  別看大同軍左翼營潰兵們的叫喊聲震天響,其實骨子里卻怕死得很,他們一見宣府軍動了真格的,但只一聲銃響,便有一個騎兵落馬,頓時慌亂向著兩旁讓了開去。

  這些潰兵無非就是一幫欺弱怕硬之徒,你若是軟了,他們能吃了你,可你若是比他們兇狠,頓時一個個都會變成乖巧的小綿羊。

  可是,他們在逃生欲望的驅使之下,竟然在騎兵隊奔過之后,又向著中間匯聚起來,迎面奔著赤城營戰車防線就沖了過來。

  張國棟兩眼瞪得溜圓,他大聲吼道:“劉長亮,但有一個潰兵沖進軍陣,你就把腦袋給我留下。”

  他同時喝道:“傳令給陳大寬、黃大光,教中部、右部結陣,做好戰斗準備。”

  原來,赤城營以隨營戰車隊的十輛偏廂戰車在前,三部戰士分別跟隨在后,而劉長亮的左部就排在第一陣,緊跟偏廂戰車之后。

  因著大同軍左翼營潰退下來,張國棟擔心潰兵沖陣,便立刻趕至劉長亮左部軍中,所以他對劉長亮的軍令,是當著他的面下達。

  同時,張國棟也傳令給后面的中部與右部戰士,要他們立刻結成戰陣,以備隨時發生的變化。

  畢竟在這些左翼營潰兵之后,可是數千滿洲鑲白旗的韃子虜騎追擊而來,就算能夠將左翼營潰兵驅趕到兩側,沒有沖擊軍陣,也要立刻投入抗擊虜騎的戰斗。

  大軍行進與戰斗的陣列是完全不一樣的,即使是在戰場之上,一部軍馬如果需要轉換戰場,也要立時變成利于轉進的隊形,而到達目的地后還要立刻轉換成戰斗陣型。

  雖然,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也可以成戰斗陣型轉移戰場,或是追擊逃敵,但戰斗陣型的優點是利于戰斗,且還有進攻隊形和防守隊形的區別。

  陣型轉換之間,對于士兵們的要求極高,既要有良好的操練基礎,又要有過硬的心理素質,否則一次變陣不當,被敵人抓住機會來一波奇襲,可能就會落敗。

  因為,沒有成型的戰陣是無法抵御敵人進攻的。

  歷史上就有多少軍隊,便是在變換戰陣或是進行戰場轉移之時,被敵人奇襲所擊潰?

  又為何會有那么多的伏擊戰?

  即使是一支數萬人馬的大軍,在遭到數千敵人伏擊的時候,也往往以全師潰敗而收場,這就是其在行軍隊形時,一旦遭遇敵人伏擊,將士們很難立刻投入戰斗。

  就算其中一部分精銳能夠立刻投入戰斗,但也會因為無法立刻形成戰斗陣型,而很快潰敗下來。

  要知道,步兵在行軍狀態下,除了一些擔負任務的尖兵之外,大多都是不披甲的,甚至有些士兵的武器都在大車上。

  一旦遇敵,他們既要披甲取武器,還要迅速散開結成戰斗陣列,可伏擊的敵人卻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而騎兵則更難,為了保持戰馬的體力,騎兵在大多數行軍過程中,并不是騎在戰馬上,而是牽著戰馬行進,甚至連他們的盔甲武器等等,都要自己背負著。

  再有就是戰馬在行軍之時,與馬鞍相連的肚帶并非勒得很緊,這是為了使戰馬有松弛的呼吸空間,不至于因長途行軍而乏累。

  可如果需要騎乘作戰的話,則要將戰馬肚帶勒得緊一些,這樣既能使馬鞍更加穩定,以保護騎士安全,又能控制戰馬呼吸節奏,利于快速奔馳。

  因此,一旦突然遇襲的情況發生,騎兵是很難立刻投入戰斗的,所以這也是歷史上許多大軍,在行進時突然遭遇小股敵人襲擊,便即潰敗的主要原因之一。

  正是有著這諸多不便,即使赤城營是在戰斗預備狀態下行軍,但遭遇左翼營潰敗的情況時,也只能提前停止前進,立刻結陣防守。

  此刻,不止是左翼營潰兵已近在眼前,而前方更是還有自家騎兵隊,那十輛偏廂戰車上的火炮肯定是不能使用的了。

  只見赤城營左部的銃兵依著千總劉長亮的聲聲喝令,紛紛沖上前去,依托戰車結成防御陣型,一桿桿黑洞洞的云州二式銃,探出了戰車的偏廂擋板之外。

  而在銃兵之后,盾兵槍兵也都已結成嚴整的強盾陣,準備著隨時出戰。

  劉長亮額頭上隱現出點點汗珠,對面沖來的雖然是潰兵,但畢竟是大同軍的士卒,畢竟都是大明官軍,他的目光不由望向了主將張國棟。

  只見張國棟目光冰冷地正望著自己,他面目猙獰可怖,嘴里迸發出一聲怒吼:“殺!”

  “殺!”

  劉長亮也不敢怠慢,因為他心中也知道,如果縱容左翼營的潰兵沖進軍陣,那時便無法抵御他們后面沖來的韃賊虜騎。

  “火銃預備,打!”劉長亮沉聲怒吼。

  “砰!”

  左部銃兵在劉長亮的喝令聲中,打出了一個漂亮的齊射,六十步外的左翼營潰兵瞬間撲倒一片。

  血肉之軀,終究無法抗拒火銃的威力,更何況還是制作精良的云州二式銃!

  莫說是盔甲并不齊備的大同軍左翼營,就是身披重甲的韃子兵,在如此距離上,一旦被云州二式銃擊中,也大多難以活命。

  “打……打……打……”

  劉長亮聲聲喝令下,他的左部銃兵把三段擊也發揮的淋漓盡致,左部的四百五十六桿云州二式銃,排成三列橫排,每一排都有一百五十二桿火銃,三排輪射,幾無間斷。

  只是一輪齊射之后,對面沖來的潰兵便乖乖的散向兩側,中間位置立時為之一空,只在一百六七十步外,現出滿洲鑲白旗虜騎的身影。

  而此刻,錢寶根也早已率領麾下一百五十騎士,從側翼折返回來,他們分作兩隊在后面繼續驅趕著左翼營潰兵,向赤城營軍陣兩邊潰逃。

  張國棟見自己軍陣前的潰兵已經散去,心中頓覺安定不少,但卻不想就此放過這些潰兵,他大聲喝令:“傳令,陳大光的右部,立刻向兩翼展開,收聚大同潰兵,但有反抗者,就地斬首!”

  “喏。”

  赤城營中軍旗令兵立刻大聲接令,轉身急奔而去。

  大同鎮左右翼參將馬保中滿臉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即使前方已經躺倒一地尸體,他仍然不能相信,曾經視為兄弟和救星的宣府軍,竟會向自己人打射火銃。

  他仰天怒吼:“張誠,我草你姥姥……老子,要到洪督臣那里去告你……告你屠戮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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