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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山右八大商人

  自從建奴徹底擊敗林丹汗,完全占有和控制河套地區后,張家口堡的互市邊貿不退反增,比以往更為繁榮。

  原本還是偷偷摸摸的“小市”,現在也敢于明目張膽的開放,每日間都有一群群蒙古人前來上堡貿易,一輛輛大車不斷進進出出。

  此時,張家口堡東大街上一座宅院之內,不時傳出一陣一陣的喧嘩。

  這座大宅院從外表上看去略顯普通,但是其內中卻別有洞天,三出三進,皆裝飾華麗,景德鎮的祭紅,京城的灑線秀,蘇州的金器,好似不要錢的隨處可見。

  還有那一道一道的火夾墻,使得一整座宅第都溫暖如春,簡直可以堪比后世的空調,暖氣,甚至還更加的環保。

  在這座大宅的一間偏廳,正舉行著一場酒宴,密密的丫鬟婆子在一旁侍候。

  在坐的諸位客人,也都是坐著黃花梨的官帽椅,而同樣是黃花梨的八足圓凳,上面還鋪墊著亳州貽錦綢。

  這氣派,莫說當地的守備軍將,就是京城里的朝官,甚至是當朝的閣老見了,恐怕也是要甘拜下風啦。

  偏廳上首正座位置,此時坐著一個略顯老態龍鐘商人,他那滿是溝壑縱橫的臉上,盡是風霜滄桑之意。

  他顫巍巍的舉止,滿是皺紋的臉上仍可依昔看出舊時棱角分明的正方臉,屬于典型山西人相貌。

  雖已顯得老眼酩酊,不過,他渾濁的眼球中也會偶爾閃現出一絲精光,讓人知道他的不簡單。

  便如一個老狐貍般,就算表面上看去是那么的其貌不揚,可誰要是想算計他,那什么時候栽了跟頭都不知道。

  這不小的偏廳中滿是各色人等,卻幾乎個個都對他神情恭敬。

  當然,在他左右還有幾位身著華麗的老壯,神情間卻顯得頗為怪異,既顯得對那老者十分尊重,又似乎有一絲不甚服氣的意思。

  只聽一個粗鄙的聲音說道:“范老哥,素為我張家口眾商之首,更多次親赴遼東盛京謹見大清國皇帝,深得賞識,我等自然是唯老哥哥馬首是瞻。”

  “咳咳咳…”

  那名范姓老者先是咳嗽幾聲,才略顯吃力地說道:“老了,老嘍。這人呀,不服老是真不行啊。”

  他看著剛才說話之人,繼續說道:“云發老弟正當壯年,去歲與王掌柜往盛京一行,可也拜見過大清皇帝陛下,這以后的張家口還是要靠你們啦。”

  那個被稱做云發老弟的人只是“嘿嘿嘿…”地干笑了幾聲,卻并未接言。

  倒是他旁邊一位略顯粗壯的黃胡子壯漢,開口說道:“還不是托了范老哥的福分,登庫才得以二次謹見大清國皇帝陛下。”

  “唉!”

  他說到這里嘆息一聲,又接著道:“可惜的是,此番錦州城下大好局面,都被張誠這個混人給攪得一塌糊涂。”

  這說話之人正是在張家口從事邊貿的山西商人,名喚王登庫,而剛才被那個老者稱為云發老弟的,則是另一個山西商人黃云發。

  崇禎十四年九月初,正是他們兩人率領商隊往遼東沈陽走了一趟,為奴酋黃臺吉送去大量糧食、精鐵、火藥等諸多軍資,換回來大量帶血的金銀財寶。

  而那位坐在上首被稱為范老哥的其貌不揚老者,正是山西晉商在張家口的領軍人物一一范永斗。

  他的身旁也赫然坐著一人,正值壯年,看上去神情精明,卻是范家的大公子一一范三拔。

  范永斗前些年還曾親自押運商隊,前往遼東的廣寧或沈陽城,與奴酋親自交易。

  可去歲偶感風寒之后,非但押運商隊的重任被王登庫搶了去,他這身子骨也是不如往昔,家中生意也多由范三拔出面辦理。

  他方才說了一陣話后,便覺有些乏累氣短,也有可能是風寒之癥未曾痊愈,就算四周的廳墻是厚實的火夾墻,角隅里的幾個精致的銅盤上,也燃燒著火紅的碳木。

  可范永斗還是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皮裘圍子,仔細看去,卻是一件黑狐皮裘子,上面還隱約可見北路商幫特有的標識。

  北路的商家們經過張誠整合后,如今已經都加入到北路商幫中,他們在北路之外使用特有標識,也能擰成一股繩,團結在一起與外地商戶競爭。

  同時,為了突出北路商貨的質量,在所有北路商戶加工而成的商品上,也都打上了統一的北路商幫標識。

  北路出產未必是最華麗精美,但卻勝在質量極佳,相比之下更顯大氣,經久耐用。

  而北路出產的皮裘,早已名聲在外,更是遠聞于大同、山西各處。

  這些山西商人也都是兩面人。

  他們平素在外面并不十分鋪張,有時甚至還顯得有些許寒磣,大多都穿著厚實的普通皮襖,就連下館子也不會過于鋪排,甚至都不會多點一道菜。

  可一入內宅卻又不同,不唯處處火夾墻,更是搞得富麗堂皇,就連車轎都是十分豪華。

  放眼今日在座的諸人,身上穿著的也多是貂皮襖,就連大公子范三拔,穿著的紫金貂皮裘衣也印有北路商幫標志。

  追捧北路出產的商貨,在宣府、大同,甚至是山西的很多地方,都已成為了一種時尚與潮流。

  上到大富之家的白糖、細鹽、玻璃、皮裘等等,下到小戶人家的鍋鏟瓢盆、磚瓦棉布等等物品。

  誰人的家里若是沒有幾件北路出產的商貨,都會不好意思說出去,以免叫人讓人恥笑。

  特別是北路軍中才有的盔甲軍械,尤其是他們的火器,更是宣府、大同、山西地方黑市上的搶手貨。

  就連范永斗、王登庫等也是不遺余力地高價收購北路戰士手中火器,只是北路軍規極嚴,就算高價也沒收得幾桿真正能用的北路火銃。

  可在一個月前,大清國的皇帝陛下卻給他們傳來訊息,要他們購置北路勇毅軍所用銃炮。

  并且還要設法陷害張誠,使之失去大明崇禎皇帝的信任,最好能離間張誠與崇禎之間的關系,使崇禎不再信任張誠。

  “不能在戰場上擊敗他,就換一種方式除掉他!”這不正是奴賊的一貫作風嗎?

  “來來來,各位掌柜先吃點團子。“

  范永斗顫巍巍地招呼著眾人,將剛才略顯不愉快的話題岔開,還不失時機地補上了一嘴:“這些齋料,可是玉皇廟大師們事先消災降福過的。“

  眾掌柜聽他如此說,不由發出一陣奉承:“范老真是交游廣闊,玉皇廟里的大師可是很難請動啊!”

  大家略吃了幾個糍團,廳內的氣氛也顯安靜下來,眾人的心里都知道,范永斗花大力氣將張家口的八大商家都請了來,甚至還有幾位從山西急趕而來的東家,可不會單單只是為了吃幾個糍團。

  范永斗一雙老眼迷成一道縫,先掃視眾人一遍,他那雙渾濁的水泡眼中,發出毒蛇似的冰冷寒光,陰惻惻地說道:“各位掌柜的應該都已聽說,這次遼東大戰,大明王師可是打勝了的。”

  “是啊。咋就打勝了呢?”

  “最可氣的是那個張誠,竟然還是首功,更因此功獲封伯爵!”

  “何止啊,這個混世魔王還升任宣鎮總兵了嘞。”

  “聽說他近日將赴鎮城到任,咱們可得想個法子,若是使他這總兵做得安穩,怕是就沒咱的好日子哩!”

  廳內眾人立時便發出一陣喧嘩議論之聲,對于大明王師得勝更是唏噓不已,全無一絲興奮喜悅之情,更有幾人甚至還咬牙切齒,憤恨之色溢于言表。

  “王師打勝了是大好事。”

  范永斗止住了眾人的議論紛紛,接著又道:“我等都是大明天朝的子民,如今王師在遼東大勝清國,固然應該心中歡喜。

  只不過,北路的那個殺神,竟成了我宣府總兵,更獲封永寧伯,這位鎮朔大將軍自然更是威風。

  然今天在座的各位,怕是要大難臨頭啦!”

  范永斗說這些話時,雖面帶笑容,可他那雙水泡眼中透出的卻是滿滿殺意。

  一個貌在四十歲上下的掌柜,抓起自己的貂皮帽,在手里不住揉捏,他表情猙獰地惡狠狠說道:“他姓張的不給我們活路。照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他說到這里時,竟抬起右手在貂皮帽子上做了一個揮斬的動作,又道:“作了他,一了百了。大家以為如何?”

  “靳良玉,你自己個兒想作死,可別把俺們給扯上。”

  一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中年人,看都不看那靳良玉一眼,卻對眾人繼續說道:“那張誠從一個小小千總,只用了三數年光景,便已爬到一鎮總兵,絕非庸碌之輩。

  觀其近年所為,殺伐果決,且其麾下亦不乏虎狼之士,爾若行刺失敗,豈非引火燒身。

  非但得不到任何好處,反倒給了張誠攻伐我等的借口!”

  “哼。”

  靳良玉雖覺他所言很有些道理,可面子上卻是過不去,只見他憤憤地說道:“借口?這個時候才知道怕,不嫌晚了嗎?”

  他接著又陰惻惻地對眾人恨聲說道:“爾等可不要忘了,自打咱們決定做假軍票時起,就已與張誠這殺才勢不兩立啦!”

  靳良玉說完這話,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剛才出言的儒雅中年人,道:“田掌柜現在如此講話,可是想要獨善其身不成?”

  田掌柜正待還言,卻聽范永斗開口說道:“生蘭我是了解的,我等制軍票的模子,還是他為我等貢獻,此刻又怎會棄我等眾家兄弟于不顧,想要獨善其身呢。”

  他說完這番話后,便笑吟吟地看著下首眾人,廳內一時間又沉默下來。

  半響后,右下側又一商人說道:“若依范老之見,我等現在該如何是好?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在這里坐以待斃吧!”

  這時,另一個坐在左側的商人,突然說道:“嘉賓兄的擔憂不無道理。不過,北路這幾年在張誠治下,各商家雖交些商稅,然生意可是越來越紅火,我瞧他們可活得很滋潤嘞。

  我說,咱未必不能與之合作,大家一塊發財,豈不是更妙!”

  他的話才一出口,便在廳中引發一陣小騷亂,眾人議論紛紛,爭執不下。

  范永斗自去年感染風寒之癥后,便已漸萌退意,家族生意也多由其子范三拔掌理,而他則多居于幕后,掌控大局。

  不言范永斗年長于眾人,他范家更是最早進入張家口的老商戶,既是單以財貨論之,在這一眾商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更況他還交游廣闊,在大明上至朝中的閣老、六部尚書侍郎等京官,下到地方督撫兵憲糧道察院各官,還有那些總兵和副參游等武將,都大有其支持者與追隨者。

  而在大清國內范永斗也是大受歡迎,上至皇帝黃臺吉,下至禮親王代善、睿親王多爾袞、鄭親王濟爾哈朗等親王旗主,再到滿蒙各旗固山額真都對其頗為賞識。

  如此在明清兩邊皆左右逢源之人,更因在張家口的邊貿生意風生水起,還擔任著張家口當地商行會首多年,自是威望素著。

  莫說張家口一處邊堡,就連鎮城、大同、山西等地的大商家,對范永斗其人也不敢忽視,畢竟他們許多貨物都需要借助范家在口外的渠道。

  這也是他隱隱居于山西晉商之首的原因,就算他久居張家口堡中,很少回山西介休的老宅居住,但這卻絲毫不影響他在山西商人中的一言九鼎。

  前一次,便是范永斗親自出馬,召集在張家口的山西商人一起制造假軍票,其目的就是為了要搞垮北路的經濟,以使張誠無力供養麾下精銳兵馬。

  常年在張家口經營互市貿易的商人中,以范永斗、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田生蘭、翟堂、黃云發等八人為首,他們皆是山右汾州府人氏。

  平素雖因生意上的事也有些許紛爭,但對外卻又以鄉誼為紐帶,緊緊捆綁在一起,范永斗因做事老練狠辣而居于眾人之首。

  在他的號召之下,八家山右商人各使本事,使得假軍票充斥整個宣府地方,甚至在大同、山西也漸有泛濫之趨勢。

  而今日范永斗再次召集眾人聚在一起,也與永寧伯張誠到任宣府總兵一職,脫不開干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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