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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僭越’可是大罪

  范永斗見眾人都已心中對于張誠的怨憤之情,都已被范三拔撩撥了起來,心中對自己兒子的表現甚為滿意。

  但卻也不能任由大家這般議論紛紛,待諸位掌柜們發泄了一會后,他才大聲咳嗽起來,見眾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這才出言說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大廳內霎時便安靜下來,就連王登庫與王大宇也都注目著范永斗,看他有何話說。

  “我聽聞新任江督臣對張誠所作所為,很是有些意見。”

  范永斗說著目光停在了翟堂身上,接著道:“翟老弟,江督臣在巡撫任上時,你與之走動頻繁,很有些交情,此番便有勞老弟往陽和堡走一遭。

  不知翟老弟可愿往否?”

  翟堂左看看右瞧瞧,見廳內眾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油然而生的榮譽感立時爆棚,他抱拳說道:“既然范大家,諸位掌柜如此信任翟某,些許旅途辛勞又算得了什么哩!”

  這個翟堂平日里與田生蘭走動比較頻繁,也是一個喜好舞文弄墨、附庸風雅的商人,其與鎮城內的撫臺、糧臺、理刑諸官交往頗多,與城中文人墨客也多有往來。

  范永斗對著翟堂點了點頭,目光又移到了靳良玉的身上,語氣十分和緩地對他道:“靳掌柜,還要麻煩你往京師走一趟,請幾位相熟的公公幫幫忙。”

  靳良玉雖然與田生蘭素來不睦,但也知曉大局為重的道理,他接言道:“范大家說笑啦。為了我等兄弟利益,靳某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不過……”

  原本還面露喜色的范三拔,此刻聽他說到“不過”二字,不由心中一稟,面上神情也顯得有些凌亂,可范永斗卻是沒有一絲焦急神情,可見“姜還是老的辣”啊!

  “據靳某所知,京中的兩位王公公,一個交好張誠,一個與兵部尚書陳新甲坑瀣一氣,這條路怕是很難走啊。”

  靳良玉話音才落,就聽范永斗直接就說道:“再難走的路,咱也要把它走下去。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咱們已經沒有任何退縮的余地。

  就如適才云發兄弟所言,‘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我等已經沒得退路,但凡有一絲希望,都要全力以赴。”

  “好。既然連范大家都如此說,我靳某便舔著這張老臉往京城走一遭,便是傾家蕩產,也要把那張誠搞死嘍。”靳良玉十分爽快的就答應了下來。

  范永斗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對王大宇道:“王大家,周閣老那邊還是要再打點一番,現今已是我山右商人生死存亡之際,可不敢再留余力。”

  王大宇微笑著回道:“范老哥只管放心就好,此事關乎我山右商號之生死存亡,某必定盡心盡力施為。”

  這王大宇之所以對范永斗并不十分尊重,其所倚仗之人無非就是當朝內閣首輔周延儒罷了。

  范永斗又看向梁嘉賓,對他說道:“論起交游之能,還是要看咱梁老弟。”

  不待梁嘉賓說話,就聽范永斗繼續道:“‘坐地龍’那邊也不可有絲毫放松。若是諸般手段都對付不了張誠,他可就是我們最后的‘殺手锏’啊!”

  梁嘉賓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情,大大咧咧道:“范大家無須為此擔憂,徹底鏟除‘勇毅軍’或有些許難度。

  可若是只針對張誠一人,依我看來,確非難事!”

  接下來,范永斗又與王登庫等人談論了加意籠絡宣府各處堡城的守備軍官,以備不時之需。

  最后,他才對田生蘭道:“田老弟你那幫御史朋友,養了這許多年,如今也該是他們回報咱的時候啦。”

  田生蘭輕撫著下頜上的胡須,道:“這個好說。只是……若要言官們攻訐張誠,總要選一個好的由頭才是。”

  一直很少出言的王大宇忽然說道:“范大家,我不常往鎮城中走動,但亦知北城中間原谷王府,一直荒廢至今,實在可惜啊!”

  眾人聞言不由一愣,不知他此時因何提及谷王府,黃云發接言道:“自打永樂年間,谷王被廢為庶人后,這谷王府便一直荒廢至今。

  王大家此刻提及,未知是何用意?”

  王大宇嘴角上挑,邪魅一笑,道:“張誠有功于國,更獲封為永寧伯,卻仍居于鎮朔府,實有失體面,我等當奏請朝廷,奏請皇上,將谷王府修繕一新,更為‘永寧伯府’,以酬國之柱石才對!”

  “著啊。”

  范三拔猛然擊掌叫好,高興地說道:“不愧是王大家,這法子真是絕妙啊。”

  黃云發也如開了竅一般,在旁補充道:“廢置的‘谷王府’東邊不遠處,便是當年武宗皇帝曾住過的‘鎮國府’,現如今也荒置多年。

  依我看可以一起修繕嘍,全擴到‘永寧伯府’里,那才叫氣派,也唯有如此才配得上永寧伯!”

  田生蘭也道:“我先找人上折子,為張誠請功,再請將谷王府與鎮國府擴建為‘永寧伯府’,然后好使御史言官們借此攻訐張誠。”

  他又補充一嘴:“‘僭越’可是大罪一等啊!”

  范永斗看著王大宇,對他說道:“即使如此,力量還是弱了一些。”

  王大宇自然知他心中作何想法,直截了當地回道:“我可往周閣老府上走一趟,只是結局如何,卻不好說。”

  “嗯。去了總比不去要強。”

  范永斗接著說道:“還有張閣老,以及幾位山西籍的朝官都要走動起來。”

  他不待王大宇接言應允,便轉首對著廳內眾人道:“諸位掌柜,如今我等與張誠已成水火難容之勢,絕不可坐以待斃。

  今番,我等無非多花費些錢財,然錢財乃身外之物,只要能夠擊敗張誠,今時所花去的,來日必能加倍賺回來。

  可若是此番落敗,我等怕是連尸骨都難以存留啦!”

  王登庫也在這時接言:“大家都曉得,張誠這廝有多狠毒,想當初還只是一個參將,便敢冒賊之名而擊殺張國威副總兵一家子。

  今日之事,誠如范大家所言,我等已無退路,諸位萬不可吝惜錢財,要知‘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我王登庫向諸位保證,只要今次成功擊殺張誠。

  今日我等舍出去的錢財,日后必定會加倍賺回來!”

  范三拔這時又接言繼續說道:“北路那邊有些地方古怪得很。就說這糧谷、鹽巴、布匹、藥材,還有錢莊銀號,張誠這個狗東西竟開設官店,非但與民爭利,還要收取民店的商稅。

  而且,官糧店與官營錢莊專司收糧、放貸的生意,民店卻不得私自放貸,亦不可隨意收糧。諸位掌柜的想一想,若是容那張誠在我宣鎮站穩了腳跟,還有咱們的活路了嗎?”

  他含著一臉奸笑地將目光投向右下首另一個從未發過聲的商人,繼續陰惻惻地說道:“張誠這廝近年官運亨通,從一個小小的千總,一躍成了咱宣鎮的總兵,現在又得封伯爵。

  我等若今日退縮隱忍,待他日后實掌宣鎮,勢力更大,那時我等再想有所作為,與之抗爭,怕是再無今日這樣的機會啦!”

  “拼啦。咱們各家的商隊護衛都召集起來,還有‘坐地龍’和‘翻天王’的馬隊,再加上咱養活的那些個堡城守備,未必不能一搏。”

  “這個張誠不給咱們留活路,咱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一時間,廳中再次群情激憤起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又叫囂著要集合力量放手一搏,也有人提出不可硬拼硬打,那只能是最后一擊才能用的下乘手段。

  “亢大掌柜怎么看?”

  翟堂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廳中的議論之聲也瞬間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右下首一個面容和藹,眼神卻十分陰鷙的老者。

  范家的主業在糧食與各種軍資,其產業中心就在張家口邊貿上,初時多與蒙古各部走私盈利。

  后建奴勢力漸起,尤其是在林丹汗敗亡之后,他們便以張家口為基地,明面上仍是與歸化城的土默特等蒙古各部貿易,但骨子里卻是向建奴走私糧谷、鐵料、火藥等軍需物質,牟取暴利。

  原本與蒙古各部的正常互市邊貿就已十分賺錢,而走私軍資的貿易更是堪稱絕對暴利。

  要知道建奴和蒙古人有得是金銀財寶,他們自崇禎初年開始已數度侵入大明內地劫掠,除了丁口牲畜外,便是每一次都會獲得大量的金銀細軟。

  而北地和遼東卻不產茶葉,其產出的糧食也不足以應對每日劇增的消耗,還有鐵料和火藥等軍需物資,也是其擴充軍力的急需之物。

  但是除了茶葉之外,如糧食、鐵料、火藥等軍需物資,大明朝廷也是控制極嚴,不許各地互市出售,就算是蒙古各部想要購買,也需層層報備,最后獲批也只有一點點。

  所以,他們只能依靠如范永斗、王登庫等晉商的走私貿易,高價購買。

  不過建奴其實也并不吃虧,因為晉商除了高價賣給他們走私的軍需物資外,還會送給他們許多大明的情報,這就等于建奴付的高價里有一部分是購買情報的費用。

  當然,邊塞走私被大明官府嚴厲禁止,且又是利益如此巨大,自然會涉及到一個極其龐大的利益集團,如此一來,政、軍、商等各方大員們的集體掩護之下,十余年里也沒有出過事。

  本來這走私生意是穩賺不賠的,可隨著張誠勢力在宣鎮的崛起,已日益威脅到了張家口八大晉商的走私利益。

  張誠在初到北路的時候,便想到了走私貿易,那時他就曾派人到張家口,想要加入他們的走私集團,可一個小小的參將他們怎么會看得上。

  被范永斗等人拒絕后,張誠便開始在獨石口建立自己的走私渠道,開始與口外的各蒙古部落進行走私貿易。

  張誠此舉,雖然還遠未達到可以威脅范永斗等人核心利益的程度,但走私邊貿的利潤實在是太大了,范永斗等人絕不允許外人插足這一領域。

  因此,張誠私開邊貿一事,等同于觸碰了他們的逆鱗和禁忌一般,也就有了晉商聯手制造假軍票一事,想要借此摧毀掉張誠的財政基礎,使他喪失養活麾下大軍的能力。

  可未曾想他們這一招,雖也收到一些效果,對于北路軍票的信譽造成一定影響,但卻并不能就此摧毀北路財政,反倒是北路各種商品開始沖擊他們的商業版圖。

  而今,張誠更是一路作大,隱然已經威脅到他們的存在,范永斗、王登庫等生怕張誠一旦知道假軍票之事后,會對他們打擊報復,所以才決定要先下手為強!

  大明的商人大多都有讀書,雖從小飽受圣賢書的熏陶,但在家、國家利益發生沖突的當下,他們作出了自己的抉擇。

  為了守衛自己的家族利益,可以放棄自己的國家!

  范永斗等人雖然代表不了大明所有的商人和世家大族,但卻也鮮明地體現了其中大部分人心中所想。

  這就好比大明那些當朝官員、富商鄉紳們情愿死在流賊與韃賊的刀下,也不愿意拔出一毛來為國庫作出一絲的貢獻!

  而適才翟堂嘴里所說的哪一位亢大掌柜,便是在山西與王家齊名的亢家。

  他們家族主要經營的是鹽業與糧谷,其規模之大,僅僅在平陽府就有倉廩數千,京師正陽門外也有他們開設的糧莊,那可是全京城最大的糧店。

  就連許多財大氣粗,背景雄厚,又目空一切的京商,也都要甘拜下風!

  此外,他們亢家還是資本雄厚的典當商,放高利貸的業務更是龐大,在他們幾代人的努力經營之下,亢家己經隱隱有超越王家,成為山西首富的勢頭。

  亢氏家族在山西那可是號稱有資財數千萬,平陽府的宅第接天連云,亢園更廣達十里外,樹石池臺幽深如通。

  范三拔剛才所說起的張誠欲圖禁止口外走私,以官家之名要獨霸口外走私貿易,還不能讓亢家家主動容,但張誠開始的官糧店、鹽鋪與錢莊,大搞糧、鹽官營,又不許民間放貸,這可就等同于一槍扎到了亢家的心口上。

  經營糧食,利潤何在?

  不就是靠著低買高賣,放高利貸的利潤何在,不也是利滾利,張誠的舉措是從骨子里要挖他們家的根啊!

  而食鹽經營,若是都從官店進貨,還能剩下幾分的利潤?

  雖然亢家在宣府的生意在家族產業中占比不大,但張誠的勢頭如此猛烈,難保將來不會把觸手伸到山西去。

  亢家也要未雨綢繆,所以才應邀前來張家口,想要借助范永斗等人將張誠的仕途徹底狙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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