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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尾聲(五)

  天幕再次封閉,武裝無人機在城市上空游曳。

  幸存的市民們在主要街道排起長隊,領取希安發放的應急物資。

  還有很多人在廢墟中翻找,他們臉上沒有太多悲傷,更多的是迷茫和麻木,他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是回憶,還是埋在瓦礫間的過往人生。

  遠方偶爾傳來一聲嚎哭,他們抬起頭看向那個方向,定定出神。

  某些煙霧繚繞的昏暗房間里,經歷戰火洗禮的幫派成員們或坐或站,緘默不言,空氣中涌動的煙氣勾勒出野心的輪廓。

  他們曾悍不畏死,一致對外,而當戰爭結束,某些東西便自心底萌發,并且,野蠻生長。

  倒塌的秩序局大樓前,活下來的探員們聚集在一起,摘下圓帽,為死去的同僚低頭默哀。

  風衣,沾滿血跡。

  灰燼被微風揚起,他們抬起頭,重新戴上圓帽,胸前的徽章反射著秩序的光芒。

  這些場景在每一座城市出現,中京,新澳城,洛基山市,德納里,墨西哥,灣城,富士號,有人在舔舐傷口,有人期待未來。

  中京。

  地形復雜的東沽區是城內主要戰場之一,人們在縱橫交錯的巷道里和妖精交戰,最終,這片區域戰火中成了廢墟。

  維修無人機基地所在的巷子里,李涼突兀出現,沒有驚動任何人。

  殘垣斷壁間,基地入口被徹底掩埋,然而他只是輕輕晃了晃手指,倒塌的墻體和梁柱如失重般浮起,悄無聲息地讓出了位置。

  這一次,超脫阿其路,從阿希亞去而復返,他終于看清了基地的本質。

  入口處的豎井,包括豎井通往的圓形空間,像虛影一樣朦朧,與堅實的地基,橫穿而過的管道重疊共存,正如元始法主所說,基地來自神圣時間線。

  難怪這幾處基地從未被人發現,在這條時間線,即便有人挖開地面,也無法察覺到任何異樣。

  他和比利就像鑰匙,只有通過他們,這個時間線的人才能進入基地,而一旦進入過,基地對這些人來說就變成了真實存在的地方。

  坍縮。

  李涼莫名想到了這個詞語。

  下一刻,他出現在基地里。

  那臺老式的一體機電腦依舊在原來的位置,落滿了灰塵。

  他在桌子前坐下,按下了電腦右下角的按鈕。

  屏幕亮了起來,顯示出一行字:請輸入開機密碼。

  拉出鍵盤,他輸入了123456。

  屏幕一晃,出現一個畫面,是一把放置在白色房間中央的椅子。

  李涼點了一下。

  畫面開始晃動,就像有人在調試鏡頭。

  一個聲音從畫外響起,或許由于設備喇叭老舊,聲音有些失真:“比利,弄好了嗎?”

  李涼反應過來,這一段影像應該和武器基地的視頻一樣。

  果然,一個距離錄制設備更近的聲音緊接著出現:“OK,可以了。”

  鏡頭不再晃動,一個人從左側走進畫面,在椅子上坐下,微笑。

  李涼看著畫面中的自己,早已沒有第一次的震驚,他從“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強撐的疲倦。

  比利的聲音響起:“閉環階段,第三百四十五次記錄。”

  影像中的“李涼”開始以沉穩的語調念誦那首長詩: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白晝將盡,暮年仍應燃燒咆哮……”

  直到最后一句。

  “……怒斥吧,怒斥,怒斥那光的消逝。”

  畫面一跳,新的場景出現,是一片草坪,站滿了人,三三兩兩聚集聊天,全都身著正裝端著酒杯,許多托著酒盤的服務員穿梭其中,聲音嘈雜,非常熱鬧。

  視頻是手持設備拍攝,鏡頭晃動得很厲害,能聽到旁邊有人不知說了什么,引起一陣大笑。

  婚禮現場!

  武器基地的視頻里,這一段很短,基本上一閃而過,影像又會切換到閉環實驗的記錄,但這個視頻明顯不同。

  鏡頭一直在移動,拍攝者正穿過人群,走向草坪某處。

  李涼身體坐直,死死盯著屏幕。

  很快,人群中出現了兩個身影,正是他和比利。

  只見他從路過的侍應生托著的盤子里拿了兩杯酒,遞給比利一杯,嘴巴在動,似乎在說話,可惜環境太嘈雜,聽不清楚。

  不過,隨著拍攝者快步靠近,李涼終于聽到了“自己”說的半句話:“回什么國?誰讓你……”

  突然。

  一個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哥!”

  李涼愣了一下。

  原來婚禮視頻是弟弟拍的,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畫面中的“李涼”轉頭面向鏡頭笑道:“小爽,哎?干嘛呢?”

  “拍點東西,”鏡頭晃了晃,“啊,比利也在。”

  比利欠身致意。

  “李涼”拍了拍比利的肩膀說道:“你去忙吧,遠一點啊,記住。”

  畫面外李爽問道:“什么遠一點”

  “李涼”做出上下打量的動作,笑著說道:“沒什么,你今天很帥嘛,我們的李博士難得從實驗室走出來。”

  “少來,婚禮什么時候開始啊?”

  接著,鏡頭劇烈晃動,傾斜著對準了地面。

  李涼意識到,自己應該是習慣性地攬住了弟弟的肩膀,導致弟弟放下了攝像機。

  一連串對話混著輕柔的音樂和嘈雜的人聲傳了出來:

  “哎,你看那邊,泳池,那幾個姑娘喜歡哪個?”

  “別鬧了,哥。”

  “嘖,那個那個,我剛把她捧紅,拿了奧斯卡女配,身材怎么樣?”

  “你都快結婚了,嫂子一直跟動視那個總裁不對付,叫什么來著?”

  “索菲亞啊?誰說的?動視是我們在傳媒領域的重要布局,索菲亞做的很好。”

  “好了好了,我聽到生意的事情就腦袋疼,你饒了我吧,對了,基因編輯工程的臨床實驗已經完成,還有,我們建造的相對論重離子對撞機就要投入使用,接下來……”

  “打住,我也腦袋疼,你啊,還是繼續錄像吧……要不我還是給你介紹一下,那個女演員……”

  “回見!”

  鏡頭一晃,再次抬了起來。

  李涼已經想起,這是他夢里的場景。

  那個夢很模糊,他記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該隱,而且就是和弟弟說完這幾句話,一回頭就看到了該隱。

  夢里該隱穿著粉色長裙,表現的非常古怪,有點懊惱的樣子,好像還說了句什么“搞錯了”。

  究竟是夢里的錯亂還是現實里該隱真的出現過?

  李涼湊近屏幕。

  說不定弟弟還會轉回去。

  然而,鏡頭很穩定,一路向別墅移動。

  突然。

  畫面一跳,場景切換。

  一聲凄厲的哀嚎炸響:“開槍!操你媽,比利,開槍!操!”

  看清影像的一刻,李涼皺了下眉頭,靠在了椅背上。

  畫面中的“李涼”像一只扔進油鍋的蝦,蜷縮著劇烈抽搐,身上的衣服被撕扯成一條一條,隱約能看到皮肉也被劃出深深的血槽。

  大小便失禁,他在臟污中聲嘶力竭地嚎叫著。

  “開槍,比利,操——”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他瘋狂地抓撓著腦袋,扯下大把的頭發:“滾!你們都他媽的滾啊——”接著騰得一下跳了起來,一頭撞向墻壁。

  然而墻壁被柔軟的材質包裹,他被彈翻在地,一瞬間又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連滾帶爬地跑到角落里,縮成一團,大喊道:“比利救我,救我,這里太黑了,操!迷宮,這里是他媽的迷宮!操,沒時間了,它來了,它來了……”

  李涼注視著畫面中那個瑟瑟發抖,毫無尊嚴的自己。

  他感受過那種痛苦,只有短短一瞬間,卻已經快摧垮他的意志。

  就像無界神廟大祭司說的,力量從不會憑空而來。

  吞噬無數生靈的意識一定會付出代價,時間觀測者冷酷無情,只會在他死亡的一刻逆轉時間,而每一次逆轉,都是新的痛苦深淵。

  這時。

  畫面一跳,再次回到婚禮。

  鏡頭晃動,與無數人擦肩而過,穿過人滿為患的客廳,徑直走上二樓,來到一個房間門口。

  門虛掩著。

  鏡頭從門縫拍過去,恰好能拍到一個穿著婚紗的女人側身坐在鏡子前,周圍有很多女人圍著她,有拿著小刷子化妝的,有為她抱著婚紗后擺的,還有不停打電話手舞足蹈的。

  而女人卻在發呆,表情平靜,右手抓著手捧花擱在腿上,任由化妝師在她臉上撲粉。

  片刻,女人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忽然轉頭看向鏡頭,接著展顏一笑,吐了下舌尖,伸出手指向鏡頭,調皮地抿嘴皺了皺鼻子。

  站在她周圍的女人們同時看過來,一起笑了起來。

  那是Candy·Putnam。

  李涼發現畫面中的Candy·Putnam和零一長的一模一樣,但是,眼神卻比零一柔和得多。

  零一也曾流露出溫柔的表情,然而人類眼眸中的東西似乎超脫了眼球的生理結構,能夠傳遞出一種同類才能察覺到的微妙情緒。

  突然。

  畫面外傳來一聲槍響。

  緊跟著是一聲凄厲的尖叫。

  鏡頭立刻一晃,沖進另一個房間,來到窗前,對準了樓下。

  草坪亂做一團,燈光本就昏暗,人們四散逃命,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草坪上到處都是晃動的人影。

  誰開的槍?

  這樣的場合,為什么有人能把槍帶進來?

  李涼有一絲疑惑。

  李爽顯然也在尋找開槍的人,鏡頭抖動著,左右掃動。

  下一刻。

  一群全副武裝的槍手翻過花園圍墻,從畫面左側沖上了草坪,數十把沖鋒槍噴出火舌,開始無差別屠殺。

  李涼瞬間攥緊了拳頭,盯著屏幕。

  鏡頭一矮,李爽似乎蹲了下來,呼吸急促。接著一個鈴聲在很近的地方響起。

  “哥,”李爽的聲音傳出,帶著哭腔,“嗯,嗯,我知道,嗯。”

  鏡頭又開始向門口移動,剛來到樓道,迎面走來一個肥胖的白人,戴著金絲眼鏡,嘴里叼著雪茄,手里端著一把突擊步槍。

  鏡頭一歪,李爽聲音顫抖:“Soft。”

  Soft嗓音低沉,帶有明顯的外國口音:“別害怕,小爽,你父親和Candy在哪?”

  噠噠噠噠——

  密集的槍聲以及尸體倒地聲從一樓傳來。

  畫面一跳,場景切換。

  李涼緩緩吐出一口氣,雙手卻依舊緊攥拳頭。

  有人襲擊了婚禮現場,他能想象到自己在那一刻有什么樣的感受。

  多多·迪撒爾的夢境中,父親和Candy·Putnam被葬在別墅后的花園里,面對兩具遺體,他曾對周圍的人說,“我要讓全世界給他們陪葬”。

  這時。

  一抹紅色閃過屏幕。

  李涼回過神來,注意到這次的場景不再是強制閉環記錄,而是一個陰暗的書房,鏡頭似乎安裝在屋頂一角,以類似監控攝像頭的角度拍攝。

  書房裝修奢華,到處擺放著雕塑和油畫,地面中央有一張辦公桌。

  “李涼”坐在辦公桌后,雙手交叉,手肘撐在桌面上,神情冷漠。

  剛剛進入畫面中的那抹紅色是一個全身籠罩在紅色禮袍下的人,兜帽寬大,完全遮住了面容。

  自然教派?

  李涼愣了一下。

  這種禮袍他并不陌生,有一次他給一個自然教派的信徒送修好了的仿生寵物,那位虔誠的信徒拉著他一頓傳教,并展示了這種紅色禮袍,花紋完全一樣,只是正常的禮袍配的是金線勾勒,瓜子形的法冠,而不是兜帽。

  只見神秘人雙手捧著一個黑色的小碗,放在了桌子上。

  李涼下意識地湊近屏幕,然而由于鏡頭離得太遠,他很難看清碗里有什么,只是隱約感覺有某種活物在碗里蠕動。

  畫面中的“李涼”低頭看了一眼小碗,聲音平靜:“這就是‘飛升’?”

  “是的。”神秘人一動不動,沙啞的嗓音從兜帽下傳出。

  “喝了它就可以永生?”

  “永生只是它所擁有的神秘力量中,微不足道的附加作用,卻可以用來打動這個世界上最有權柄的那幾個人,李涼,世界已在你手中,而你是否愿意…加冕為王。”

  “李涼”站起身,走到一側的窗邊,凝望著窗外,沉默不語。

  “永恒的激流始終席卷著一切在者,穿越兩個領域,并在其間淹沒它們。”

  神秘人緩緩說出這句話,接著猛然轉頭,看向鏡頭。

  畫面一跳,再次切換。

  李涼趕忙操作鼠標,把視頻往回拉了一點,在神秘人回頭的一瞬間按了下。

  畫面定格在那張蒼白的臉上。

  李涼深吸一口氣。

  又是李成樹。

  看來得好好調查一下這位監察執行局局長的履歷以及,自然教派。

  按照K的說法,隸屬秩序局的B.P.R.D明面上的工作就是管理宗教信仰,其中包括自然教派,而B.P.R.D的現任主任是集團的身份之一,后續調查起來應該很方便。

  思索片刻,他按下,視頻繼續播放。

  場景重新回到婚禮現場,看起來是在別墅一樓,攝像機被扔在一個靠墻的斗柜上,鏡頭對著客廳。

  客廳沙發,墻壁,羅馬柱上布滿噴射狀的血跡以及密密麻麻的彈孔,落地玻璃幕墻破碎,外面的泳池已經被鮮血染紅。

  “李涼”跪在客廳中央,抱著Candy·Putnam,徒勞地捂著她胸口的槍傷,鮮血不斷從指尖涌出來。

  李爽帶著哭腔的怒吼在畫面外響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李涼,報應啊,你殺了那么多人,別人也會殺你啊——”

  “李涼”低著頭,用手指輕輕抹去Candy臉上的血跡,一言不發。

  比利站在他身后,肩膀血肉模糊,右臂無力垂著,另一邊,Soft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該這么說,現在最難過的是你哥哥。”

  “難過,哈哈,難過……”李爽瘋了似的嘶吼,接著沖進畫面,一把扯起哥哥的領口,“你,你為了軍工復合體的支持,殺了多少人?你是不是今晚要殺巴克扎哈的兒子?嗯?哥啊,你是在開玩笑嗎?今天是你的婚禮,婚禮啊!”

  “李涼”面無表情,慢慢掰開弟弟的手,俯身將Candy·Putnam抱了起來,走出幾步卻腳下一軟,踉蹌了幾步,被比利扶住。

  鏡頭中,李爽望著哥哥的背影,泣不成聲。

  畫面定格,視頻結束。

  李涼緩緩靠在椅背上,仰著頭,閉上了眼睛。

  原來,他曾經離真相這么近,卻擦肩而過。

  或許,這就是命運,亦或者,是一片改變宿命的“香蕉皮”。

  許久。

  他站起身,準備關了一體機,目光掃過定格的畫面,突然愣了。

  不對。

  他猛地湊近。

  畫面中,李爽背對著客廳的落地玻璃墻,玻璃已經破碎,遠處的草坪上橫七豎八的躺滿尸體,而更遠處的一棵樹下,隱約有一個身穿粉色長裙的人影……

  那是?

  請:m.toux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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