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常朝過后,朱厚熜依然沒有忘記最重要之事——晨定。
至于殿試讀卷官、執卷官等,則盡數前往文華門外等候皇帝到來,蓋今日為讀卷之日。
明代對于科舉重視,遠盛前朝,向使讀卷之日,也有極大的典禮安排,本來朱厚熜因該殿試畢后,就當直接駕臨文華殿,然其卻以國朝尚孝為由,先去拜謁張太后。
定省倒也花費不了多長時間,且又是崇孝,故而即使眾人心中偶有不爽,但也未敢說出,以免招皇帝、張太后不喜。
待朱厚熜回來御極文華殿之后,黃錦高唱:“傳讀卷官進!”然后由大漢將軍洪亮之聲,傳達至眾官員耳旁。
各官員聽到大漢將軍之聲后,趨步走至丹陛之間,行叩頭大禮之后,再行入殿東西序立。
一切完畢之后,內侍拿出一張張長案,與凳子分給在場讀卷官,開始查閱試卷。
監試官將所有試卷全部拿出,平均分發于吏部尚書石珤、禮部尚書劉春、刑部尚書張子麟、都察院右都御史張綸……
戶部左侍郎鄭宗仁、掌通政司事禮部左侍郎俞琳、兵部右侍郎楊廷儀、工部右侍郎趙璜、翰林院侍讀學士汪俊、侍講學士劉龍等讀卷官案上。
按照閱卷規矩,每位讀卷官,需先將自己案上試卷查閱之后,再行遞給下一位讀卷官,相互交叉審核,以保證批卷絕對性公平。
經過一百五十年時間縫縫補補,批卷規矩越來越嚴格,甚至于暗底下已經形成潛規則,那便是圈不見點、點不見尖。
說白點,便是第一位讀卷官,認為手上試卷可獲得,策論中五種標記最高的圓圈之后,后邊的考官則不可以用五種標記的第三種。
若是出現有人不按規矩辦事,在場之人絕對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故而在讀卷官手中之筆,可謂有著決定一個貢士生死之權,且每個貢士評分好壞,幾乎全部掌握在第一個讀卷人手中。
廷試無謄抄,故而書面整潔極為重要,字跡更是可以決定一個貢士成敗,因此“館閣體”也就變得風靡天下。
館閣體雖然比不上柳、顏、王、蘇、張、蔡、趙等人書法,但勝在易學、簡單,且字跡方方正正,無太多棱角,更加適用于應試。
特別在廷試策論之時,更注重書面整潔。
蓋若是龍飛鳳舞,或有不習此道書法則,未必能夠認得,因此評分則會因此受損。
館閣體則完全避開此等弊病。
館閣體脫胎于楷書,卻比楷書更加方正,也無楷書那般難學,更加適應他人閱卷。
故而哪怕明代士人精通各種書法,但在考試之時,首選必然是館閣體,畢竟其為應試不二只選。
策論段落起手,猶如后世書信一般,必然會選擇空兩字,然后以“臣對”、“臣聞”為起始,結尾則以“臣干冒天威,不勝殞越之至,臣謹對。”、“臣干冒天威,無任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草野之人不識避諱,干冒天威,無任隕越之至,臣謹對。”等云云。
按照明朝制度,故而策論字數最少千字以上,若可言之,則不限于此數,但策論通篇,必須以四六駢文書寫,這也是殿試考卷的格式之一。
不過能夠走到廷試之人,幾乎無人會在此刻犯錯,且考子在廷試當日,便已逐一檢查,查看可有錯誤之處,是故這些限制讀卷官速度之事,幾乎并未有任何人有過。
很快讀卷官將試卷已經全部查看完畢,各自擱筆等待明日讀卷儀。
五月十七日,一如昨日一邊一般行禮入殿,不久之后,黃錦發出聲音:“傳讀卷官!”
讀卷官全部起身,首官走至御前跪下,然后拿出懷中一份試卷:“臣聞帝王之御天下也,有治法,有心法……”
首官讀完之后,司禮監將卷子接過,然后呈遞給朱厚熜御案之上,等待裁定,而讀卷官居首者,則叩頭走回班位。
其余讀卷官依次走出,捧著試卷再讀:“臣對……”居首與讀卷官不同則是,其余讀卷官每人需要讀三卷,假如臨時侯旨,則需要再讀幾卷。
如若奉旨免讀,則各官即將貢士策論,一同拿至御前跪下,讓司禮監官依次收納考卷,放在御案之上,各官再行稽首,起身,回復班位侯立。
等到傳旨官高喊一聲:“退!”
各讀卷官方能趨步退出殿內,走至丹陛之間,對著皇帝再行頓首大禮,走至文華門外,等待皇帝將試卷裁定,決定貢士排名順序。
朱厚熜拿到試卷之后,便讓黃錦讓尚膳監賜宴讀卷官,這也是明代有名賜宴之一。
這回朱厚熜嚴格按照往年慣例,并沒有對席面有任何刪減,每桌子茶食五碟,果子五碟,五種貢酒,任人挑選,點心二碟,靚湯三品,添換豬、羊肉各五斤,雞肉二斤半,燒割豬、羊肉各二斤、鵝一斤制成美味佳肴,其余菜四色,酒二瓶,以酬謝閱卷辛苦。
朱厚熜將前十試卷,全部拆開細心一一檢閱,與袁宗皋一同查看。
有著袁宗皋指點,朱厚熜對于試卷所答策論,心中大概有數,然后提起朱筆在頭三名試卷,一一簽字,隨后發放東閣,讓讀卷官將二甲、三甲貢士,填寫榜單之上,明日再讓內閣將三鼎甲試卷拆開,續填一匹黃色絹布之上。
黃色絹布名曰“黃榜”又名“黃榜”、“金榜”,故而有“金榜題目”形容中第。
填完榜單,讀卷官與內閣大學士,一同在御奉天殿謁見皇帝,由皇帝傳制之后,再將黃榜張貼于長安左門外。
由順天府差役敲鑼打鼓,四處通報,同一時間還會下發公文,中第之人家鄉地方官,敕命建造進士牌坊,與民同慶。
雖然進士不可能如傳說中一般,“東華門外唱名者,方為大好男兒”這么荒謬,但毫無意外,進士地位的確比其他出身要高,哪怕是同進士出身,在面對舉人出身、貢士出身、歲貢出身、捐官、監生、蔭替、舉薦等途徑之時,也有絕對傲氣。
倘若兩個進士出身官員相談,而下官則是舉人出身之時,則根本不敢隨意插言,避免招人白眼。
蓋如舉人等途徑選官者,其潛力最多只是知一府之事,執掌千里沃土,牧守數十萬黎民。
但進士不同,即使三甲同進士出身,只要不是屢屢站錯隊、不是早喪、或者中第太晚等原因,一布政使司三司,并不是不可妄想之事。
若是能力足夠者,躋身中樞,執掌一部之事,同樣也在預測之中。
這是明代經歷無數年,所摸透的官場規則,故而凡讀書人,想要入仕者,無一不將進士視作最基本目標。
蓋因只有進士,才有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