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朱厚熜問夏皇后,與之前問張太后問題相似,且前者回答與后者回答,同出一轍,但概念完全不一。
蓋因朱厚熜給張鶴齡、張延齡加爵乃是施恩,非理所當然之事,故而張太后需要謙虛一番,請求圣裁。
然按照規矩,夏臣襲爵乃是理所應當之事,畢竟正德所賜爵位,乃是世襲罔替,因此不讓襲爵,怎么也說不過去。
誠然朱厚熜已然下令,考核未通過者不許襲爵。
可朱厚熜帝位乃是因為正德無子,故而能夠僥幸登基,可以說朱厚照對于朱厚熜則有大恩,甫登基便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不許其妻兄襲爵,顯然不符合人情。
有道是“升米恩,石米仇”。
固然外戚爵位,乃皇室恩賞,故而能否襲爵,當看皇家旨意。
然無論文官、武官、勛貴、外戚、宗室、百姓,皆將襲爵視之理所應當之事。
可饒是如此,夏皇后卻能,從朱厚熜模棱兩可之間的話語,察覺到皇帝并不想讓夏家襲爵,于是瞬速從此泥潭脫身,這可不是簡單之人能夠做到。
若換做平常人,一聽朱厚熜此言,必然會以為是自己獻美人之功,故而皇帝禮尚往來,旋即便說:“外戚襲爵,祖宗成法皆是如此!”云云。
當然,只要夏皇后答應這句話,朱厚熜因為愛惜羽毛,命夏臣襲爵,但日后其人日子,必然不會好過,甚至于夏皇后亦然……
既然夏皇后如此識相,朱厚熜也不好枉做小人,遂以商量語氣:“朕以下令,若考核不過者,暫時無法襲爵,不過皇嫂昆仲,即為吾之至親。
雖然不可朝令夕改,然我意命夏臣為旗手衛同知,皇嫂外侄隨勛戚子弟一同給朕伴讀,皇嫂以為如何?”
雖然不能襲爵,但不代表不能加官。
固然旗手衛這一類親軍,升遷程序,同樣需要經過兵部衙門,但類如勛貴一系,或是皇帝決意拔擢之人,一般情況之下都不會拒絕。
且兵部也不是一幫腦抽在任,皇帝已然剝奪爵位,難道補個旗手衛差事還不行?
不但可以,甚至還樂意見成。
更有甚者,或許覺得旗手衛同知太過小氣,也猶未可知!
何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此便是!
原本以為真的什么都沒有,沒想到皇帝不但讓夏臣補旗手衛同知,還讓夏臣的子侄做伴讀。
這對于夏家而言無異于天大恩典。
若是夏臣真的一無是處,慶陽伯爵就此而除。
倚靠皇帝伴讀一事,早晚還是能夠興旺。
潛邸舊臣,無論哪朝哪代都是被重用對象。
至于這種同學關系,則更是尤為親密。
如此關系之下,還怕不能讓夏家繼續興旺不成?
但夏皇后依然不敢懈怠,唯恐皇帝有意試探自己,遂搖頭說道:“夏臣才疏學淺,旗手衛差事便算了,還是讓他在國子監好好讀書,日后若是成材,再為陛下效力。”
夏皇后的表現,再次讓朱厚熜感到震驚,他發覺自己真是小看了這個嫂子。
以往只道雖然有些手段,且又因為自豹房建好之后,朱厚照便一直在豹房廝混,于此宮中爭斗,也不會涉及太深。
更兼之朱厚熜也并不覺得,夏皇后有太高智慧,與過人心機,不然何至于從始至終,權利都被張太后秉持?
但今日之舉,卻令其刮目相看,眼前這位皇嫂,可是將藏拙二字,運用的爐火純青。
明明萬事心如明鏡,可卻為中宮之主,十數余年,未曾有人注意她的聰慧。
面對一個喜歡胡鬧的夫君,也沒有因此產生隔閡,依舊相敬如賓,恩愛有加。
且她被冊封皇后以來,正德所有宮妃,皆只能存活在其光芒之下,這絕非尋常之人可比。
此人可謂將“上善若水”、“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詮釋的淋漓精致。
只可惜遇到一個強勢的婆母,與一個荒唐的夫君,導致她只能活在二人光輝之下……
但朱厚熜聽后,卻沒想堅持,反而是順坡而下說道:“既然皇嫂如此說,我便依你之言,不過夏氏子侄后人,當隨勛戚子弟,一同與我讀書!”
夏臣因與勛戚往來太甚,故而一些壞習慣全部吸取,特別跟著妹夫徐鵬舉、以及張鶴齡這兩個草包學廢了。
整天不是飛雞便是斗狗,完全就是個紈绔子弟,即使放到旗手衛,也不過是白白浪費糧食。
此前之所以提議補旗手衛差事,不過是照顧夏皇后而已,如果夏皇后同意,諾大的朝廷,也不會缺這一碗飯。
可既然夏皇后不同意,無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朱厚熜毅然決然,順坡下驢,應允其言。
向使日后夏家有什么話,那也是找夏皇后,而非找他。
不過對于伴讀之事,朱厚熜還是尤為關注。
勛貴雖然是一幫鐵飯桶,但還不至于不可救藥地步。
這些人之所以回成今日這樣,可能與明初三大案有關,或許與明代政權結構有關。
但根本原因,還是在于這些人過于懶惰,根本不可能用心向學,朝廷對于勛戚學習態度,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成無所謂態度。
但朱厚熜不然。
如今宦官已然被廢,這個時候,勛戚就需要發揮他的作用。
別的尚且不談,起碼能夠勝任職位便可。
即使不能為朱厚熜開拓,但也需要有自保自力。
最基本的騎馬、射箭,以及四書、五經需要知道。
而不是如往日一般,每天上班點卯,然后在京營廝混一圈之后,就跑到青樓喝酒彈唱。
而改變勛戚,首先就要督促學業,這也是為何,朱厚熜上次會找勛戚談話的原因之一。
然夏皇后聽了之后微微愣神,沒想到皇帝還真的沒有襲爵這個打算,不過好歹心里有了預計,小小的失落之后,便道:“一切皇帝圣裁即可!”
“嗯!”朱厚熜微微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問道:“皇嫂可想要孩子?”
朱厚熜突如其來的問,讓夏皇后臉上一陣羞憤之色。
蓋她以為朱厚熜對其有不軌之心,另外則是以為皇帝嘲諷她無子,然想到自己夫君已然暴斃,身后再無支撐之人,委屈的淚水,慢慢從眼角滑落。
朱厚熜并未注意,而是自顧自說道:“朕日后生子,當過繼皇嫂膝下,給皇兄行祭祀之禮,使皇兄苗裔不斷何如?”
“啊?”夏皇后沒想到朱厚熜說的是這個意思,當即驚呼一聲,當想要止住聲音之時,已然晚矣。
朱厚熜被這一聲給驚醒,望著夏皇后眼淚婆娑,不解其意便問道:“皇嫂何故流淚?”問完從懷中掏出手帕,遞到夏皇后指尖。
“沒事沒事,不過風太大,瞇眼了!”夏皇后急忙用接過的手帕,將眼角淚水擦拭干凈。
朱厚熜聽后也是一愣,皺著眉頭暗想:“風?哪來的風?我怎么沒感覺到?罷了罷了,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