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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朝廷外小朝廷

  就算攔不住,還是會有大臣拼命去攔。

  徐溥作為首輔,知道再不阻撓,朝堂就真要成為張延齡的個人舞臺,他不能讓大明朝堂陷入混亂,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出來據理力爭:“陛下,以外臣核算河工賬目,本就已越制,若再以外臣對河工賬目徹查,則大明綱常典制不存,切不可!望陛下三思!”

  眾大臣也趕緊走出來附和:“望陛下三思。”

  朝堂上,一群文臣聯合起來跟皇帝施壓,避免陷入“外戚亂政”的局面。

  朱祐樘則根本不為所動,他道:“朕明白,你們是不想讓事態擴大,造成朝中人人自危。但以朕想來,若替朝廷做事,連監督和查證都不敢,怎配做大明臣子?”

  “朕許諾,只允許建昌伯追查,不許他私自逮刑審訊,所查之人若能將過往賬目厘清,朕一概不予追究。即便要問罪,也會因河工之功罪減一等。”

  “若諸位再說項,那朕只能認為你們是要包庇罪臣,是朕要勸諸位卿家好自為之!”

  全場鴉雀無聲。

  大明朝弘治皇帝跟臣子的關系,從未降到如此生分冷漠的地步。

  朱祐樘等于是在此事上跟朝臣約法三章,一是不許張延齡將此案牽連擅自擴大,二是不允許張延齡動用刑獄、詔獄等用刑問罪,三則是在合理問罪的基礎上給涉案之人降罪一等。

  皇帝也算是做出退讓,若在場文臣還要堅持,就應了皇帝的話,你們不好自為之,那朕就不會讓外戚手下留情。

  “至于戶部和工部。”朱祐樘續道,“在此事上要全力配合建昌伯,只要他不動用讞獄查案,那一切都要配合他的調度,否則仍以包庇罪論處……建昌伯,你需要何人相助?”

  皇帝不允許張延齡動用審訊那一套,等于是要讓張延齡自行去查,不準碰涉案人等。

  但不代表不允許張延齡碰賬目。

  張延齡道:“臣請三人相助,一者為工部侍郎徐貫,二者為戶部侍郎佀鐘,三者負責監督河工的劉大夏,此三人分別為戶部、工部及地方監督修造河工之人,相信能對臣理清河工弊政有所助益!”

  朱祐樘想都不想,直接道:“準奏。”

  “陛下……”

  徐溥似是要做最后的抗爭,但是他自己都感覺說不下去。

  皇帝決心之大,是他以往未曾見過的。

  之前總覺得皇帝疏于政務而勸諫皇帝多過問朝事,但現在皇帝真要過問,他們這些文臣反而接受不了,感覺到自己的權威性受到挑戰。

  更在于這次皇帝所用的是外戚,而不是他們這些自認為皇帝左膀右臂的文臣。

  皇帝這是要在大朝廷之外,由張延齡去開一個小朝廷,人都找好,徐貫、佀鐘、劉大夏,若再加上平時跟張延齡親近的蕭敬、崔元、張鶴齡等人,真與小朝廷無異。

  張延齡并未獲得任何文官文職,卻要把朝廷鬧到天翻地覆。

  作為首輔大臣的徐溥,除了痛心,竟別無他法。

  勸說也是徒勞。

  朱祐樘道:“從弘治二年,黃河決堤時,朕便思索過河工之事,朕不求所修造之河堤能保沿河幾百年的康定,甚至也不求保五十年,哪怕只有未來二十年海晏河清,朕也便心滿意足。”

  “朕煞費苦心,近數年調撥大明近半的庫銀去完成此事,若到頭來連最基本的賬目都無從厘清,你們讓朕如何心安?”

  眾大臣聽到皇帝如此發自肺腑之言,突然理解為何朱祐樘會如此執著,非要一查到底。

  皇帝也有苦衷。

  大明朝弘治中興最突出的代表事件,其實就是治理黃河的河工成績。

  弘治帝上任之后,近乎把整個大明朝的人力物力都調到黃河河工上,若最后黃河河工變成了一筆爛賬糊涂賬,上下其手中飽私囊,那跟把皇帝當猴耍有何區別?

  現在皇帝看出來,想靠朝廷的文臣武將去把河工之事查明白,已是不可能的,這才想到讓張延齡去。

  亂拳打死老師傅。

  但皇帝如此做,也等于是否認朝中文臣的能力,無論皇帝出自于如何動機,這都會導致弘治朝皇帝跟文臣的關系一落千丈,而事件最直接的當事人,就是工部尚書劉璋,等于完全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劉尚書,你愿意幫朕完成心愿嗎?”朱祐樘突然望著劉璋問道。

  劉璋此時面色早就已經漆黑,雙手顫顫巍巍舉起笏板,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道:“回陛下,老臣無顏再留于朝堂,也無面目再面對君上!”

  說完劉璋跪在地上,直接跪伏在地。

  一動不動。

  皇帝否定了工部,也等于是否定了劉璋,別人或許看不明白為何劉璋會如此激動,但劉璋自己很清楚,自己在朝堂內的時日無多,最后能全身而退就不錯,更不指望未來皇帝還會信任他再對他委以重任。

  有關皇帝問詢他,也不過是給他個面子,告訴他你回去后可以寫乞老歸田的奏疏了。

  張延齡道:“劉尚書在朝時兢兢業業,為大明屢立功勞,臣認為不當以一件事而否定其過往之功,劉尚書也不必妄自菲薄,何況我所奏之事都尚未經過監督和勘驗,之前不是說要等三件事都奏完之后,一并勘驗嗎?”

  劉璋明擺是在請辭。

  張延齡的話,看似是在替劉璋求情,但更像風涼話。

  你工部賬目出問題,現在說無顏面對皇帝,豈不是以退為進?你現在逼皇帝收回成命還有個屁用?

  現在不是你想不想走,是皇帝逼你走,你不得不走!

  朱祐樘仍舊立在那,語氣很堅定道:“此事便如此定下,在河工之事查清之前,朕不希望聽到任何有關此事的上奏,若誰人違背則一律由錦衣衛查處!”

  皇帝以如此的方式表明他態度的堅決。

  在張延齡查清楚之前,誰上奏提此事,不管是支持還是反對,再或是找客觀理由表明張延齡不適合追查的,一律都拿去詔獄問責。

  誰提誰倒霉!

  這也是為避免未來朝臣對張延齡所為指指點點,更以此對皇帝施壓,逼朝廷叫停,干脆提前來個釜底抽薪。

  皇帝此舉也可說是非常之決絕。

  朱祐樘再看著張延齡道:“建昌伯,你聽好,既然河工的問題是你找出來的,最后也必須要由你來給朕一個合理的說法,若你不能自圓其說,朕先問你的罪過,你也好自為之!”

  看起來是警告。

  更好像是一種殷切期待。

  皇帝跟外戚明顯綁在一條船上。

  “陛下,臣也請您準允家兄協助臣調查此事。”張延齡突然提請。

  張鶴齡本來跪在那一頭霧水,為何這個沒良心的弟弟就能被皇帝報以如此大的期待?突然之間弟弟又提到自己,他還沒反應過來,正要爭論兩句,但又覺得這次弟弟不是在坑自己,他都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腦子笨,關鍵時候短路了。

  朱祐樘點頭道:“你要用誰,不必問朕,朕也不能長久等下去,最多三月……”

  三個月?

  對比張延齡五天查清楚河工賬目,這期限余地很大。

  說到這里,朱祐樘已經沒有耐性再把朝會繼續下去,連贅述的話都沒有,徑直往奉天殿正殿門口走去。

  眾大臣只能趕緊行禮恭送。

  就在皇帝出殿門,眾大臣愁容滿面時,突然聽到一個人“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分外刺耳。

  竟是先前跪了許久,終于可以站起身的張鶴齡。

  有的人瞄他一眼,露出憎惡的目光。

  無論張延齡最初是如何“大義滅親”,后來兄弟倆又是如何對著滅,最后的結果,張延齡還是提請讓他大哥一起參與此案,打虎不離親兄弟,人家兩個還是又湊到一塊,他們所希望看到的外戚兄弟鬩墻出轉折了。

  再看現在張鶴齡那一臉得意的笑容,不正是在告訴他們,張家兄弟是一體的?現在張延齡得勢,張鶴齡也跟著沾光?

  “諸位同僚,未來這段時間,可能要得罪,但也沒辦法,誰讓我攤上這渾水了呢?”

  張延齡以往還會跟大臣客氣兩句。

  顯得他好像很守禮數,很懂得官場應酬那一套,雖然別人總不會待見他,他還會厚著臉皮去跟別人打招呼。

  但現在張延齡則好像是在耀武揚威。

  這也說明,張延齡是要跟文臣徹底決裂。

  就在有人想出來痛罵張延齡,指責他這種外戚亂國行為時,從殿門口匆忙進來一人,正是先前陪皇帝出去的蕭敬。

  想說話的,瞬間啞口。

  “建昌伯,陛下讓您往乾清宮去一趟,或是有涉及河工事跟您交待……”

  蕭敬看到滿殿的大臣都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真不知該如何說。

  但現在張延齡已經強行把他綁到一條船上,他也無計可施,只能繼續跟著張延齡混,他知道文臣那邊自己是不可能再受待見。

  張延齡點頭,正要走。

  張鶴齡過來一把抓住張鶴齡的衣袖道:“我呢?”

  蕭敬怔了怔道:“壽寧侯也可一起過去,回頭再由老朽送您二位出宮。”

  就這樣,兩兄弟一同離開了奉天殿。

  出了奉天殿,正在往乾清宮走。

  蕭敬一臉苦逼之色道:“建昌伯,您為何之前非要說老朽幫過您,老朽哪幫過您?您就不能也學著參劾壽寧侯和周尚書那樣,也參劾老朽嗎?”

  張鶴齡一聽瞬間來勁,皺眉道:“這怎么還有讓別人參劾自己的?瘋了吧?”

  張延齡則笑了笑道:“周尚書家人受賄,我參劾他不過據實以陳,蕭公公又未曾貪贓枉法,參劾之事從何說起?”

  蕭敬苦著臉道:“沒有貪贓枉法,您也可以賴老朽貪贓枉法,只要是您參劾,哪怕是子虛烏有,老朽也是會承認的。”

  張鶴齡:“…?&滾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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