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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計之一二

  張延齡從京師出發很早,但路上并不快。

  還沒出北直隸,地方上給他送禮的人就排了長隊,送來的禮物用十輛馬車都運不完,張延齡是來者不拒,把禮物都收下來,不是往京師運,而是往山東運。

  這天晚上在驛館駐扎之后,又有大批的人來送禮,張延齡親自接見了幾名官員,等送走這些人之后,看著后院都快堆成山的禮物,不由想到了之前出來辦差鎩羽而歸的張鶴齡。

  “官員見風使舵的本事也是挺強,老大是侯,走到哪不受待見,我不過是在京師做出點成績,一個個都跑來給我送禮,這大明朝官場腐敗的氣息真是一言難盡。”

  張延齡讓人清點了一下,禮看起來多,但總價值不是很高。

  所有加起來可能也值不到一千貫。

  對外人來說挺多,對張延齡來說不值一提。

  想到之前張鶴齡出來,屁玩意沒收到,一來是張鶴齡是秘密出京辦事,不能太張揚,更重要的一點是張鶴齡在朝中就是個屁用沒有的外戚,人家送禮給你自然是想撈到好處,你不能幫到人家升遷、調度,人家干嘛還要巴結你?

  現在張延齡就不一樣。

  當晚。

  崔元很著急過來,給張延齡帶來個聽來很不好的消息。

  “建昌伯,出了件大事,聽說山東那邊把你給抓起來了!”崔元上來就用一驚一乍的語氣。

  張延齡本來都已經準備安寢,聞言笑道:“我人在這里好好的,怎么人就被逮了?難道是在我缺席的情況下,已審判了我的罪行?”

  崔元道:“那倒沒有,就算山東地方上膽子再大,也不敢對上差如何,但據說是抓了個冒充你的人,此人自稱建昌伯在地方行騙,還要對官員索賄等等,就被拿下,聽說由藩臺、臬臺二人親自審問,公堂上把那冒充的人打到皮開肉綻!”

  “好,打得好!”張延齡笑著拍手。

  崔元驚訝道:“建昌伯,山東明擺著是要警告地方不能跟您私下里有來往,什么冒充之人多半是他們自己找的,這您還說打得好?”

  崔元也不完全是傻子,當然能看出李士實的用計。

  為了防止張延齡從山東地方小官入手,先拉攏小官后對付他李士實,李士實先來個殺雞儆猴,讓手下那群官員知道跟張延齡私下來往的下場,至于什么有人冒充這種事近乎于無稽之談,誰會閑的沒事冒充一個外戚,有何好冒充的?

  張延齡道:“這個李若虛自稱是姜子牙、諸葛亮在世,據說是精通天文地理人文,簡直是當世半仙,這種人的手段也果然是天馬行空讓人捉摸不透,都快跟我有一拼!”

  崔元先思索了這番話,怎么聽都不像是好話。

  “建昌伯,在下也聽聞山東的這個李藩臺在陰陽術數上很有一套,咱還是盡可能避著他,別跟他正面沖突……”崔元臉色有忌憚。

  張延齡好奇道:“崔兄你不知道這次我就是去拿他問罪的嗎?”

  “啊?這……這……”

  崔元沒想到張延齡能把話說這么直接,支吾半晌后道,“有沒有罪,還另說吧?”

  張延齡笑道:“就算是背黑鍋,這個人選也一定是他!崔兄,咱的態度可要堅定,或是崔兄你擔心他在陰陽術數上的手段?比如說給你下蠱,弄個小稻草人,扎幾針把你給害了?”

  崔元道:“這……建昌伯言笑,巫蠱之術在下是不信的,不過他在陰陽術數上的書籍,在下有幸拜讀,他的確是很有研究的,他曾經預言過很多事,都應驗,民間稱頌他是劉誠意在世,他平時也自稱能匡扶大計,或許他給自己測命以后能位極人臣吧……”

  一個地方官敢自詡能“匡扶大計”,乍聽來,都以為他是想以后位列部堂,成大明股肱。

  但張延齡知道,此人是想給寧王造勢,好死不死的這一代的寧王朱覲鈞馬上要掛了,他位極人臣的夢想要泡湯,但將來他還真跑去匡扶朱宸濠造反。

  “崔兄怎么不認為他是要造反呢?”張延齡問道。

  “建昌伯,您可別言笑。”崔元明顯被嚇著了。

  張延齡道:“他跟寧王走得近,臨走時菊潭郡主親自來送不就說明問題?寧藩從立國開始,一直有不臣之心,他這話其實也想說,將來他能輔佐一個人造反,最后他再位列上公成為劉伯溫、姚廣孝一般的人物,你以為他真有機會在當朝位極人臣嗎?”

  張延齡的觀點很新奇。

  崔元思索了一下,隱約又覺得張延齡說得有道理。

  張延齡笑道:“怪就怪,這年頭任何一個想造反的,都覺得自己身邊必須要有個姜太公一般的玄幻人物,方能成大事,連大明朝的太祖、太宗皇帝身邊都有這般能人。”

  “有需要,這種人就會有市場,或許就有人想自詡為這般的能人,讓人在造反的時候拉他一把。哈哈!”

  以張延齡的看法,大明朝朱元璋和朱棣成事,都用了精通堪輿玄空之術的人物,在皇家看來,這就是有上天相助。

  李士實這樣自詡為姜子牙、諸葛亮的人物就有了自己的市場,后來李士實也的確是作為國師一類的人物加入到寧王叛亂一邊。寧王叛亂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朱厚照胡鬧惹得朝野上下怨聲載道,朱宸濠手握重兵似乎當皇帝是一蹴而就,就是生不逢時遇到個王守仁,王守仁可不單純只是個喜歡做文章、紙上談兵的腐儒,那可真是有能耐的。

  “建昌伯,既然山東都已對您有如此的防備,咱去了……是否會有麻煩?”崔元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安危。

  張延齡笑著安慰道:“沒事,山東都指揮使司隸屬于左軍都督府,逢年過節還會往我府上送禮,算是自己人。”

  崔元道:“我說建昌伯,您就別安慰在下,在下其實知道,山東如今兩位指揮僉事中,一人可是鄔祐,此人可是上一位衍圣公的長女婿,也就是……之前您抨擊那位的姐夫,你這么到了人家的地頭,人家能讓你有好日子過?”

  崔元顯然是做過功課的。

  他所說的鄔祐,是著名武將世家鄔家的人,年輕頗有功勞,如今是兩個山東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之一。

  更關鍵的是,這個鄔祐的正妻乃是孔弘緒的長女,他是孔聞韶的姐夫,之前張延齡讓孔聞韶在京城鬧出那么大的丑聞,鄔祐作為跟孔家姻親,能不趁機暗中使絆?

  張延齡笑道:“這一代的衍圣公可沒嫁女兒,就算鄔將軍真的看我不順眼,但如今的掌印都指揮僉事又不是他,怕什么?”

  山東都指揮使司,名義是都指揮使管事,但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多不常設,如今掌印都指揮僉事是王瑾,此人年老持重,之前對張家兄弟也多番送禮,為的就是能更進一步,能到指揮同知的位子上。

  大部分都指揮使司的指揮使、同知都是勛貴掛職,想爬上去除非是有極大的戰功,封侯封伯才有機會,就算有戰功,也必須在朝中有很強硬的后臺。

  崔元看張延齡如此自信,才稍稍松口氣。

  “建昌伯,您看現在我們用如何的計策能成事?要是跟李藩臺為敵的話,就怕到地方上,您帶來的人不夠看……”

  崔元不擔心山東都指揮使司使壞,但又開始擔心張延齡帶的人太少。

  張延齡笑道:“計將有二。”

  “哦?但說無妨。”崔元提起極大的興趣。

  原來張延齡早就計劃好了。

  “計之一,乃是我輕騎而出,帶個三五人,直奔濟南府,先將左布政使李士實拿下,當即問罪甚至問斬,然后你們再跟上,到時木已成舟案子自然水到渠成!”張延齡一副諸葛孔明在世,老謀深算的口吻道。

  崔元張了張嘴,好像吃了黃蓮。

  “計二呢?”

  “我說崔兄,你是覺得我第一個計策不好,為何直接問我第二個?”

  “不是不是,你這個太過于冒險,還是安穩一點的好。”

  “言之有理,那計之二,在于找個人,帶著公文案牘,輕騎而出,只帶三五人,直奔濟南府,將李士實拿下問罪甚至是問斬……”

  聽到這里,崔元已徹底崩潰。

  張延齡還在那饒有興致描述這計策有多么的妙不可言,崔元不由打斷道:“就沒有計之三了嗎?”

  張延齡想了想,笑著搖搖頭。

  崔元道:“那我們安穩進濟南府,步步為營,不是更好嗎?”

  張延齡嘆道:“步步為營的結果,就是舉棋不定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以我想來要么是我親自去,要么是找人去,要不崔兄你看你代我去一趟山東可好?”

  “建昌伯,時候不早,在下旅途勞頓先回去休息……”

  崔元聽說張延齡要讓他去當炮灰,趕緊告辭而去,意思是這事愛誰去誰去,反正我不去。

  張延齡看著崔元奪門而去的倉皇模樣,不由一笑,這模樣跟他大哥張鶴齡還真有幾分相似,都是嘴上說得天花亂墜,一旦要真去做事時卻都推諉回避。

  這能算是聰明人?最多算是個不作為的嘴炮強者。

  “老爺,您為何要把崔駙馬給嚇跑?”在崔元離開之后,一直躲在屏風后的人走出來,笑著問了一句。

  正是一身男裝的徐夫人,“妾身倒覺得,他還是挺有見地,應該能幫到老爺的。”

  張延齡此行山東,徐夫人一直跟在隊伍中,路途中為了方便,一直都是男裝隨行,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只是建昌伯府的一個打下手的小廝。

  張延齡笑道:“我辦事,最怕被人問東問西的,把他嚇跑下次他就不敢再來問。走吧,旅途勞頓,陪我沐浴更衣,再幫我按按,松快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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