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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避其鋒芒

  大明弘治九年六月廿九日。

  一早,眾大臣便入宮準備參加朝議。

  眾大臣精神非常振奮。

  他們早就商定好,要在朝堂上繼續參劾張延齡,這也是他們連續第六天要對張延齡行參劾,為的就是逼皇帝將張延齡治罪,同時也是為杜絕外戚亂政之事不再發生。

  六天的參劾,似已令皇帝焦頭爛額,他們已經取得初步的成效。

  就等趁熱打鐵一蹴而就。

  但這天他們在奉天殿外等了許久,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沒得到傳召要入奉天殿。

  “怎么回事?陛下輟朝了?莫不是陛下對我等的接連參劾,已難以招架?”

  屠滽走過去,問詢徐溥,文臣把皇帝逼到無奈可耐,屠滽臉上還帶著幾分咄咄逼人的得意。

  徐溥本在閉目養神,聞言只是搖搖頭。

  一旁的李東陽側目看了看,提醒道:“戶部部堂也不在。”

  也早就有人留意到,周經并不在其列,要說周經是因病、因事休沐的話,應會有人帶話。

  但周經那邊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就連戶部左侍郎佀鐘對此都并不知情。

  “前兩日,陛下剛委派右都御史劉時雍往宣府,似乎宣府錢糧調度已成大問題……”劉健說了一句。

  大概是說,現在周經肩膀上的壓力很大,畢竟周經才剛上任戶部尚書沒多久,從治理戶部錢糧成績上來說,跟他的前任葉淇還有很大差距,這大概也是為朝中人詬病的地方,明明葉淇把戶部當成是自家后花園,做的都是為人所不齒的中飽私囊之事,但就是把戶部打理井井有條。

  而周經卻做不到錢糧的充盈,反而幾次危機都需要靠張延齡來化解。

  眼下,九邊重鎮錢糧調度又出了大問題,換了葉淇在,一定會有辦法解決,而周經則對此一籌莫展。

  便在此時,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榮繞過奉天殿走下臺階。

  徐溥等人趕緊迎過去,問道:“可是圣躬抱恙?”

  李榮道:“圣躬安。諸位先做等候,陛下正在單獨召見臣僚,暫時還不能出來相見,或許還要等些時候……咱家只是出來知會一聲,諸位可能要先多等一會。”

  “什么?”

  屠滽等人聽了這話,登時非常意外。

  原來皇帝不是因為他們接連參劾張延齡,不想見他們,也不是因病輟朝,只是在接見大臣?

  “是戶部周尚書?”謝遷問了一句。

  李榮一臉為難,似是不太想說的樣子,等他走出去兩步,才回頭提醒道:“其實是建昌伯跟周尚書二人……”

  眾大臣聽了這話,不由怒從心起。

  他們今天在朝堂上的目的,就是要繼續參劾張延齡,準備把張延齡錘到溝里去,從此讓張延齡不得翻身,結果他們在這里等著朝見參劾,人家張延齡已經先一步入宮去召對。

  皇帝如此親疏有別的態度,還如何能令他們成事?

  “李公公,麻煩通稟一聲,今日我等在朝堂上便要劾外戚不法之事,陛下不能如此縱容……”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走出來,厲聲喝道。

  他脾氣似乎比屠滽和劉璋都暴躁。

  李榮本還想說什么,卻是“唉!”一聲嘆口氣,徑直往內而去。

  “徐閣老,你說這叫什么事?陛下為何要單獨召見外戚?”

  元守直等人瞬間又把徐溥給圍起來。

  徐溥很想說,你們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

  李東陽道:“或許還是因為宣府軍餉之事,暗地里說,萬全都司治下有軍中嘩變。”

  因為朝廷缺糧餉問題,宣府地方衛所已經出現了兵士嘩變,這在大明朝可是大事,但為防止各地軍人仿效,朝廷并沒有對外張揚。

  也是沒辦法,誰讓各地現在都在缺糧缺餉呢?

  便在此時,卻見周經從奉天殿旁繞出來,他顯然剛從乾清宮出來。

  等他下了臺階之后,眾人趕緊迎過去。

  “伯常,到底怎生回事?”屠滽已經忍不住上去問詢,口吻如同質問。

  周經臉色有些無奈,嘆道:“還是等朝堂上再說吧。”

  元守直怒道:“你是要賣關子嗎?說!張延齡那廝是否也在內殿?”

  周經環視在場之人,發現這群人都用憤怒的目光望著自己,好像這群人把對張延齡的恨轉移到自己身上來,他瞬間感覺到自己被同僚疏離。

  周經道:“本來陛下不允許說,但既然你們都問了,那我也沒什么可隱瞞的……是壽寧侯人在河南歸德府,查獲李士實的另外一批錢糧,同時也將接頭的菊潭郡主、儀賓等人給擒獲,錢糧總數超過十萬兩……”

  “啊?”

  在場的人一聽。

  瞬間傻眼。

  一直還想隱忍的劉璋,扒拉開面前的徐瓊,走到周經面前質問道:“你在說什么鬼話?壽寧侯不是昨日里還在京師里鬧事?”

  謝遷提醒道:“昨日鬧事的,是長寧伯。”

  劉璋一怔。

  對他們這些文臣而言,其實那些勛貴大致都一樣,一樣的沒溜兒,但凡朝中人提到勛貴一定又是鬧了什么事,現在才知道是搞混。

  他們現在把心思都放在張延齡身上,只顧著去參劾張延齡。

  張鶴齡在哪?鬼才知道!

  他不鬧事,誰稀罕管他一樣。

  結果現在就告訴他們,張鶴齡居然去河南辦案?還把懸而未決的李士實案子給查清?

  徐溥面色非常凝重,追問道:“伯常,你沒聽錯吧?確定是壽寧侯?為何不是建昌伯?”

  周經嘆道:“若非今日,在下對此也完全不知情,諸位可不要以為在下是提前知曉而未告知。”

  徐溥趕緊安慰道:“我等本同僚,無人質疑。”

  沒人懷疑就怪了。

  早就有人覺得周經跟張延齡沆瀣一氣,朝中人傳說二人穿一條褲子也不是一天兩天。

  周經道:“今日到了乾清宮,才知原來建昌伯之前所行不法之事,全然是為麻痹菊潭郡主等人,其實他早就知道河南地方上有這批錢糧,是跟陛下設局……直到兩日前……寧王府的人得知京師事后,才放心去與李士實的人接洽,被壽寧侯和司禮監蕭公公當場給拿下……”

  聽到這里,在場的人所顯現出的表情,已超出震驚的范疇。

  一個個都是面面相覷,尤其是一些拿著參劾奏疏準備在朝堂上好好表現一番的人,此時更是呆若木雞。

  “伯常,你不是在替那小子說話吧?”元守直就差要上去打人。

  為什么想打人?

  連元守直自己都不清楚。

  就好像一輩子所奉行的原則,還有所堅守的信仰,在一時間崩塌,讓他無所適從非要發泄一下才能舒緩心中郁悶。

  周經搖頭道:“在下也希望一切不是真的,但看起來……陛下對此也早就知情,或許這也是陛下前幾日在朝堂上百般回護建昌伯,卻又不把事戳破,還讓我等繼續參劾的原因,就是為麻痹寧王府之人。”

  “混賬!這不可能!”

  “他在京師強占民田,還出人,竟會是陛下早就知曉?”

  “騙誰呢?就算壽寧侯辦了案,此時也絕對跟建昌伯的不法沒有任何關系。”

  “對!陛下這是在包庇外戚。”

  很多耿直的言官還在質疑。

  但那些大明朝的閣老、部堂,此時一個說話的都沒有,就連之前耿直的屠滽、劉璋和元守直等人也沉默不言。

  不管你們如何去質疑,皇帝早就知曉這件事,看來是錯不了。

  那張延齡所為之事,包括打人,就變成了奉旨為之。

  奉旨強占民田?

  奉旨打人?

  一切都是為了案子,無論過程如何,但張延齡動機是純良的,更重要的是結果盡如人意,那想用任何的參劾說辭去打動判官朱祐樘,還有可能嗎?

  判官讓張延齡做的,張延齡確實照做,還把事做得很好,最后連案子都因此查清。

  你非要說二者沒關系,但你也要讓判官相信啊。

  光靠你這張嘴,怎么說動皇帝?

  錢糧是你追回來的嗎?案子是你查清的嗎?你除了參劾了張延齡,成就了張延齡的惡名,把菊潭郡主等人給麻痹了,還做了什么?

  事情發生之突然,令在場之人始料未及。

  本來準備好的參劾說辭,編排的各種理由,甚至也有做好跟張延齡朝堂針鋒相對的準備,現在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

  “諸位,可以入殿準備朝會!”

  卻在此時,司禮監秉筆太監韋泰走出來,通知朝會要開始的消息。

  眾大臣現在倒寧可皇帝現在輟朝,最好未來一段時間朝會都別舉行。

  謝遷心直口快,苦笑著搖頭道:“或許到了陛下算總賬的時候!”

  一語點醒夢中人。

  在場的大臣馬上意識到一個問題。

  之前皇帝早就知道張延齡的惡行是刻意為之,只是為了做局,才沒有揭破,顯然皇帝最近也不厭其煩總在聽這群人在張延齡的攻訐。

  要他們只是攻擊張延齡也就罷了,關鍵是他們在參劾張延齡的同時,也總在說皇帝包庇外戚的事,還引經據典說明古代信任外戚造成亂國的下場,把皇帝說的好像連昏君都不如一般。

  皇帝的心情能好受?

  現在好了。

  菊潭郡主上當了,案子暫時看來水落石出了,李士實跟寧王勾連的證據有了,皇帝也終于不用忍了。

  那皇帝還能不把前些日子的郁悶加倍找補回來?

  “陛下……陛下……”

  劉璋一臉羞惱,老臉通紅,似乎想當眾抨擊皇帝對外戚的包庇,也是指責皇帝居然會任由外戚不按規矩辦事。

  但因為他情緒太激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要吐血。

  身后的工部左侍郎徐貫趕緊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安撫勸說道:“劉部堂先消消氣。”

  “咳咳咳……”劉璋咳嗽起來。

  徐溥見狀提醒道:“有關參劾之事暫且作罷,最近再跟他爭絕對沒有好結果,他以往便囂張跋扈,估計有此事他更是要蹬鼻子上臉,諸位要先避其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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