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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媒婆

  張延齡帶兵馬上要到大同。

  他現在想的,除了如何趕走韃靼人,收復偏頭關之外,還要想如何去將西北的軍政體系,逐漸攬入自己的控制范圍內。

  需要潛移默化,不能太直接和明顯,免得又被文官覺得他掌控軍權對朝廷有了更大的威脅,也不能讓朱祐樘對他產生忌憚,這就需要一些巧妙的工夫。

  之前他對于西北軍政體系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本來他還想主張,把大名鼎鼎的王越給推薦到西北來,順應歷史的發展,讓王越當三邊總制,同時為接下來跟韃靼人的作戰做準備。

  現在看來,完全沒此必要了。

  王越作為大明的老將,實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此等老將早就對官場的那一套掌握到爐火純青,會聽他一個年輕氣盛的外戚調配?

  “到底是楊一清好呢?還是王瓊好?再或者用一些后來閹黨的成員?或者干脆把王守仁栽培成武勛體系中人?真是個難題啊。”

  張延齡想在西北栽培自己的勢力。

  從王守仁身上,他也看到了一種趨向,那就是只要給了年輕人機會,這些看似出身儒官體系的年輕人還是懂得投桃報李的,并不是說這些人被他栽培到高位,都會當白眼狼,今天倚靠他拿軍功回頭就將他棄如敝履。

  這要看你張延齡是否真的有人家需要的東西。

  儒官看起來是正值講原則的,但儒家的中庸思想,不正是告訴文官要“悶聲發大財”,什么師生、鄉黨的不也同樣是一種結黨營私?

  文官說是忠君報國,但涉及到個人利益時,可比普通人要圓滑世故太多。

  說是聰明才智,還不如說是陰險詭詐。

  遇事講什么原則?這群人講利益才是真的。

  當夜很晚,大軍才在大同鎮外駐扎。

  此時距離大同鎮還有二十多里。

  張延齡接見了一名從大同來的使者,既不是大同巡撫侯恂派來的,也不是總兵府或都司、衛所派來,而是徽商在西北的一個代表。

  是徐夫人的人。

  徐夫人當年經商,也不全靠戶部,徽商本身家大業大的,曾經糧開中時,各商賈之家誰在西北沒有自己的勢力?

  商屯從明初延續到弘治中,即便后來改了折色法,但官商體系的根基仍舊在,遇到戰爭時,各地商賈還是會在西北販運糧食等基本物資,幾年的時間還不至于讓商屯徹底敗壞。

  “妾身見過建昌伯。”

  來人是一名女子。

  在張延齡從京師出發之前,徐夫人就已經告訴他,徐家在大同的掌柜名義上是有三人,但其實真正的當家人是她的“堂妹”徐喜。

  說是堂妹,但張延齡看此女子跟徐夫人在樣貌上沒有絲毫的相似,聯想到徐夫人在跟他之前的一些特殊“喜好”,大概便也就明白,這其實就是個“義妹”,看來徐夫人栽培接班人的事并不是一天兩天。

  “應該稱呼你徐姑娘,還是某夫人?”

  張延齡打量著徐喜,瞇起眼微笑著問道。

  徐喜還是很有姿色的,年歲上大概有二十五六的樣子,按照這時代一般女子的情況來說,到此年歲一定嫁過人。

  徐喜道:“妾身并未出閣。”

  這就更讓張延齡肯定,嫁不嫁人什么的好像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則似乎曾是徐夫人的“禁臠”?

  “有涉及到大同鎮軍糧物資等事,本爵只帶了鹽引來,至于如何將鹽引變成需要的物資,就要看你如何去操作,徐當家的可有提前跟你說明情況?”

  張延齡將所帶來的三萬引鹽引,已經發出去了一萬引左右,剩下兩萬引需要變成切實有用的東西,張延齡最缺的其實是鐵。

  他要鑄炮。

  對于改進火器什么的,他本來是沒多少自信的,但他發現大明朝這會連紅夷炮都沒有,要知道這火器后來被華夏用到了十九世紀中期之后,先不論后來的戰斗力如何,但若是在這時代用起來,以其發射距離和威力來說,絕對可以做到當世無敵。

  至于什么火銃、火槍等改進,暫時他沒那水平,但紅夷炮只要知道炮管的形狀以及發射的方式,要改造起來并不困難。

  反正在西北暫時還不能回京師,不搞點研究,似乎都對不起自己身為穿越者的身份。

  “大家早就傳話到大同,讓妾身全力配合建昌伯在西北一切,但大同如今所能調用的錢糧并不多,若是建昌伯會提供鹽引的話,妾身有辦法將其變賣,再為建昌伯進購物資。”

  徐喜一看也是實干型的。

  能成為徐夫人在大同一鎮的得力助手,若沒點本事,還真上不了臺面。

  張延齡滿意點頭道:“好,我會把一些鹽引交給你,回頭你引介部分的商賈來跟我相見,若是辦得好,我會跟徐當家的說,以后西北鹽引方面的事情全都交給你來做,大明改糧開中,已提上日程。”

  張延齡打了一場勝仗。

  在西北的障礙其實就已經掃清。

  本來他就有足夠高的地位,再有徐夫人配合他在西北完成商貿體系的溝通,軍功之下將士也會聽令,侯恂、劉大夏等人也難以跟他唱反調。

  這算是一步走得順,棋盤整個都活泛起來,后手隨便怎么走,基本都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而在京師。

  奉天殿內。

  此時正在進行一場朝會。

  朱祐樘特地舉行了一次大的朝議,文武百官近乎都來了,再當著眾大臣的面,由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榮,當眾宣讀了西北各地有關雁門水一戰的戰報匯總。

  跟以往,每次有奏報,朱祐樘都會問問“諸位卿家有何意見”不同,這次朱祐樘好像并不在意眾大臣的意見如何。

  在李榮把最后一份張永的密奏也當眾宣讀之后,朱祐樘只是微微點頭,讓李榮站回到身側。

  “朕知道,這都不算什么,西北大捷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有人虛報,再或是其中有何隱情,諸如有人殺良冒功等,還需朝廷派去的人查證后才有定論,朕也不急于下定論。”

  朱祐樘的話,分明是把文官想說的,一次都給言明。

  知道你們會繼續懷疑,那朕就不問你們對此的意見,反正好事不怕查證。

  晚幾天再有定論又如何?

  再觀現場的眾文官。

  包括徐溥、劉健、劉璋和元守直等人,沒有一個有好臉色的。

  雖說現在還不算是有定論,但愈發多的證據表明,張延齡這次真的沒有玩陰的,一個沒上過戰場的家伙,似乎真就取得了那樣不可思議的功績。

  “諸位卿家,若是建昌伯……朕只是先做個假設,他真的沒有虛報戰功,回到京師之后,朕給他晉爵為建昌侯,諸位卿家沒意見吧?”

  朱祐樘本來是不想問意見的。

  但他的天性就是很尊重這些文官,還是“想方設法”找到了問詢意見的話題。

  只是這問題問出來,好像還真不是問什么意見的,聽上去更好像是對在場之人下最后通牒的。

  你們不同意,倒要先說出個理由來。

  沒有人回答。

  連一向喜歡跟皇帝,或是跟張延齡唱反調的徐溥、屠滽等人,此時都選擇沉默。

  你問我們意見?

  我們還不搭理你。

  反正我們也知道,說什么都無濟于事,若那小子真有功勞,我們能擋得住給他封侯才怪。

  “看來諸位卿家跟朕想的一樣,這件事就先放在一邊,還有一件事……”

  眾大臣面色古怪。

  我們不出來唱反調,陛下您還沒完沒了?

  “朕覺得呀,建昌伯是為朝廷做了不少事,朕也的確可以賜給他一些東西,諸如官職和爵位等,但有關他香火繼承的問題,一直都旋繞在朕的心頭,朕希望能為他賜下一樁婚事,讓他早些開枝散葉,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徐溥作為內閣首輔,聽到這種話,最先皺眉。

  好家伙。

  那小子讓我們文官顏面掃地,現在我們還要關心他娶妻生子的事?那跟我們有屁的關系?

  他愛死不死的,最好死了直接絕后,一了百了。

  禮部尚書徐瓊似乎對此事很關心,走出來請示道:“不知陛下屬意于何家?”

  徐瓊作為張延齡的姑父,對于晚輩的私生活問題還是很在意的,為了避免張延齡功勞多了以后在私德方面敗壞,被人攻擊人品,再或是想投桃報李以感謝張延齡幫他當上禮部尚書,別人不出來接茬,他還是義不容辭的。

  朱祐樘笑道:“朕也沒想好,到底讓他跟哪家來聯姻,諸位卿家若是家中有未出閣,年歲相當的閨秀,可以跟朕說,朕為他賜婚。”

  年歲相當,還沒出嫁?

  那小子都已經年過二十,大姑娘家這年頭有年到二十還沒出嫁的?

  再說能混到朝中元老級別的大臣,哪個不是半身入土的老家伙?

  關鍵是皇帝你說話時還有意無意在看李東陽,你這算什么意思?明擺著是要覬覦人家李東陽家的小閨女?

  等眾大臣也開始往李東陽身上瞄時,李東陽也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

  我不應,皇帝你也不能強迫我嫁女兒吧?

  朱祐樘本來或許是想等有人主動提出李東陽有個小女兒沒出嫁的事,但似乎沒人愿意出來觸霉頭,真提了,以后豈不是成了李東陽的仇人?

  “朕就先這么一說,諸位卿家回去之后也都看看,回頭列個名單呈報上來,朕也要一一問詢意見才可。”朱祐樘心情很好,再說他也知道給張延齡賜婚不是容易事,不做勉強,“等朝議之后,李先生到乾清宮去,朕有涉及到軍務上的事問詢于你,進行下一個議題吧。”

  居然還主動說明要單獨召見李東陽。

  醉翁之意不在軍務,而在人家小女兒。

  有的人甚至也在心中嘲弄:“讓你李東陽平時對于外戚崛起之事不聞不問,現在遭報應了吧?連衍圣公家,你都不想聯姻,現在換做是外戚之家……看你怎么應付。”

  “這次不是我們去跟你說媒,是皇帝跟你談賜婚,看你如何拒絕!”

  好事者等著看熱鬧。

  對李東陽關切之人,則都感覺到為難,似是覺得李東陽承受的壓力太大。

  但朝議之后,李東陽隨即就要往乾清宮去,除了李東陽之外無人得傳召,他們連跟李東陽面授機宜的機會都沒有。

  乾清宮內。

  朱祐樘有意將太監和宮女都屏退,單獨跟李東陽會面。

  “李先生,朕也就不瞞著你,其實是朕覺得,延齡他在朝中受到文官的阻力太大,但其實他本人并無惡意,一心為朝廷做事,此番他西北軍功十有八九是拿到了,若是想讓他安穩為朝廷做事,非要能安定家業不可……”

  朱祐樘語重心長,簡直是把李東陽當成自己的師長,用很謙卑的口吻跟李東陽商議。

  李東陽則只是陰沉著臉不說話。

  “朕也知道,先生你對延齡他從來無好感,他以前是驕縱跋扈,到現在也時常在朝堂上有張狂之舉,但始終他還是有才學的,之前無論是作詩,或是跟翰苑中學士探討學問,并不落下風,相信先生也該有所耳聞。”

  朱祐樘就差讓李東陽主動提出把小女兒嫁給張延齡。

  李東陽拱手道:“陛下,小女尚且未及笄,未做出嫁之事的打算,還請陛下體諒微臣一片苦心,她……”

  朱祐樘搖搖頭道:“之前你拒絕孔家的聯姻,是說令千金年幼,不想遠嫁,說是要先定下婚約,此事后來作罷,難道先生不覺得,讓令千金嫁到京師,以后時常能與其相見,也是好事?朕其實也不完全是為延齡他著想……若他成了你的乘龍快婿,以后你作為他的長輩,更能對他有所提點……”

  李東陽面色仍舊陰沉。

  他從未想到,皇帝居然會這么“不要臉”。

  陛下,您媒婆出身啊?

  要強人所難讓我嫁女兒,大道理還一套一套的?

  “這樣吧,先生你回去之后再做思量,或是有何為難之處,隨時可以入宮跟朕提。”

  “若先生同意這樁婚事,朕也絕對不會薄待于先生和令千金,以后無論是朝中事,還是私事,朕都會盡量多跟先生商議……”

  要說之前李東陽吃了秤砣鐵了心,必不會嫁女兒。

  但在聽到朱祐樘最后這一句之后,他心中咯噔一聲。

  他心中難免會去掂量。

  文官跟皇帝之間最欠缺的是什么?

  不是信任。

  是親情的維系。

  皇帝沒有納妃的意向,意味著朝中大臣不可能跟皇帝有直接的姻親關系,現在皇帝為了幫小舅子促成婚事,都表明以后會用親情來維系跟他李東陽的關系,還提出他可以隨時入宮……

  對于李東陽,甚至是文官體系來說,這似乎是唯一的親情紐帶。

  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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