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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上中下三策

  “延齡,讓朕對此案充耳不聞,怕也并不是易事,菊潭郡主之死,讓朝中人對你的意見頗多,他們會揪著此事不放,就怕他們未來這段時間會接連參劾于你,你讓朕如何能置身事外呢?”

  朱祐樘顯然也有些為難。

  隨即朱祐樘好像想到什么,問道:“延齡,此案你說半月就能結案,你到現在可有何線索?”

  皇帝不再像之前那樣,等事后再來聽張延齡查案過程,他想當參與者而不是等事后匯報。

  張延齡道:“陛下,其實臣已經查到了寧王謀逆案的一個關鍵人物,此人名叫劉養正,乃是弘治二年的舉人,接連三次參加會試不第,今年會試之后他人就留在京師中未回,而此人正是寧王的左膀右臂,寧王私藏的軍械物資等,也很可能為此人所調度。”

  “啊?”朱祐樘大驚道,“既然查到此人,為何……不見進展?”

  張延齡無奈搖頭道:“陛下試想,寧王既可能會以一個不相干的人等為他的錢糧大總管,怎可能會不防備此等人背叛呢?若是將人拿下,直接審問的話,很可能會打草驚蛇,畢竟拿到人,再行審問,然后派人去寧王私藏軍械物資的地方去起獲,中途所用時間可能就會超過半個月……”

  朱祐樘起身來,來回踱步,此時的他馬上有了參與感。

  他點頭贊許道:“言之有理,延齡你思慮非常周詳,不能打草驚蛇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派人將此人給盯緊了是吧?”

  “是的陛下。”張延齡心想,這種事還用你來說?

  “那延齡,你是如何查到此人的?只是因為他是江贛的舉人?為何之前所有的案宗之中,都沒提到有這個人?”朱祐樘也顯得不明白。

  張延齡心說,難道我能告訴你,歷史上劉養正跟李士實一樣,都是未來朱宸濠謀逆的左右丞相,歷史給我來了個開卷考?

  張延齡道:“回陛下,李士實的案子中,此人并未有任何涉及,說明他并不知如何與李士實接頭,臣只是在追查那些暗地里跟寧王有來往的人時,無意中追查到此線索,并結合一些證據表明,此人很可能就是寧王幕后的大主管,本意很可能是讓他在朝中為官,但可惜他三次會試不第罷了。”

  “好好好,追查到就很好。你有何打算?”

  朱祐樘本來沒看到希望,現在已有種勝券在握的感覺。

  “臣定下上中下三計。”

  “哦?何為上中下三計?”朱祐樘臉上登時覺得新鮮。

  張延齡道:“臣先說這下計,若是未來一段時間,上中兩計不能奏效的話,只能把劉養正此人拿回來嚴加審問,從他口中套出線索,但如此會有很多麻煩……之前臣也分析過。”

  朱祐樘點了點頭道:“的確,打草驚蛇并不是很好的選擇,這也只能為最后的無奈之舉,那你說說中計。”

  張延齡嘆道:“中計,其實耗時很長,本來也是上計,就是臣之前一直在用的,就是暗地里繼續跟蹤追查,從他京師中跟江贛等地之人的聯絡,逐漸梳理清楚他跟背后的人物關系,等有足夠的把握之后,再一舉成功。”

  “呵呵,延齡你之前用的是如此計策?那可能……幾個月,甚至是幾年時間也有可能。”朱祐樘笑著評價。

  張延齡道:“如陛下所言,的確是有此等情況的,但臣料想,如今寧王已死,寧王世子之位其實到現在都沒定下,寧王只有庶長子名朱宸濠者,如今連郡王上高王的爵位都未襲封,在寧王死之后,其實寧王派系在無主的情況下,內已大亂。”

  “臣進一步推想,寧王背后的人在發現主人已死,少主人無法成大事的情況下,也必有要將寧王錢糧據為己有的想法,所以臣料想根本用不了幾年,或許一兩個月最晚到年底之前就有線索。”

  朱祐樘眉宇之間有深沉之色,隨即點了點頭,好像是同意了張延齡的說法。

  “但臣也沒想到菊潭郡主會突然暴斃,這打亂了臣追查的進度,使得朝中的皇親國戚會催促陛下結案,如此也是菊潭郡主舍車保帥之舉,她是想以自己的死,逼朝廷結案,甚至讓朱宸濠繼位上高王乃至寧王,如此寧王派系的人會瞬間定下來,再繼續隱忍圖謀謀逆之舉。”

  朱祐樘聽了張延齡的分析,顯得很感慨道:“延齡啊,你不說,朕根本不會如此去聯想,被你這一說……還真是,菊潭郡主之死真不是一般,此女居然能為了家族使命犧牲己身,她父親畢竟已身死了。”

  張延齡道:“回陛下,其實臣一直在懷疑,菊潭郡主并沒有死。”

  “你說什么?”朱祐樘有些驚訝。

  “其實臣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但臣追查到,有一女子很可能與菊潭郡主樣貌品行非常相似,甚至此女還以菊潭郡主的身份與臣見過面,或許連她的儀賓李廷用都沒察覺到有異,因而臣懷疑……死的只是個替身。”張延齡道。

  朱祐樘笑了笑道:“延齡,此等說法未免就有些荒誕了,這皇室之女,哪怕只是郡主,在出生時,她身上的體貌特征都會記錄于典冊之中,怎可能會有人仿冒?”

  張延齡道:“陛下,既有人有心要仿冒,自然也會讓身體特征做一些修改,再或者菊潭郡主出生時本就是雙胞,那又如何?”

  “嗯?”

  “臣另知,這菊潭郡主本就是庶出,在出生前三年,都未列入皇室的典籍之中,會不會其又是民間抱養?本身就是雙生之女?”張延齡繼續分析。

  朱祐樘沒有貿然去做定奪,顯然他不太相信菊潭郡主有替身之事。

  “延齡,她死沒死,朕現在不關心,你就告訴朕,你的上策是什么吧。”朱祐樘沒有跟張延齡繼續就一個暫時沒有答案的問題繼續糾結,而是問詢更重要的。

  他希望能得到寧王背后所藏的錢糧。

  既能緩解朝廷的用度壓力,也能讓朝中的那些皇親國戚閉嘴,畢竟寧王之死,皇帝肩上的壓力也很大。

  張延齡道:“臣本要以中計,以圖長久,但無奈如今菊潭郡主名義之色打亂了臣的部署,臣也只能用一個鋌而走險的上計。”

  “哈哈。”朱祐樘看張延齡說話如此正式,笑著打趣道,“不會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吧?”

  “陛下莫要笑,其實……也差不多。”張延齡居然還承認了。

  朱祐樘臉上的笑容收斂,道:“你詳細說說。”

  張延齡一本正經道:“臣準備讓臣的兄長,前去朝廷檢舉自己,說臣跟李士實暗地里有勾連,舉報臣之前在查李士實貪墨案件時,借機中飽私囊,并將部分所查到的寧王錢糧物資據為己有,并在江南進行變賣。”

  朱祐樘:“……”

  一旁旁聽了近乎整場的蕭敬和李榮,此時也都目瞪口呆,李榮提醒道:“建昌伯,此等計……您之前似已用過一次,怕是……”

  張延齡笑道:“好的計策,不在意是否多用,而且上次不過是為吸引菊潭郡主上鉤,跟這次的目的也不相同。”

  朱祐樘坐下來,目光熱切道:“延齡,朕還是要提醒你,你所說的這些……罪行,太過于荒誕,朝中人未必會信,更別說是寧王的人,說你跟李士實有勾連……呵呵。”

  張延齡侃侃而談道:“外人檢舉臣,寧王的人肯定不信,但若是家兄,那事情就不一樣。”

  “臣回到京師之后,一直有意塑造跟家兄不和的狀況,若是臣進一步將他跟長寧伯械斗的案子,判為他充軍西北,那他反過頭來檢舉臣,也就順理成章了。”

  別說是朱祐樘,連蕭敬和李榮也都震驚不已。

  “延齡,你這是有心所用的苦肉計啊。”朱祐樘驚訝道。

  “正是如此陛下,其實陛下讓臣來處置家兄跟長寧伯械斗的案子,臣本身就在夾縫中不好做人,為了保持秉公斷案,臣本來就不能對他有所偏袒,如今恰好碰上了要繼續追查寧王私藏軍械物資的事,那也就順帶用上了。”張延齡說出了他最近一直跟張鶴齡不和的原因。

  這是在做局?

  連朱祐樘都不知道。

  更別說是李榮、蕭敬,或是朝中人,當然張鶴齡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朱祐樘道:“那你讓令兄來檢舉你,目的是為何?”

  張延齡笑著問道:“那陛下,您倉促之間要定案,要大事化小,原因又是什么?”

  朱祐樘沒想到張延齡會反問自己,苦笑了一下,道:“乃是因為寧王怎么說也是皇親國戚,皇親中有很多人上奏,說是寧王已死,不該再繼續牽連,還有就是……查無實證,朕不想因寧王的事而令皇親出現異心。”

  “陛下,其實臣也覺得是如此。”

  張延齡又是笑著回道。

  朱祐樘沒好氣道:“延齡,你問朕的難處,你還沒回答朕。”

  張延齡分析道:“菊潭郡主不正是因為看到了陛下的難處,才會用出身死這步棋的?她想用自己的死訊,讓陛下的難處更甚,讓那些皇親國戚繼續為他們說話,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上,再加上陛下要回護看管不利的臣……所以不得不倉促結案?”

  “嗯。”盡管朱祐樘不想承認,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正是因為菊潭郡主想用自己的死,讓寧王派系處在被人同情的弱者地位,加上朝廷查無實證,如此才利于朱宸濠襲封寧王爵位,才能重新讓寧王派系整合在一起,他們中的人不產生異心,那朝廷更難追查到那批軍械物資。”

  “嗯。”朱祐樘又點頭。

  “臣正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臣要讓自己成為輿論漩渦中人,在家兄檢舉之后,臣還會做一些假象出來,讓此案顯得是確鑿無疑,臣的確是貪贓枉法了,還貪墨了不少的錢糧回來。”

  “啊?”朱祐樘皺起眉頭。

  “如此一來,臣就是罪臣,臣還會檢舉,乃是寧王世子朱宸濠與臣暗地里勾連,陛下也可順理成章將其人拿下。”

  “到那時,天下之間誰人還會同情寧王?很多皇親國戚或許會因為對臣的恨,還會對寧王落井下石,以讓臣連帶被懲戒,甚至是問死罪,陛下還用再承受任何的輿論壓力嗎?”

  朱祐樘聽到這里,人已經站起身來,道:“不可!朕不能你身處險地,你可知道……有些事不好挽回的。”

  “只要陛下知道臣是無辜的,知道這是個計策便可,其實臣遭受到什么,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不是要把案子查清嗎?最后案子水落石出,那臣不就洗清了冤屈嗎?”

  朱祐樘望著張延齡。

  顯然在張延齡取得軍功回到京師之后,他心中難免會對這個小舅子產生質疑,甚至是防備之心。

  但現在張延齡拿自己但誘餌,他這個當皇帝的瞬間就覺得自己太小氣。

  “臣跟寧王世子一并落罪,那寧王世子襲封之事也就無從談起,菊潭郡主想用自己的死讓朱宸濠繼位、凝聚寧王派系的陰謀也要告吹,到那時寧王背后的劉養正等人,還不會趁機把寧王的錢糧物資據為己有?”

  “臣被問罪,朱宸濠也被問罪,那寧王派系也就是一盤散沙,那時再要追查寧王私藏錢糧的線索,可就不是鐵板一塊。”

  “到時再追蹤那些跟寧王派系有關的人,諸如劉養正等人,相信很快就會有線索。”

  “此便是臣的上計。”

  張延齡終于把自己的計策全盤托出。

  朱祐樘仍舊立在那,半天沒回話。

  半晌之后,他看著一旁的李榮和蕭敬道:“你們覺得建昌伯的計策如何?”

  李榮和蕭敬也很為難。

  李榮還是硬著頭皮道:“回陛下,奴婢覺得……建昌伯此計甚妙,只是……建昌伯犧牲也頗大。”

  “延齡,你看……”

  “陛下,您決定吧,臣其實并沒有什么,只是可能會進幾天的牢房,臣什么地方都去過,還就是沒在牢房里呆過,臣正好去體驗一下生活。”張延齡一臉大無畏的精神,笑著回道。

  朱祐樘猶豫再三,這才一拍桌子道:“延齡你為朝廷做出的犧牲,朕都看在眼里,朕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無論此案是否查清,朕都會重賞于你,誰人都不能撼動你在朝中,還有朕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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