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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八章 倒霉催的

  6月初,九龍倉董事年會。會上,紐壁堅要各董事介紹各自近期的重大安排。

  包玉鋼如實談出他的出國旅行安排:先去巴黎出席國際油輪會議,他是這個協會主席,非到場不可;繼而去法蘭克福,參加銀行界的會議,他是匯豐銀行董事、環球航運主席,不能不去;第三程是倫敦,他收到倫敦華人界的誠邀,出席端午節的龍舟會,他必須去捧場;最后飛往墨西哥,會見總統保迪羅。

這次旅行至少要  10天以上。散會時,紐壁堅握著包氏的手說:“祝你旅途愉快!”

在包氏未動身前,怡和洋行早已作好匠收購的準備:置地發行新股,換取怕和證券手中的九倉股;出售英國的一處物業,所得現金調回香港;將一批樓字售給佳寧集團,得現金  9.8億港元。

  雙方都在爭奪九倉股,一向被估低的九倉股剎時成為股民中的寵兒,股價一路飄升,年初才五十港元上下,入夏便升至七十港元。到九龍倉年會前,包氏已擁三千五百萬股。

  包玉鋼如期飛赴巴黎,主持國際油輪會議。

  怡和洋行核心成員立即召開秘密會議。會議前,一位董事道。“

  包先生此刻大概在美女如云的香檄麗舍大街散步吧?”眾人欣然歡笑。只有紐壁堅緊繃著臉,他深知包氏非一般的對手,包氏幾乎是白手起家,創建起世界第一大船隊。

  如今海上霸王上岸,即使不盤踞陸地,也會把陸地瑞出幾個大窟窿來。

  然后之后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李志文抓住機會,將手中收購的九龍倉的股份賣給了包玉鋼,李志文得了資金,包玉鋼得了股份,皆大歡喜。

  而因此李志文和包玉鋼有了深厚的友誼,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合作。

  最后說的就是霍鷹東了。

  縱覽霍鷹東的一生,大概以三十歲為轉折點。

  三十歲前是“禍不單行,福無雙至”,三十歲后是“禍不單行昨夜行,福無雙至今朝至”。

  香港傳媒,最早把霍鷹東與英雄豪杰相論,是一篇《霍鷹東水陸英雄》的文章,文章說霍鷹東“這個人,處在二十世紀的今日,竟能夠一朝發達,如今,竟是香港一位最有名的實業家,應算異數”。

  大富豪大部分自稱出身貧寒,白手起家,為什么霍鷹東“應算異數”呢?

  霍鷹東出身艇戶,為香港居民中的下下者,別說有錢人瞧不起,就那些夠卑微的籠屋棚戶中人,也大可對其嗤之以鼻。

  現在,誰敢小覷霍鷹東?他擁有地產、建筑、船務、旅游、博彩、飲食、旅店、百貨等六十余家公司。

  《霍鷹東水陸英雄》一文道:“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另一句則是:英雄莫問出處,事情在于人為。這兩句話,都適合霍鷹東而說。”

  在眾多出身寒微的富豪中,霍鷹東遭受的磨難最多,更富傳奇色彩。

  霍鷹東的祖父霍達胡,曾擁有大型帆船,一家人住在船上,往返于港澳之間跑運輸。

  霍鷹東出生時,大帆船已沒有了,一家人擠在6尺長小艇上,小艇作為住家,一家人吃住拉撒全在上面。

  生活來源,靠父親租船駁運貨物,一大忙到晚,除交船租,人息無幾,一家生活極其艱難。

  另一類艇戶,靠捕魚為生。現在香港仍有少量艇戶,下過居住的多是機械船。另有眾多漁民船民住岸上,船僅是工作船。

  香港人把艇戶奚落為“水流柴”、“蛋家仔”,意指艇戶像水面的一根柴或一只蛋殼那樣,隨風浪漂流顛簸。

  艇戶是貧窮與危險的同義詞。據霍鷹東回憶,他們一家窮得連鞋都穿不起,無論寒冬酷暑、艇上岸上,都光著一雙腳。

  人們都說穿鞋在船上站不穩,這只能是其中一個原因。其實艇戶上了岸還是喜歡鞋的,且不論行走舒適,因為光著一雙黑黑的腳板,岸上人就會嘲笑“蛋家仔棄蛋上岸”。

也許是這個原因,霍鷹東父親于一年春節,平生頭一遭穿新鞋上岸。他上  大牌檔填肚子,按艇戶習慣,脫去新鞋,蹲在條凳上吃河粉。

  吃完雙腳落地就走,回到艇上,才發現沒有把寶貴的鞋穿回來——可見一向沒有穿鞋的習慣。

  內地的水上人家是在內河。香港的水即是海。海上無風三尺浪,小如柴棍、脆如蛋殼的住家艇,怎經得起風吹浪打,船翻人亡的慘劇時有發生。

  有一年臺風,霍鷹東兩個年幼的哥哥翻船落水,葬身海底,懷著霍鷹東姐姐的母親,被他父親和叔父合力救起,幸免罹難。

  沒多久,熟悉水性的叔父,也被狂風巨浪吞噬。父親數次從海難中逃生,但在霍鷹東七歲那年,父親被病魔奪去性命。

  水上險惡,香煙難繼,霍鷹東成了霍家唯一男丁。霍母咬咬牙,棄艇登岸,帶一家住進灣仔一棟搖搖欲墜的唐樓。

  唐樓擁擠不堪,一層竟住了五十戶人家,每家占的空間小如鳥籠,香港把這種屋稱為籠屋。籠屋又屬岸上人家的下等家庭。

  霍鷹東一家四口,除母親,還有9歲的姐姐、5歲的妹妹,霍鷹東7歲。那時的人們多患肺瘩之疾,這種病被視為不治之癥。

  那棟唐樓,竟有半數人患有肺癆,咳嗽聲此起彼伏,夜靜時,聲音分外怵心慘人。霍鷹東回憶此事甚為驚奇:我們一家竟僥幸無恙,大概吉人天相吧。

  霍母是個堅強的女性,她擔當起先夫留下的小生意,她硬著頭皮去與泊在外海的貨船交涉,把煤炭駁運活全攬下來。

  然后分給舢販主駁運到岸上的煤倉,霍母從中賺取微薄的傭金。

  霍母目不識丁,卻頗有遠見,她深感沒有文化的窘迫,全力支持兒子讀書。

  霍鷹東“啟蒙”時父親還在,他讀的是“帆船同業義學”,義學由富裕的船東贊助,免收學費。

  義學在一艘船上,隨船飄泊,行蹤不定。霍鷹東去上學,常常連“學堂”的蹤影也找不到。

  皇仁書院每月的學費五港元,這在窮人眼里是相當昂貴的學費,那時一個店員的月薪在五港元上下,還要養活一家人。霍母用心良苦,可見一斑。

  霍鷹東深知學費來之不易,發憤讀書,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他在校涉獵了不少文學作品,如《魯濱遜飄流記》、《金銀島》等,這些海上飄流冒險的小說,對霍鷹東涉世后曾產生較大影響。

  進入高中,每月學費十港元,這對霍家來說,更是沉重的負擔。霍母做駁運煤炭經紀,還與數個艇戶合伙買了一艘興和號小火輪。她對霍鷹東說:“我拼死拼活,就是為你能念上書。”

  霍鷹東除了上課,還幫母親記帳、送票據。母親每日給霍鷹東一毫錢,母親是這樣安排的,電車往返六仙,簡易午餐四仙。

  霍鷹東把電車錢省下,每日從灣仔跑到荷里活道上學。省下的錢用于買書。

  霍鷹東道:“那時我讀書十分專心,總是不甘落后,偶有成績落在第3名以下,自己便覺得臉紅。”

  霍鷹東讀到中三,霍母指望兒子能升讀大學,耀祖光宗,告慰先夫亡靈。

  太平洋戰爭爆發了。匯豐銀行高懸著太陽旗,日軍四處張貼安民告示,宣傳“共存共榮”。

  一面查封“敵產”,一船一船運往日本及臺灣。

  霍母和合伙人購置的小火輪被征用,霍家生活來源嘎然切斷,再也沒有貨輪泊在外侮,駁運煤炭的生意就沒霍母上街擺賣家中的衣物度日,霍鷹東出門尋找工作。

  霍鷹東平生第一份工作,是到渡輪做輪機工。渡輪是燒煤的,輪機工就是鏟煤工。霍鷹東年滿十八歲,卻十分瘦弱,端一大鏟煤炭頗感吃力,拋進鍋爐也撒下均。

  做了兩個月,力氣和技術毫無長進,便給炒了魷魚。

  霍鷹東的第二份工作,是交了十元日本軍用票做押金才獲準到太古船塢做鉚釘工。

  船塢已被日本人接管,修理日艦或運輸船。霍鷹東雖是苦出身,卻書生氣十足,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味道。

  鉚釘燒紅了,爐工就凌空拋來,霍鷹東不是那種眼疾手靈之人,常接不住。

日本師傅見狀,一拳就打過來。打鉚釘須兩人配合,師傅用鐵鉗夾住鉚釘,徒弟掄大錘趁  熱擊打鉚釘。霍鷹東力乏眼花,常常“塌靶”打到鐵鉗上,震得師傅虎口發麻。

  鉚釘打了一半就冷卻,僵在鉚眼里。

  師傅氣得嗷嗷叫,揚言要把霍鷹東踢下船塢。工頭安排霍鷹東做風炮鉚釘工,霍鷹東掄起風炮槍,馬達一響,就像抱著一頭烈虎,雙手渾身直打哆嗦,臉色發白,工頭一巴掌打得他暈頭轉向,他愣愣地不知發生何事。

  工頭暴跳如雷,霍鷹東聽不懂日本語,但他明白,他砸了10元軍用票買來的工作。

  1942年夏,日軍擴建啟德機場。霍鷹東應征去做勞工,開山運石,裝卸物資。

  每日工錢是7毫半,每人每天配6兩糙米,扣去2毫,實得5毫半。霍鷹東正處發育期,又是從事重體力活,6兩米哪里夠充饑。霍鷹東道:“即使吃完晚飯,肚子也只填飽1/10。”

  霍鷹東的第四份工作,仍是在啟德機場。他傷好后,就去找當初安排他工作的工頭,工頭動了惻隱之心,安排他做修車工一一彌補他傷殘的損失,霍鷹東心想時來運轉了,學會了修車技術,走遍天下都不怕。

  拜了師,便跟著學修機場運貨卡車。師傅都會開車,不會開車就不懂修車。

  霍鷹東總想去摸摸方向盤,心想即便沒學會修車,學會開車也是美事一樁。

  一天,卡車排成一列。霍鷹東心癢難熬,就爬上去開動其中一輛,轟轟隆隆,如騰云蹈霧一般,真是妙不可言。

  突然一輛貨車斜刺沖來,霍鷹東還沒明白怎回事,一頭撞了上去,把來之不易的第四份工作撞個稀巴爛。

  不日,霍鷹東覓得第五份工作,進了太古糖廠做化驗生。他之所以這么幸運,是皇仁書院的畢業文憑救了他,那時讀到這么高學歷的布衣鳳毛麟角,霍鷹東算小知識分子。

  真正要于細心精密的化驗活,霍鷹東又顯出于苦力出身的粗拙,毛毛糙糙,笨手笨腳,常常把玻璃器皿打碎。日本化驗師是個好好先生,批評幾句,也沒對霍鷹東怎樣。

  霍鷹東地位微賤,卻心比天高,見化驗室這么多瓶瓶罐罐,就幻想做發明家,無獨有偶,另一個學徒也好高騖遠,兩人商量用硫酸制造氫氣。

  氫氣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唯一的辦法是看它會不會燃燒。霍鷹東劃火柴去點,另一個學徒呆門邊觀察。

  氫氣與空氣中的氧氣混合,轟隆一聲巨響,霍鷹東一臉玻璃碎片,鮮血淋淋逃出來。

  剎時警報大作,以為英國間牒安放了炸彈,日本消防兵、憲兵人速趕到。

  只有那個日本化驗師明白兩個中國化驗生于了什么好事。他佯稱是器皿老化出的事故,使這兩個肇事者免受軍法論處。

  但這兩個化驗生不能留了,化驗師很氣憤地叫霍鷹東兩人開路。

  第五份工作,換來的是一臉鮮血。幸好,未留下疤痕破相。

  朋友都說霍鷹東是個背氣人,跑馬馬死,走船船翻。霍母也這么認為,說兒子背得氣來,鹽罐都會生蛆。

  霍母教兒子做事要腳踏實地,那些“科學東西”危險性太大。因此,霍鷹東第六份工作就非常現實,到糧庫“打哩”(過磅)。

  原想打哩很容易,過去米鋪米行老板都是雇用土頭上腦的鄉下人打哩。

  日治時取消米鋪,實行糧食配合,由軍政府統管糧站糧倉,但打哩跟舊米行無異。

  霍鷹東一上手,發現打哩還不那么簡易。他給苦力過磅,磅好后苦力才能背出去放架子車上,或裝船,或運到配糧點。米是180斤一包,要不多不少。

  苦力要么就不來,要來就來一串,徘起長隊,霍鷹東忙得滿頭大汗,這些苦力性急粗魯,高聲操爹罵娘。霍鷹東一急,愈發手忙腳亂。

  霍母來看兒子工作,甚不滿意,待收工時跟兒子說:“我要是老板,馬上會把你辭掉,換機靈的!”

  第六份工作到此結束。因霍母力主剎車,霍鷹東總算沒出什么差錯,算是善始善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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