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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暗流

  “他們這是在干什么?”張忠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由目瞪口呆問道。

  “這是漕船盤壩。”站立在一旁的阮安面無表情解釋道“從人字桅與方舷輪廓來看,這應該是一條標準的四百料漕船。”

  也難怪張忠震驚,原來阮安口中的四百料漕船并不是平浮在河中,而是爬在一處圓拱長壩的半腰處。

  漕船前半截的首柱高挺向上,后半截船尾還在運河水下,整個船身微微上斜,像極了一條要上岸的大魚。

  在運河兩側的河槽邊,此時還站著數百個衣衫襤褸的纖工,他們每人肩上都拽著一根纖繩。

  纖繩密如蛛網,牢牢系在船舷兩側,無不繃直,偌大的一條漕船,居然就這樣靠著人力離開水面,朝壩頂滑升而去。

  “呦呦嘿”

  張忠聽著纖夫連貫的號子聲,看著過了壩的漕船,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漕運一直都是這樣的嗎?”張忠神色復雜問道。

  “永樂十三年之前走里運河便需要過五壩,不過后來漕運總兵官陳大人鑿通了清江浦后便不需要盤壩了,只是不知為何漕船又開始走里運河了。”阮安皺眉解釋道。

  “那這些纖夫呢?”張忠繼續問道。

  “自然是僉派民夫來拉纖了。”阮安徐徐說道“府里會給縣里下命令,然后縣里便以服勞役的方式僉派民夫來拉纖。”

  “可是現在不是正是播種的時候嗎?他們來拉纖家里田地怎么辦?”張忠疑惑問道。

  阮安嘆氣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官民有別,他們種田比得上官府的事情重要嗎?”

  “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阮安說完后見張忠以一種陌生的眼神盯著自己,不由訕笑道:

  “當年我治理漕河時僉派的民夫更多,這樣的事情我見多了,對這些纖夫的處境也了解幾分。”

  “他們這些人運氣好的,遇到的督纖孔目(管理纖夫)能體恤他們,等干完事情還能活著回家。”

  若是遇到的是個混賬孔目,只顧著趕進度,不顧他們死活,那能否活著回家都是問題,要知道這條纖路上早已不知埋下了多少白骨。”

  張忠聞言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所謂的命比草賤便是這個道理了。

  “我要去趟漕運總兵衙門見見平江伯,你去不去?”阮安問張忠道。

  張忠暫時收斂復雜的心緒,沉默的點了下頭。

  待樓船在淮安碼頭停靠后,張忠便與阮安下了樓船,兩人乘著一輛馬車便向淮安城而去。

  待馬車抵達淮安城的射陽門下時,張忠掀開車簾卻見城外包磚壁的夯土城墻顯得十分破落,敵樓的頂脊連烏瓦都殘缺不全,遠遠看去好似射陽門上頂著一個老鴰巢。

  “淮安乃是漕運樞紐,這城池為何顯得有些破敗?”張忠疑惑問道。

  “我以前來此地時,也曾有過這番疑惑,后來才明白這淮安城有兩座。”阮安失笑解釋道“我們眼前的是舊城,本是唐代的楚州城,城北毗鄰淮河。”

  “到了元代,淮安的官員覺得舊城殘破,修葺不易,遂在西北方向一里開外,又修了一座新城,斜斜與淮河相鄰,直到清江浦為止。”

  “原來如此,想來漕運總兵衙門應該在新城吧!”張忠釋然笑道。

  “的確。”阮安頷首道。

  “那我們何必來舊城了,直接去新城便是了。”張忠疑惑問道。

  “這淮安本地有句俗話,說的是,新城談生意,舊城攀交情。”阮安笑道。

  “此話怎么說?”張忠問道。

  “此話說的是新城地勢開闊,庫倉寬敞,人們多是去新城談大筆生意,等到談完了,還得回舊城來放松,因為舊城有諸多老字號,玩的地方多,底蘊非新城可比。”阮安解釋道“永春伯既然來了,我自然要帶你去看一看。”

  “那便走吧!”張忠聞言也是干脆直接說道。

  于是馬車再次動了起來,通過射陽門便進入了淮安舊城。

  進入城內,張忠透過車窗便見城內頗為熱鬧。

  馬車正行駛在一條四丈寬窄的石路上,路面是用一條條長短不一的青灰條石拼接,并用鵝卵石補綴空隙。

  石條路上車馬絡繹不絕,行人摩肩接踵,多是南北客商,他們穿的不是湖綢就是蜀錦。

  石路兩側則是廊鋪,一排排的錢莊當鋪、酒肆食攤、瓷器雜貨等,要什么都有,不過沒有什么大宗買賣,凈是教人享受的去處。

  這些店鋪旗幌交錯,牌匾接連,伙計們都施展出渾身解數,賣力沖著街面吆喝。

  “這舊城果真是熱鬧非凡呀!”張忠收回目光對車內的阮安笑道。

  “這個自然。”阮安頷首道。

  隨后馬車便帶著兩人在舊城好好的逛了一番,真真是讓張忠大開眼界。

  隨著夜幕微降,華燈初上,馬車離開了舊城直奔新城而去。

  淮安舊城和新城之間,是一條寬約兩里的狹長荒地。

  說來也怪,舊城繁華,新城嚴整,兩城之間人員往來極為頻繁。

  按說這一塊夾地,該是眾人爭搶的上好地段,事實上卻荒涼無比,就連貧民窩棚都沒有一座,只有一條平整土路連接兩邊城門。

  “咦!”

  “這路邊怎么還有座廟呀?”張忠指著土路南邊路旁的小廟好奇問道。

  “那廟供奉的是金龍四大王。”阮安瞧了一眼徐徐回到道。

  “那又是什么神仙?”張忠壓根沒聽說過這號神仙不由疑惑道。

  “這金龍四大王,他本是一個叫謝緒的讀書人,家中排行第四,據說南宋末年,元兵攻破臨安之后,他憤然投水而死。”阮安耐心解釋道:

  “后來太祖皇帝與元軍大戰于呂梁洪,謝緒突然顯靈,大敗元軍,于是太祖皇帝封他為金龍四大王,成為黃河福主、漕河之神,漕運沿途都有供奉他的廟宇。”

  張忠聞言一陣無語,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在浙江投水的人,怎么跑到呂梁洪去顯圣了?

  也只能說洪武皇帝那是真的屌,天命所歸不外如是了。

  不提一路上張忠的吐槽,馬車沿著土路便穿過淮安新城的城門直奔漕運總兵衙門而去。

  漕運總兵總理南北漕務,節制天下漕船,其權勢之煊赫自然不用贅言。

  因此設在淮安新城里的漕運總兵衙門,毫不客氣地擠走淮安府衙,獨占城正中的風水寶地,與大名鼎鼎的鎮淮樓同在一軸。

  “吁”

  隨著車夫的一聲吆喝,馬車停在了漕運總兵衙門前。

  張忠與阮安相繼下了馬車,便見這座衙門的門面極其煊赫,門前有一對獬豸鎮門,兩側四旗亭、兩鼓亭,還有二十八根石制拴馬樁分列,五開間的大門前高懸一副漆金黑匾“總制漕運之堂”,當真是威風堂皇。

  衙門前佩刀的守衛見馬車停下自然是前來詢問。

  “你進去速速通稟,就說京師的阮公公前來拜會漕運總兵陳大人。”張忠上前說道。

  守衛聞言一愣,他沒想到眼前的人竟然來自京師,一想到對方是宮里出來的人,說不定身負皇命,他便不敢耽擱,拱了拱后便匆匆進去了。

  盞茶后,年近六十的陳瑄頭戴程子巾身著深藍梭子布直裰,向張忠與阮安走來。

  “阮公公多年不見,想不到你會再次來到淮安,當年我們一起治理漕河仿佛便在昨日一般。”陳瑄笑道。

  “是呀!陳大人官運亨通,都已經成為漕運總兵官了。”阮安也是感慨道。

  “這位是?”陳瑄看向張忠疑惑問道。

  “他是永春伯。”阮安笑著解釋道。

  “我看過邸報,永春伯南下任南京守備,不想今日能見到真人。”陳瑄笑道“永春伯南平交趾北擊瓦剌,如今更是陛下身邊的紅人,英國公想來也該老來欣慰了。”

  “平江伯過獎了,漕運關乎本朝命脈,平江伯能將漕運打理得井井有條,實在是功勞甚大。”張忠笑道。

  “你們先打住,我都餓了,還是先進去再聊吧!”阮安見張忠與陳瑄在一旁相互吹捧十分不耐道。

  “酒席已經備好,我們便進去吧!”陳瑄失笑道。

  三人便一前一后的進入了漕運總兵衙門。

  與此同時。

  白蓮護法胡壯趁著夜色來到了一片低矮的棚屋附近。

  這里是淮安新城向西擴張的產物,規劃已至,但城墻未及覆蓋。

  所以名義上算是城內,但與城外村落無異,在這里居住的,多是清江廠的工匠與淮安附近的佃戶。

  胡壯先是查看了周圍的動靜,見沒有異樣,便一個閃身,進入了其中的一間棚屋。

  棚屋十分簡陋,堂屋正中擺著一個彌勒佛,彌勒佛下一座白蓮花,四周點燃著十幾盞火苗閃動的長明燈,爐子里的三炷香,正燃著青煙。

  胡壯剛進入便驚動了屋內人,只見屋內有十幾人,他們都是一身麻布短衫,那短衫上似還繡著白蓮標記。

  “參見堂主。”胡壯進屋后沒有理會眾人,只是向坐在上首的岳山恭敬道。

  “不必多禮,你們王壇主怎么說?”岳山盯著胡壯問道。

  “我們壇主讓我告知你,時機已成熟可以發動了。”胡壯回答道。

  “自從永樂十八年圣教被朝廷重創后,我們已經偃旗息鼓許久了,如今我們也該動一動了。”岳山聞言眼中精光一閃徐徐說道。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白蓮佛母,法力無邊。”屋內十幾人聽聞岳山的話不由紛紛跪下口誦真言。

  胡壯見狀眼中精光閃爍,隨后連忙跟著跪下誦讀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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