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么，袖手旁觀著。
他佇立不動，仿若雕塑。
直到仙庭之上，一道龐大身影從天而降，張開長弓，一箭射穿了他的心臟。
“師傅！”
尸體堆中，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年扒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尸首，起身瞧見男子被一箭穿心，頓時大驚失色。
男人心口噴涌而出的血花那樣妖冶，在少年眼中，卻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
他顫動著眼睛大喊一聲，奮力跑過去，在男人倒下去之前穩穩地抱住了男人。
“師傅……師傅，弟子給您療傷！”少年哽咽著，拔掉長箭，伸手覆在男人身上，磅礴浩蕩的靈力頓時傾巢而出。
可是鮮血怎么也止不住。
男人搖搖頭，微微蠕動嘴唇，目光努力聚焦，望著面前紅了眼的少年：“快走……小徒弟——”
少年搖頭，越來越多的靈力朝著男人體內奔去。
丹田卻開始崩離破碎，靈力闖進去，又散了開來，回到少年的體內。
這時，天上男人又是一箭射下來。
少年冷冷抬頭，對天大吼一句：“滾！”
他身上散開強悍的靈魂威壓，竟然硬生生扭動虛空，將長箭轟成了齏粉。
在吼出這一字的時候，少年的眼睛竟然變成了藍色。
男人迫于少年的靈魂威壓，冷笑一聲，悻悻離開，去四方斬妖除魔。
躺在少年懷中的男子倏然顫巍巍伸手，抓起少年的手，將不知何時攥在手中的一枚戒指塞在少年掌心。
少年的目光陡然一怔。
“你不是，一直想要它嗎……”男子微微一笑，唇齒間涌出的鮮血觸目驚心。
“師傅……不……師傅弟子不要了，弟子只要您活著！”少年撲在男子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莫哭。我的徒弟……不是一個愛哭的娃娃。”男子伸手，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少年的頭，
“以后，師傅再也不能帶著你……四方斬妖除魔了——”
“師傅……”
男子卻仿佛忽然有了力氣似的，一下子起身，將少年拎著被迫也站起來。
“師傅活那么多年，活夠了。”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側眸望著四方。
不遠處，有四具被枷鎖束縛起來的，沒了頭顱的尸首。
一具和尚身，一具豬妖身，一具水怪身，一具猴精身。
“都死了啊……小徒弟，師傅要去和你師祖會面了。這么多年，你師祖一直在耳根子念叨我。”男子收回黯淡了光芒的眼睛，側眸朝著少年咧嘴一笑。
少年定定看著男人，眼角的淚水怎么也止不住。
“哭得像個娘們兒似的。”男人又笑了一聲，伸手招來青色長刀，轉頭望著天際。
遠處紅霞如火，四方血腥蔓延。
這里是人間煉獄，這里是魔鬼的戰場。
男子挺直胸脯，閉目迎天。
一道微風不知何處徐徐而來，拂起男子被血黏在一起的三千青絲。
男子的身形，隨著微風化成片片耀眼的星辰，仰天而去。
“生來不與妖魔行，死亦不愿為帝臣。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刀平定萬妖魔！赤膽之心不應天，萬古長燈也滅魂。身死三千大道間，大笑豈是仰天人——”
當男子朗聲念罷，大笑一陣，他的身形徹底消散在了天地間。
“師傅！”
少年怔怔聽罷，赫然發現，男子已然身死道消，一身修為融進了天地法則之中。
他立刻朝前撲了過去，卻只抓住一片虛無的空氣。
少年的眼眶，淚水不斷滾落。
師傅……
“師傅！”顧燁忽然睜眼，喘著氣焦急地四下望去，卻發現顧折正蹲在身前，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師傅！”顧燁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撲進了前者的懷中。
“怎么了這是？”顧折失笑一聲，伸手接住，輕輕拍著他的背，“莫哭莫哭，別像個娘們似的。”
方才他睜眼，發現顧燁緊緊皺著眉頭，氣息極度不穩定，像是做了噩夢一樣。
便上前想要推演顧燁的夢境，卻還沒有開始推演，顧燁就醒過來了。
這孩子一醒過來看到自己，就哭了。
好像他死了一樣。
念及此，顧折在心頭呸呸呸。
都還沒死呢，真晦氣。
“師傅……師傅……”顧燁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攥著顧折胸口的衣袍，小聲哽咽。
這是顧折第一次看到顧燁哭成這樣。
“莫哭，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是不能輕易流淚的。學學師傅，多笑笑。”顧折掰過顧燁的身子，咧嘴笑起來。
顧燁也跟著笑，笑得有些慘不忍睹。
若是可以，他寧愿自己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
這一世，他只想要一直守在師傅的身邊。
這一世，他只想要……留住師傅的命啊。
“師傅，弟子想一直跟著師傅。”顧燁消了哭聲，輕輕啟唇。
顧折將被子攏了攏，伸手揉了揉這小小少年的頭：“天下間，沒有不散的宴席。”
顧燁目光一顫，腦海又不自覺想起方才夢境之中，那慘烈無比的畫面。
那些，他一生都難忘的畫面。
是啊，天下間，沒有不散的宴席。
可是那又怎樣，凡事皆人為。
因果掌握在掌心，只要他守住師傅，師傅就不會……
不論怎樣，這一世，他不會讓師傅重蹈覆轍的。
顧燁斂起悲傷的目光，緩緩垂眸，小聲應下：“弟子知道了。”
“這些天，小徒弟就在這里好好歇息吧。在過些日子，咱們有一場硬仗要打。”顧折又揉了揉顧燁的頭，起身看向天上寒月，眼中多了一抹沉霜。
月色之下，姜尚看著顧燁紅紅的眼眶，若有所思。
這幾日，顧燁和姜尚在顧折的指示下，四處走動，在顧折指定的地方布下陣法。
弄罷這一切，顧折又拎著溫珩去了一趟參天古樹下，將陣法鞏固了一番，這才回到村落，拿出準備好的酒肉，烤著篝火，熱烈款待村民。
看著反客為主的顧折，村民們先是猶猶豫豫，靦靦腆腆的，當肉香不斷刺激他們的味蕾之后，他們便放下了羞赧，徹底敞開肚皮，大口吃喝起來。
歡聲笑語在村落蔓延，四方皆可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