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十月底,天氣轉涼,滿山的翠綠在季節轉換中逐漸變得枯黃,接著稀疏飄落。
城外,趁著天氣好,牧人們正忙著晾曬牧草。
再有幾個月就要入冬了,長達數月的寒冬,牲畜全得靠儲存的牧草養活。
這段時間,智朗一直在從燕國大量購買馬匹,蓄養量很快到了三千!但相應的,牧草的儲存壓力也大增。
牧場剛收割過,光禿禿的,地上只剩下了低低的牧草茬子。
而收獲的牧草有的還在晾曬,有的已經堆成了丈高的草垛,這里很快要變成草料場了。
其中一個草垛上,智朗正躺那,嚼著根狗尾巴草,瞇眼看著天空中變換的云朵。
他只是在這打發一會時間,聞著牧草的清香,總能讓他焦躁的內心安靜下來。
“家主,來消息了!”騮不知什么時候到了附近,喊了一聲。
智朗抬起胳膊,喊了一聲:“這呢!”
騮匆匆小跑過去,說道:“晉陽來的!”
“嗯?”智朗立刻坐了起來,趴在邊緣,一伸手把信接到了手里。
信是往前線運送物資的本地民夫送回來的,自從打通了到晉陽的通道后,薪地一下子成了后勤線路的節點,也攤派了部分運輸任務。
看了一遍內容,智朗笑道:“這晉陽,當真是讓趙氏經營成了銅墻鐵壁啊!”
信里的內容很簡單,就三件事:攻城進展,守城情況,以及智瑤罵人。
聯軍攻打了快一個月,但晉陽城還是穩如磐石,智瑤也從剛開始的一天三罵,到現在三天罵一次,也算認清了現實。
打不下晉陽,這很正常,畢竟,那可是趙氏苦心經營了幾代人的城池!
城中糧食,武器多的嚇人,而且趙無恤在城中居民心中威望也相當高。這種城池想硬攻下來?不可能的。
智瑤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最近也不怎么攻城了,而是開始在城外修筑據點,做好了長期圍困的準備。
看完信,智朗吹了個唿哨,一個鯉魚打挺,就直接從草垛上跳了下來。
一匹駿馬突然從不遠處奔了過來,打了個響鼻,就在智朗面前停下了。
雖然是光背馬,不過,智朗很利落的就登上了馬背。
“時候也差不多了。走,回城!”
一人一匹馬,兩人直接就進了城,不過智朗并沒有往居所去,而是直奔城北倉庫。
倉庫還是那個倉庫,推開大門,到了院子里,卻看到了幾個守衛。
看到是智朗,其中一個守衛連忙奔到庫房大門前,打開了門鎖。
門剛一打開,一股熱浪頓時撲面而來。高高豎起的爐子,巨大的風箱,還有成堆的生鐵塊,這里竟然被修成了冶煉工坊。
春秋時期的冶煉工藝已經有了初步發展,但水平仍然相當低,僅限于青銅器跟劣質生鐵的生產,鋼更是還沒影子。
智朗是文科生,沒學過冶煉,理科水平也僅止步于高一下學期。會背幾行元素周期表,知道幾個常考的化學反應方程式,還能畫受力分析……大部分都是這樣華而不實的知識點。
不過,感謝高中歷史!
到現在,他還記得歷史課本上那幾段古代冶煉工藝的介紹,以及那幾張插畫。
有了高中歷史的基礎理論指導,再加上亂七八糟的知識點,智朗自己摸索多年,竟然真的弄出來了改良版冶煉爐。
不過就算這樣,出爐的還是鐵,智朗要的卻是鋼!
再次感謝高中歷史,讓智朗知道了古代還有一種煉鋼方式,叫灌鋼法。
原理倒也簡單,就是把熟鐵跟生鐵按比例融化,生鐵中的碳滲透到熟鐵中,就能得到各種碳含量的鋼。
今天,就是第一次試驗的日子。不過冶煉過程太漫長了,又熱,智朗在外邊轉了一圈回來,竟然還沒出爐。
倉庫里,雖然屋頂是露天的,但智朗腦門的汗還是冒個不停。
“還要多久?”他走到一個爐子前,對旁邊守著的伯金說道。
伯金連忙點點頭,“快了!至多一刻鐘。”
說著話,伯金突然用力擠了擠眼睛,又拿手背擦了擦。
他的眉毛前兩天被燒光了,結果現在汗水總滴到眼睛里。
智朗點點頭,在旁邊找了個板凳坐下,就靜靜的等著。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風箱呼哧呼哧的拉著,好像總也沒個停下的時候。
騮不知從哪打了盆水過來,讓智朗擦了擦臉,總算舒服了些。
“成了!”伯金突然抬了抬手,激動的說道。
智朗呼地站起來,湊了過去。
隨著伯金一聲令下,赤紅的鋼液從爐子里流淌出來,濾除爐渣后,準確落到了準備好的模具里。
周圍很快圍了一圈人,都眼巴巴的盯著。雖然東西是他們煉出來的,但他們還真不知道這煉出來的玩意有什么特別的。
試了幾下溫度,直到鋼液徹底凝固冷卻,智朗這才親自把它取了出來。
就是根長達五尺的鋼條,但看起來跟那些鐵并沒什么不同。
“家主!這還是惡金啊!”一旁的騮嘆氣道。
他以為智朗弄這么大的陣仗,是能把鐵煉成金子呢,弄半天,還是鐵啊!
智朗沒搭理他,屈指敲了敲鋼條,又側耳去聽,好像沒什么不同?
又敲了敲,對騮說道:“你聽聽,這聲音哪不一樣?”
騮臉色有些為難,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入耳脆而不悶,回韻悠長……”
“回韻悠長?……什么東西。”智朗搖了搖頭。
刷的一聲,他突然抽出了自己的佩劍,這是前不久用鍛鐵做的,他打算用這柄劍測試一下鋼條的硬度。
想著,他就要抬手往那鋼條砍去。
“家主!”旁邊的騮卻急了,連忙抬手擋了一下,說道:“這劍來之不易!怎可如此?”
智朗這劍的厲害,他自然知道,還用自己的佩劍試過,尋常佩劍基本碰到就是一個缺口,不僅堅硬,且鋒利異常。
雖然這會還沒人弄什么幾大名劍的稱呼,但智朗這把卻能穩壓別的一大截,是真正能傳世的寶劍。
而智朗卻要拿這樣的劍去砍一塊鐵,也太過分了吧?
智朗把騮扒拉到一邊,不耐煩的說道:“你站遠點!”
說完,他毫不猶豫的往那鋼條砍了下去。
一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過后,智朗再抬起劍,上邊多了一大塊缺口。這就算廢了!
而那鋼條,卻只在表面多了一個淺淺的痕跡。
硬度居然差這么多!?連智朗也有些意外。
看到這,一旁的騮直接傻眼了。看看那佩劍,又低頭盯著那根鋼條,滿臉的不可思議。
智朗隨手把佩劍扔到了一邊,那根鋼條則遞向伯金,說道:“磨成劍,刃長五尺,明日我來取!”
“唯!”伯金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接過這根鋼條。
“多修幾個爐子吧!從現在開始,這里要全力開工,一個月后,產量至少要到千斤!知道了嗎?”
“唯!”伯金的頭更低了。
隨著十一月到來,北風徹底吹走了最后一點暖意,寒冬將至。
氣溫一天比一天低,而前線大軍的用度也是與日俱增,被服,糧草,以及武器。雖然部分能在當地解決,但智瑤又不敢壓榨的太狠了,所以相當一部分還得從智氏運過去。
薪城外的大路上,一支長長的輜重車隊正緩緩通過,當然,跟隨的還有戰車,以及數百甲士。
而此刻,智朗則站在城頭,饒有興致的瞧著。
戰爭,果然是吞金獸!
只這支輜重隊伍,物資就起碼值二三百金,更別提出動這么多人力的成本了!而這樣的隊伍,幾乎每五六天就得過一趟,智瑤正在囤積過冬物資。
“家主!陳應又派人來了,請你去商議事情。”腳步聲還未到,衛黎的聲音就先響了起來。
“他能有什么事,不外乎糧草罷了。……你去回復,就說我大病未愈,不去!”智朗冷哼一聲,說道。
陳應前幾天就來過一趟,說是智瑤傳來的命令,之前用來免去征召的錢財還沒繳完的部分,讓智朗直接折算成糧草送到前線。
如果這樣的話,那智朗得把薪地存糧的三分之二都送到前線。這樣一來,剩下的糧食連撐到下季糧食收獲都不夠,薪地這數千戶怎么辦?吃什么?
他怎么可能答應!!?
而智瑤之所以提這事,倒不是找碴,而是智氏的物資供應出現了問題,尤其是糧食。
說起來,這也是他自找的。
為了修那條通往晉陽的馳道,智瑤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原本用來從別國購買物資的錢就少了很多。
智瑤預計中的戰爭,是突襲晉陽后迅速解決趙氏,可現在出了岔子,突襲打成了消耗戰,原本的準備自然就緊張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想從別國買糧食也買不到了,臨近國家都盼著從中獲利,糧食是不可能賣的。
“家主!這不好吧?那陳應為人陰險,又是智瑤親近之人,萬一胡說些什么……”衛黎卻有些為難。
“那就讓他說去!”智朗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今日早已不同以往!
智瑤大軍被拖在了晉陽城下,去的容易,想回來卻難了。而且,就智瑤那脾氣,也不可能放棄。
就算他能率大軍回來,那又怎樣?
智朗手里只有幾百無車甲士,但若算上奴隸,薪地五千戶,卻能拉出來四五千丁壯,而且如今大半都在習練單騎。
只要配齊馬鞍馬鐙,再加上武器,立刻就是幾千騎兵,起碼自保無虞。這也是智朗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