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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戰斗

  前后不過喝杯茶的功夫,千余騎就蜂擁而出,在城外列出了松散的陣型。

  出城的總共一千二百多騎,除了必須的守城人員,這幾乎是智朗手中能動用的全部兵力。

  從智朗以下,所有人全部穿著制式短衣長褲,背著弓弩,腰挎長刀或手提長矛。這身打扮跟裝備倒并沒有什么問題,只不過,這本該是步卒跟戰車甲士用的裝備啊!

  你一個單騎,連坐都坐不穩,用得上刀劍?用得上長矛?弓箭……練了兩三個月就能騎射?

  這說出去定然要成為笑話的!

  而現在,這些人卻正在向所有人表演這個笑話!

  可問題是,這表演者偏偏是智朗。他說的笑話,誰能笑得出來?

  起碼,陳梁笑不出來。

  能讓智瑤這個一國執政不惜損壞名譽也要干掉,結果竟安然無恙的少年,他怎么敢輕視啊?

  看著遠處那如同狼群,漫步而來的古怪軍隊,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在陳梁心中騰起,這是對未知的恐懼。

  “調整陣列,弓箭準備!”陳梁大吼道。

  戰車開始以戰斗姿態展開,步卒們則整理弓箭,扶著矛戟,隨時準備跟隨戰車沖鋒。

  而就在這時,智朗的騎兵隊伍中,突然分出了百余騎,向四面八方奔去。

  他們是為了封鎖戰場,防止路人闖入,同時,截殺漏網之魚。

  天空更加陰沉起來,加上撲面而來北風,當真稱得上陰風怒號。

  雙方只相隔一里,就這么靜靜的對峙著,這是一次本該載入史冊的對決,可惜,沒有觀眾。

  智朗手扶著刀柄,昂首迎著風,任憑衣角獵獵作響。他的眼睛被風吹的微瞇著,卻緊緊盯著對面那輛將帥所乘戰車。

  刀緩緩抽了出來,發出嗤嗤的金屬摩擦聲,直到清脆的嗡的一聲,長刀完全豎了起來。

  接著,往前輕輕一揮。

  “沖鋒!”

  幾乎同時,雙方發出了沖鋒的命令。隆隆的馬蹄聲,車駕行駛發出的咯吱聲,再加上那些甲士特意烘托恐怖氣氛的呼喊,匯成了一首真正的戰歌。

  上千騎兵與上百戰車一齊高速沖鋒,就像兩群巨獸在奔騰,互相直壓過去,只那種巨大的沖擊感就幾乎讓人窒息。

  而直到這時,陳梁才隱約覺得不對,對面那些騎兵太快了,也太穩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把騎術練到這個程度?

  他曾跟隨智瑤去過戰場,不過都是跟中原諸侯的戰爭,倒是未曾遇到過騎兵。可,就算那些狄人精銳,也不可能有這樣的騎術吧?!

  還在沖鋒途中,也由不得他多想,只能穩住陣型。憑他所知的,戰車在正面作戰中是占據優勢的,就算是戰馬,也抵不過龐大的戰車!

  可,就在相距百余步,眼看就要撞到一塊時,對面的騎兵陣型突然從中間裂開!

  接著,智朗跟薪武一左一右,率部分別拉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度,竟向陳梁所部側翼繞去。

  “不好!”陳梁頓時大驚。

  他低估了完全體騎兵部隊的機動性,此刻的戰車陣型幾乎是一條橫線,側翼根本沒有防備。

  “停車!”慌亂中,陳梁做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策本來并沒有什么問題,側翼暴露,又來不及轉向,自然要就地停車構筑防御。可問題是,他再次錯估了對方的攻擊效率。

  戰車驟然停下,不可避免的,陣型出現了混亂,原本的橫向陣型變得歪扭起來。

  而這時,貼著對方弓箭的射程,智朗他們已經繞到了側后方,迎接他們的是剛剛停下,毫無防備的步卒!

  接著,智朗下令抵近。騎兵手持弓弩,開始毫無顧忌的抵近,抵近!一直貼到了二十余步。

  “準備!”

  隨著吼聲,騎兵們紛紛彎弓搭箭,或舉著弩,冰冷的箭頭指向了敵軍。

  “放!”

  密集的箭枝跟弩矢像蝗蟲一般飆射出去,點點寒芒在敵軍眼中迅速放大,直到慘叫聲響起。

  射擊結束,第一波攻擊的騎兵迅速讓開攻擊路線,接著是緊跟著的第二波。

  陳梁完全錯估了時間,太快了,快到他根本來不及構筑防御陣型,就猛然遭受如此打擊,陣型頓時大亂。那些士兵再顧不得陣型,紛紛聚在了戰車周圍。

  “沖擊!”

  隨著新的命令,射擊結束的騎兵們收起弓弩,抽出長刀或長矛,開始向敵陣突擊。

  借著戰馬的高速度,揮舞的長刀跟長矛威力也成倍增加,外圍散亂的步卒被沖的更散,而那些結陣的步卒則被戰馬撞開,接著被收割。

  從一開始,戰局就是一邊倒。陳梁準備的戰車沖鋒毫無用處,巨大的戰車轉向不易,此刻全成了累贅,敵人在側后,他們卻只能向前,根本不能為步卒抵擋威脅。

  而步卒因為驟然受到攻擊,本就慌張,更糟糕的是,他們的陣型是戰車對戰時的長條狀,薄薄的軍陣厚度也禁不起騎兵沖擊。

  而能對付騎兵的,只有步兵方陣。

  軍陣轉眼被沖擊的大亂,接著,智朗用騎兵繼續撕開口子,把本就不像樣的陣列如破布般扯成了一段一段。更重要的是,因為那些戰車的存在,步卒下意識的依賴心理讓他們紛紛聚到戰車周圍,更加難以有效反擊。

  看著周圍的一片慘烈景象,此刻的陳梁已經是目眥欲裂,這已經完全超乎了他的常識。怎會如此啊!

  不過,他總算還未失去理智。

  “前進!”他終于大吼道。

  停下的戰車是靶子,只有動起來的戰車才有威懾力。戰車再次動了起來,戰車上的弓箭手也開始朝騎兵射擊。

  步卒跟著前沖,可那些騎兵卻只不遠不近的在后邊追著。一邊騎射壓制敵軍戰車,一邊繼續收割步卒。

  在智朗眼中,那些步卒的威脅甚至比戰車更大。戰車轉向不便,很難對騎兵構成威脅,而那些步卒卻不同,一旦讓他們結成戰陣,長矛跟弓弩配合,再想打就難了。

  而這,也正是戰車配備步卒的原因。戰車用來沖擊敵陣,掩護步卒,而步卒則保護戰車,同時火力輸出,擴大戰果。二者的運用倒很像后世的步坦協同。

  可惜,陳梁手中的步卒太少了。正常的一輛戰車要配備七十二個步卒,可他呢,這里一輛戰車跟隨的步卒只有個位數,原因也簡單,步卒全被調到了晉陽。攻城用不上戰車,所以戰車倒是富裕一些。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是陳梁大大低估了智朗,可惜,這會想什么也遲了。

  陳梁倒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那些騎兵太過輕巧,而這廣闊的戰場又大大方便了對方來回機動。他想結陣迎敵,可對方緊緊的咬在后邊,根本不可能停下來。

  眼看著跟隨的步卒越來越少,陳梁一咬牙,喊道:“回營寨!”

  不能再打了!

  營寨里還有兩三百留守士兵,包括豫讓也在,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

  接著,戰車劃了一個巨大的轉彎半徑,轉向了營寨方向。

  從戰場到營寨,只有區區不到二里,但這點距離卻成了陳梁所部的噩夢。

  沒完沒了的抵近,射擊,再抵近再射擊。智朗甚至根本不加攔截,也不再沖擊,只是像狼群一般,不時地咬一口。

  而陳梁則像重傷的獵物,身上的傷口越跑越多,越跑越虛弱。

  終于,營寨近在眼前了,陳梁甚至看到了已經嚴陣以待的豫讓。

  可,他的步卒也幾乎消耗殆盡了。

  當戰車到了營寨跟前,陳梁喊道:“戰車堵在外圍,棄車!”

  戰車互相沖撞著停下,有的堵在了營寨門口,接著,那些戰車上的甲士紛紛跳車,越過拒馬,拼命向營寨中奔去。

  跟隨的騎兵正要靠近,卻遭到早有準備的豫讓的弓箭反擊,只好又退了回去。

  連續戰斗這么久,智朗他們也累得不輕,干脆把營寨團團圍住,雙方也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

  “家主!陳梁這匹夫部下只余不到三百,我等正好下馬步戰,一舉消滅之啊!”薪武匆匆跑過來,激動的大喊道。

  上千騎兵,幾乎沒怎么損傷就消滅了對方近兩百戰車,千余步卒,這怎能讓他不激動?

  智朗擺擺手,“這點殘兵,不值得如此!你讓人把那些拒馬拆了,打開沖擊路線,隨后再發動。”

  “唯!”

  就在薪武帶人忙著拆拒馬的功夫,陳梁已經帶著部下退到了營地中央。但此刻,眾人臉上仍然一片愁云慘淡。

  陳梁捂著胳膊坐在地上,衣衫破碎,長發蓬亂,一副落魄模樣。

  跟他回來的那些甲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橫七豎八的或坐或躺,幾乎人人帶傷,怎么也看不到了一點斗志。

  “怎會如此啊?怎么會敗?”豫讓扶著陳梁,忍不住說道。

  陳梁只是搖頭,面色慘白的道:“錯了,全錯了!”

  智朗之前的反擊,根本不是被逼無奈,而是早有準備!這一仗,就不該打!

  “我問你,如何敗的啊!!?你有兩百戰車,千余甲士啊!”豫讓憤怒的搖晃著陳梁,喊道。

  “我也不知!”

  陳梁痛苦的扶著額頭,“智朗不知用的什么辦法,能讓人在馬背上穩如磐石。你剛才未看到,他部下竟人人能騎射,甚至在馬背上揮舞刀矛!我正要迎戰,卻被他們繞到了側翼,陣形大亂,隨后就是一路潰敗至此。”

  “讓人在馬背上穩如磐石?什么辦法?”豫讓急忙問道。

  “腳上似乎蹬的什么東西……唉,我也顧不上細細打量。”

  陳梁自然注意到了那些騎兵裝備的特別,但一時半會的,他也弄不清楚那馬鞍馬鐙是什么道理!

  “唉!”豫讓重重嘆了口氣。

  這時,外圍拆卸拒馬的聲音隱隱傳來,更讓眾人焦急。

  陳梁與豫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絕望。

  “先生,降了吧!”這時,突然不知哪個說了一句。

  接著,又有人附和。

  這年代,投降雖然丟人了點,可也是正常事。這會只是春秋戰國之交,但終究還是春秋的影響更大一些,受春秋初期那種君子競賽式戰爭影響,戰爭并不像后來那么殘酷。

  就算戰敗了,輸的一方被俘,只要不是大仇,交點贖金也就回去了。畢竟大家都是貴族,互相幾百年的通婚,戰爭雙方很可能還是親戚,互相還是要留臉面的。

  當然,這是以前傳下來的習慣,可問題是,還遵守這種習慣的已經越來越少了,戰爭肉眼可見的殘酷起來。

  陳梁嘆氣道:“你等以為,降了就能活命?可你們難道沒看到,智朗這次根本沒留下傷兵!?我們知道了他的實力,他這是不想留下活口啊!”

  眾人紛紛低頭,但心中仍是糾結。在這是等死,投降總還有一點活路啊!

  “罷了罷了!”陳梁擺擺手,“誰愿意降的,那就去吧!”

  到了這會,也沒必要爭這些了。

  他的話音剛落,有一部分站了起來,大概十多個。朝陳梁拱了拱手,就低著頭往營寨外走去。其他人則是觀望著,想看看這些人的結果再做決定。

  不過,結果還是讓他們大失所望,那些人剛要走出營寨,就又被趕了回來。

  智朗不接受投降。

  這年代,殺降是絕對的大忌!涉及了道德底線,智朗也不敢在部下面前如此做。

  可他又不愿意接收俘虜,干脆把他們趕回去,意思就是逼著對方繼續戰斗。

  看著垂頭喪氣回來的那些人,陳梁嚯的站起來,對眾人吼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唯有決死一途!汝等還不整軍,隨我出擊!?難道還要受對方恥笑嗎?”

  下一刻,眾人突然就振作了起來,有的抽出佩劍,有的取下弓箭,再不復之前的頹態。

  隨后,在陳梁的帶領下,眾人列著整齊的陣列,開始向營寨外而去。

  看到這一幕,智朗才長長的吐了口氣。接著,他并無猶豫,直接朝薪武揮了揮手,示意進攻。

  “家主,那豫讓呢!?”薪武小聲說道。

  智朗臉色終于有了些猶豫,隨即嘆了口氣,說道:“留他一命吧!”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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