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來的很晚,漫長的一天后,當太陽帶著余溫緩緩落下,遠處吹來的風總算涼快了起來。
這會還有些亮光,士兵們已經吃過晚飯,這會都三五人一堆的坐在營寨外的草地上乘涼。
現在已經是夏天,就智朗的感覺來說,氣溫明顯比后世更熱,降水也多。要知道,這里可是北方,幾乎挨著西北了,但氣候卻更偏向南北分界線的地區。
處理完公務,智朗就照例開始到處巡察,這是每天的固定活動。
“家主,晉陽剛來的消息,薪武已經徹底穩固了代地。回歸的士兵還帶回來了大批戰馬,整整一千五百多匹,皆是良駒。”
執掌跑腿工作的賈遠從營寨外走來,遞來了一個好消息。
“哦?戰馬現在在哪?”智朗連忙說道。
“就在晉陽城外。”
智朗點了點頭,笑道:“果然是好地方。趙無恤背著惡名也要拿下這里,現在看來真是值得,可惜了,還是一場空。”
“正是如此。我常聽人說燕代之地多良駒,如今才知還是小瞧了那里,人口不過數萬的地方,蓄養的戰馬卻有七八萬。而且今后騎兵崛起,那必然驅逐戰車,代地恐怕還要更加重要。”賈遠有些感慨道。
在騎兵還未崛起之前,戰馬雖然重要,但更多的是工具馬的角色,戰車用馬更重要的品質不是速度,而是耐力,是容易操縱。
而這些跟騎兵戰馬的需要并不一致。
戰車的馬就算換上駑馬也湊合能用,畢竟戰車速度也就跟普通人奔跑差不多,各個諸侯國都自己養馬。
但騎兵用的戰馬卻不同,更重要的品質除了速度,就是耐力。在中原,多數平坦的地方要么是耕地,要么是荒林,總之很難找出地方讓戰馬自由馳騁。沒有地方奔跑的戰馬,結果可想而知,這也是春秋各國僅憑自己養的戰馬就動不動達到萬乘,但后來各朝卻嚴重依賴幾大牧場一樣。
騎兵用的馬,成本要高的多。
“聽說代地牧場廣闊,草質鮮美,向來盛產良駒,有機會我倒很想去看看。”智朗有些憧憬的說道。
“家主,如今戰馬都在晉陽,該如何分配?”賈遠繼續說道。
“哦,留下五百,其它的全運到智氏,分到各地吧!騎兵訓練是重中之重,留在智氏的各城守軍也要習練,用不了多久,騎兵就要徹底淘汰戰車。”
兩人一邊說,一邊繼續走著,很快到了魏韓俘兵的區域。
這里跟別處一樣,士兵都在休息,不過今天參加戰斗的那些士兵額外獲得了一些餐后甜點,棗糕,此刻正聚在那品嘗。
所謂棗糕,就是用棗、面粉、蜂蜜加雞蛋做出來的,酸甜可口。如今后勤通暢,所以也有冗余運力送來這些奢侈的東西。
智朗快步走了過去,而一直跟著的親衛紛紛離近了些,護在智朗左右。這里畢竟都是俘兵,加上智瑤的教訓,所以一直到現在都有所防備。
看到智朗過來,那些俘兵有些不知所措,有一個人站起來,其他人也嘩啦一下跟著站了起來。
智朗手往下壓了壓,說道:“都坐下,坐下吧!只是尋常的看望,不要多想。”
說著,他卻徑直走向了那些分到甜點的士兵們。
“今日一戰,我都看在眼里,你們都很不錯。”智朗笑著朝眾人揮揮手,一句話就讓氣氛稍稍輕松了起來。
智朗走到一個腹部裹著繃帶的傷兵跟前,彎腰說道:“叫什么名字?傷怎么樣?”
“痦!只腹部被射了一箭,有皮甲,傷的不重。”那士兵連忙說道。臉頰的一顆大痣跟著表情挪動起來。
“痦?”智朗笑著點點頭,說道:“你這算重傷還是輕傷?”
“輕傷。重傷都在那邊躺著呢!”痦指了指不遠處的涼棚。
“那可惜了,你這傷至多能拿到五六戶食邑,離百戶差的遠呢。”智朗笑道。
痦臉上擠出了酒窩,但眼中都是緊張,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你是哪里人?”智朗看了眼目光聚來的眾人,接著說道。
“安邑。”
“那是魏氏宗廟所在吧?”智朗突然來了興趣。
安邑,跟智邑的地位一樣,算是魏氏首都。
“正是。”痦點點頭。
“那,魏駒有一嫡孫,名叫魏斯,你可知曉?”
“自然知曉。魏斯小君子聰慧之名遠播,魏氏無人不曉。我在街上也曾看到他幾次,當真是形貌昳麗。”
“哦。”智朗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
魏斯,正是后來大名鼎鼎的魏文侯。他接掌魏氏后就重用李悝開啟變法,只花了不到一代人的時間,三家分晉后的魏國就從晉國中都稍弱的一卿,一躍成為新的超級大國。往西占據河西,把秦國壓制了上百年,往南又摁著楚國打,地盤膨脹了好幾圈,成就了戰國初期的霸業。
魏斯對整個戰國影響巨大,后來各國變法基本都是效仿魏國,不僅為各國指明了道路,還為各國輸送了大量變法人才,其中尤其聞名的是商鞅。
把紛亂的思緒收攏,智朗朝周圍眾人說道:“還有一事,等戰事結束,我準備將你們安置在晉陽附近,那里空出來了很多耕地。你們可有異議?”
自然是沒人搭話的,白天的亢奮勁過去,這會眾人情緒平淡下來,已經不那么容易煽動了。
智朗只好接著說道:“說說眼前的戰事吧!在我看來,離戰爭結束不遠了,該在兩個月以內。除了眼前的祁城守軍多一些,其它城池守軍都是老弱士兵加城中居民,不堪一擊。只要我們攻下祁城,接下來就是燎原之勢……”
扯東扯西的聊了小半個時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外圍的篝火點了起來,照亮了整個營寨。
看著依舊沉默的眾人,智朗嘆了口氣,打算離開了。
在一雙雙目光注視下,智朗走了一段,但突然又停下了。
轉身看著眾人,他大聲說道:“我知道你們各有各的顧忌。但不管怎樣,現在你們已經別無選擇,多想無益。……而魏韓,是他們拋棄了你們,他們為了救那些貴人,把你們當做了交易的一部分。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事實如此。
時代變了!人們的品德正在崩壞,戰爭越來越殘酷,會有更多的人丟掉生命。我不跟你們說仁義道德,用心想想吧,跟著誰能活的更長久一些。”
說罷,智朗重重呼了口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