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曲結束,在古箏、古琴、洞簫、琵琶、古瑟、塤……這些樂器的聲音下,在場內所有人沉浸表演的目光中,沈歌的舞姿漸漸停下來,重新坐回了案幾前,然后只見他抬起手撐著額頭,身體扶在桌上,再沒有了任何的動作。
蘭陵王死了,蘭陵王還活著。
場上響起來熱烈的掌聲,他們大部分都是華國人,再加上沈歌這些人的表演還如此令人震撼,所有人都心情激動、振奮,一時間掌聲激烈無比;甚至日國使團中也有人鼓起了掌聲,拋開兩國人的身份不談,他們同樣都是對音樂研究多年的教授學者,自然能看出這一場表演的好壞程度。
鶴田一武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使團中鼓掌的這些人立刻停下了手。
表演已經結束,大幕正準備合上,就在這一刻,一道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你們華國人竟然淪落到抄襲我日國曲子的地步了嗎?”
話音落下去,眾人一片嘩然,目光都落在了鶴田一武身上,剛才這句話正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鶴田一武,你不要血口噴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抄襲你了!”
“看我們表演得比你們好,就來誣陷人了!”
一些脾氣不太好的教授直接開口質問道。
鶴田一武冷冷一笑:“抄襲的什么地方,你們自己看不出來嗎,還是說你們故意欺我日國人不了解華國文化?”
聞言眾人都知道鶴田一武說的是什么點了,無非就是他們演奏的是《蘭陵王入陣曲》,而沈歌他們表演的角色同樣和蘭陵王有關。
“我們呼吸空氣,你們日國人也呼吸空氣,那我還說你們日國人抄襲我華國呢!”
這時,一道聲音忽然傳了出來,舞臺的大幕并沒有合上,沈歌此時此刻臉上還戴著一副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只見他手中拿著一個話筒,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還是說你們呼吸的不是氧氣,而是臭屁!”
鶴田一武冷哼一聲:“強詞奪理!”
“你又何嘗不是強詞奪理。”
沈歌淡笑著把他的話又回給了他。
“你……”
鶴田一武語氣一頓,看著舞臺上這個和自己對質的年輕人,忽然笑了起來:“那你告訴我,你們剛才演奏的這個曲子,叫什么?”
“《蘭陵王入陣曲》!”
沈歌平靜地說道。
當今天的這場表演在世人面前展現出來的時候,當他把曲子的名字說出來的這一刻,從此世界上的《蘭陵王入陣曲》有且只有這一個,無論其他人再怎么標榜正宗,都只是東施效顰而已,假得讓人感到可悲。
不過當日國使團聽到沈歌說出曲子的名字后,俱都是張口大笑了 起來,好似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一般。《蘭陵王入陣曲》這首曲子只有他們日國的才是正宗,而這個華國人表演的曲子和他們的沒有一點相同之處,如今卻說自己表演的也叫《蘭陵王入陣曲》,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了。
鶴田一武呵呵一笑,心想著葉紹翁怎么找了個沒有腦子的年輕后輩出來跟他對質,不由得笑道:“《蘭陵王入陣曲》……有點意思,你們華國不僅抄我日國的曲子,現在更是連名字都直接抄去了,真不知道你們華國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鶴田教授,年紀這么大了就不要再辛辛苦苦地來華國跟我們‘交流’了,”沈歌苦口婆心地勸道:“畢竟耳朵有毛病或者是里面塞了豬毛,所以聽不清曲子我們也能理解,您最好還是趕緊回家好好養病吧!”
“哈哈哈!”
聽沈歌說完后,一些人都笑出了聲,他們沒有想到在這種場合里沈歌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不過能把鶴田一武老狗懟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大快人心。
鶴田一武的神色不知不覺陰沉了下來,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安安靜靜的,沒什么本事,但是幾次接觸下來,他卻發現他竟然如此的難纏,自己三番兩次在他手中吃癟,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蘭陵王入陣曲》是我日國正宗古曲,你們也叫《蘭陵王入陣曲》,這不是抄襲是什么!”
鶴田一武質問道。
“蘭陵王本身就是我華國人,怎么就突然和你日國扯上關系了,甚至還被冠上了正宗的名頭。日國什么時候也學會大寒冥國那一套了?”
聞言在場的一些不經常上網的老教授不知道沈歌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不過其他人都聽懂了,因為大寒冥國的無恥行徑是出了名的,此時他說這句話,可不就是在諷刺日國學偷國人強行搶奪華國文化嘛。
“再說了,《蘭陵王入陣曲》本身就是我華國的古曲,到底是誰抄襲了誰?搶了別人的名字往自己臉上貼金,誰的臉皮更厚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沈歌一番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話語說得鶴田一武幾乎要破防了,不過這老狐貍的城府還是很不錯的,即便臉色已經逐漸陰沉,但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觀點:
“小伙子年紀不大,倒是牙尖嘴利,亂七八糟的歪理挺多的。我知道華國覬覦我日國的《蘭陵王入陣曲》已久,只是如今竟然隨便找了個曲子就說是正宗的《蘭陵王入陣曲》,這種自欺欺人的態度實在可笑!”
“你覺得《蘭陵王入陣曲》會是你們那種鬼氣森森的音樂嘛,這是在給死去的士兵招魂吧,”沈歌淡淡地笑了笑,“你若是不扯上《蘭陵王入陣曲》這個名頭,曲子還是挺不錯的,不過你們無恥的行為,卻成為了曲子的敗筆!”
“年輕人,這是我大日帝國著名的雅樂 ,你還年輕,不懂就不要亂說。”鶴田一武瞇著雙眼,嘲笑著沈歌的無知。
“既然是你們日國的雅樂,為什么還自稱正宗?”
沈歌問道。
鶴田一武語氣一滯,他們日國的《蘭陵王入陣曲》基本上就是雅樂,這點倒是毋庸置疑的。
“我日國可不像你們華國一樣不重視傳統文化,《蘭陵王入陣曲》是從華國唐朝時期傳入日國的,而我日國的雅樂和你們唐朝時期的音樂又有相通之處,自然可以稱得上是正宗!”
此時此刻,沈歌和鶴田一武之間儼然成了一場辯論。
“你都說是從我唐朝時期傳入日國的了,那為什么又自稱正宗,又稱其為日國雅樂,而不是唐朝樂曲。”和鶴田一武稍微加重的語氣相比,沈歌依舊淡然,輕笑一聲后反問道:“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那是因為……”
鶴田一武話還沒說完,沈歌就直接替他說道:“那是因為,你日國雅樂學的也只是唐朝時期的燕樂而已,再加上《蘭陵王入陣曲》在唐朝時期就經歷過了一次改編;傳到你日本后,又被你們自以為是的再次‘雅樂’化,到如今只是空有其名,而和原來的《蘭陵王入陣曲》已經沒有了半分錢關系。但現在卻依然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甚至大肆宣傳為正宗,真是可笑又可憐!”
沈歌微微搖頭:“今日你們不識我們表演的曲子是真正的《蘭陵王入陣曲》,不是因為我們抄襲,而是因為……你們,無知!”
“你……”
此時此刻,饒是鶴田一武城府深,但卻也有點繃不住了,總是泛著精光的小眼睛里現在卻充斥著怒意,看向沈歌時仿佛恨不得把他給生吞活剝。他還從來沒從別人手上吃過這種虧,哪怕是葉紹翁都沒有,沒想到今天竟然栽在了一個小輩手里。
與之前沈歌他們剛表演完時場上一片激動熱烈的氛圍相比,此時整個禮堂內顯得有些寂靜,除了一些人在小聲地竊竊私語之外,就只有沈歌和鶴田一武兩人的聲音在這里悠悠回蕩。
一些音樂教授學者都贊賞地看著舞臺上的沈歌,還有后面的白畫薇,這一刻她的眼里綻放著一閃一閃的小星星,眸子里盡是崇拜的光芒。
“沈歌說的沒錯,日國這個國家大部分文化都是學我華國的,被他們稍微修改后反而稱自己為正宗,太無恥了!”
“兒子在爸爸面前稱爹!”
“這要是說起來,那就是不孝子。”
眾人小聲地悄悄議論道。
鶴田一武深吸口氣,看著沈歌道:“你說我日國《蘭陵王入陣曲》不是正宗,說我日國雅樂出自唐朝燕樂。但是你華國呢,你口中所謂的唐朝燕樂現在還有嗎?還有雅樂,如今我日國把雅樂發展到了巔峰,而你華國卻根本就 沒有!”
“我日國雖然對《蘭陵王入陣曲》進行了改編,但是卻將它保留了下來,華國消失的大部分樂理知識都能在日國找到。本來我提了一個小小的建議,可華國非但不領情,竟然還惡語相向。所以我收回之前的話,從此以后日國的正宗古曲,不會再在華國演出一部!”
聞言在場眾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了,鶴田一武說的話雖然夸張了些,但卻也是真實存在的一種情況。因為日國留存的古曲的確比較多,所以華國才會和日國音樂界保持著互相交流的傳統,盡管每次的過程都不會很愉快,可對他們研究古曲還是有很大的幫助。
但是當鶴田一武放出“不會再在華國演出任何一部古曲”這句話后,兩國音樂界互相交流的這條路怕是要斷絕了。
此時此刻,一些精日的音樂教授都在心中恨恨地罵死了沈歌。
而鶴田一武心中冷笑著,如今這件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只能把這件事提出來轉移視線,同時借以脅迫華國;因為雖然華國文化缺失,但五千年的歷史下,還是有很多好東西得以保留下來的,所以他自然不會真的跟華國斷絕往來。
現在他的目標就是……臺上的曾侯乙編鐘!
“還得多謝你啊,年輕人!”
鶴田一武眼睛中閃過一道精光,要不是沈歌如此針對他,他還真不好故意找機會威脅華國人。
他知道華國的這些音樂家肯定不敢真正的和日國斷絕關系,所以這個時候他就在等,等著那些人出來打圓場,到時候他就可以趁機說出自己的目的了。
曾侯乙編鐘……早晚是日國的!
不過他還沒有等到華國音樂家出來打圓場,舞臺上卻先傳來了沈歌不卑不亢的聲音——
“誰說華國沒有雅樂?!”
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了沈歌的身上。
只見沈歌轉身緩步來到這一套分為三層八組懸掛在曲尺形鐘架上的曾侯乙編鐘前,這件編鐘樂器陪伴了他一個月的時間,但每當看到它時,依然會被它身上蘊含的那種氣勢所震撼。
銅木結構的鐘架采用了浮雕、髹漆、彩繪等裝飾技法,六個青銅佩劍的武士用頭頂和舉起的雙手支撐。其上繪制著三千七百五十五字錯金銘文,繁復的裝飾包含著人、獸、龍、鳥、花瓣、幾何……這種種細節工藝使編鐘不僅僅只是一件樂器,同時還是一件珍貴無比的藝術品。
這件樂器若是奏響,需要數人同時協作完成,不過此時此刻沈歌沒打算演奏,所以他只是執起木棒,在編鐘上面敲出了一連串的音節。
隨后他轉過了身,不只是對著鶴田一武,而是向整個禮堂內的人說道:“這,就是華國雅樂!”
全場一時間顯得有些寂靜。
“呵呵!”
鶴田一武冷笑一聲:“敲兩下鐘,就是華國雅樂了?那你倒是挺厲害的,都能自己自創雅樂了!”
沈歌微微一笑,沒有在意他說的話,而是再次對著場上的人說道:“華國雅樂從未失傳,如今還有一些存在世上,只不過相對來說有些少。而像鶴田教授說的那樣,我敲兩下鐘,就算是雅樂了嗎?”
“沒錯,它是!”
“華國雅樂和旋律無關,而是四個字——金石之樂!”
“能發出金石之音的樂器,則是以鐘、磬為主。如我面前的曾侯乙編鐘,就是雅樂的樂器之一!”
說到這里,沈歌看向鶴田一武,淡淡地說道:“所以不要用自己的無知,來質疑我說的事實,鶴田教授……”
沈歌故意在“教授”兩個字音上咬得特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