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汪寧沒有說話,他在對待沈歌和對待王梓煊的態度上截然不同,當然這不是他雙標,只是因為王梓煊的確招人厭惡而已。況且,王梓煊換節目指不定會搞出什么幺蛾子來;而他對沈歌則是一萬個放心,因為他知道即便是沈歌換了節目,但他的表演同樣能做到最好。
所以汪寧開口說道:“好,該怎么做,我這就安排工作人員配合你!”
沈歌點點頭,微微一笑,對汪寧的信任表示感謝。
汪寧擺了擺手,他知道沈歌性情穩重,如果不是有什么原因的話,他是不會突然臨時更改節目的。而他之所以這么做,汪寧猜測很可能是王梓煊剛才在舞臺上說那些話的原因。
很快,在汪寧的安排下,一名工作人員來跟沈歌對接。與此同時,汪寧授意臺上的三人多聊會天跟觀眾互動一下,稍微拖延下時間。
不過沈歌倒是不需要多么復雜的準備工作,他只是把一個U盤遞給了工作人員,然后又跟他說了幾句話,沒有幾分鐘的功夫便準備好了。
沈歌原來打算表演的《四郎探母·坐宮》沒有道具和服裝,只是一身素衣而已,再加上以他的容貌根本就不用化妝,所以只是簡單地讓化妝老師修飾了一下,就能直接登臺。
“可以開始了。”汪寧通知主持人。
在這一刻,就連他自己都非常的緊張。因為本來這一場就是《國風美少年》的總決賽,再加上沈歌作為這檔節目開播以來熱度最高的一位選手,如今又是在最后一個出場,這讓他怎么能不緊張。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雖然沈歌他們五人是以抽簽決定的出場順序,但恰好最火的沈歌抽到了最后一個出場,這倒是有種大軸的感覺了。壓軸、大軸這些詞語本就是梨園戲曲界的名詞,而且沈歌原本要表演的又是一出傳統的京劇經典名段,如果不改節目的話,還可以借此宣傳一下。
不過既然沈歌要改節目,他也沒什么意見,只是在總決賽的舞臺上看不到這么經典的戲曲表演節目了,令汪寧感到有些遺憾。
此時此刻,在一片昏暗的燈光下,沈歌悄然登上了舞臺。
“沈歌加油!”
“沈歌你是最胖的!”
“期待你的表演!”
雖然大部分人都沉默著準備看沈歌的表演,但卻依然可以聽到下面有人在小聲地表達著對他的喜愛和支持。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婉轉的伴奏響了起來。
對沈歌要表演的節目有所了解的觀眾在這一刻都感到十分疑惑,之前預告他在總決賽上不是要表演《四郎探母》嘛,但這個伴奏明顯不是京劇的琴聲,而是類似于古風歌曲的伴奏。
“這不對呀,不是《四郎探母》。”
“難道之前我們都猜錯了 ,沈歌不是要表演京劇。”
“不可能,絕對是《四郎探母》,至于為什么會這樣,那就不清楚了。”
“有兩個可能,一是沈歌要表演的并不是京劇《四郎探母》,只是把這出京劇的元素融入到了他現在唱得這首歌曲里;第二個可能是,他和王梓煊一樣,臨時更換了節目!”
“接著看吧……”
與此同時,沈歌清澈的嗓音傳到了眾人的耳中。
“戲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扇開合,鑼鼓響又默。”
“戲中情,戲外人,憑誰說。”
聽到這里,不論是后臺的汪寧,還是臺上的霍樽三人,以及臺下的觀眾,他們所有人都微微一怔,這是……古風歌曲?!
本來所有人都對總決賽充滿了期待,更何況還是作為大軸出場的沈歌大佬,但是現在他卻在臺上唱了一首蘊含古典韻味的歌曲。雖然其中的歌詞有和戲曲相關聯的字眼,而且以他的嗓音唱出來也的確非常好聽,但這卻并不能滿足眾人心中對他的期待感。
“有點拉胯,不會真的像網上說得那樣,沈歌江郎才盡了吧!”
“今天沈歌和白畫薇有點奇怪呀,要說他們的表演肯定無可挑剔,不過表現形式不怎么亮眼!”
“不知道,接著看下去吧。”
就在臺下眾人小聲竊竊私語的同時,沈歌還在演唱著,一股莫名的氣勢伴隨著他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而起。
“慣將喜怒哀樂都融入粉墨,陳詞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我!”
沈歌整個人完全投入到了演唱中,腦海中浮現出所遇到的一幕幕情景,鶴田一武對華國音樂界的算計,伊藤佑介和田原誠司臉上的傲氣,王梓煊剛才那一番貶低華國,推崇日國的話語……
此時此刻的他身著素衣,舞臺上的燈光緩緩流轉,沒有什么華麗的燈光和表演,僅僅是一個人立在臺上演唱而已。
不過場上的所有人都分明的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氣勢,正如臺上沈歌簡單而樸素的表演一般,這股氣勢同樣沒有給人多么強烈的感覺,但卻像是于無聲處聽驚雷,悄然調動起了眾人的心。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憂國。
“哪怕無人知我……”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沈歌的聲音感染,雖然此時此刻他們還沒有明白歌詞的大意,但是卻能夠聽出來他現在的歌詞,是以一個小人物的口吻唱出來的。
位卑未敢忘憂國!
并不激烈的歌聲就如同是這個人在說出這句話時的心情一樣,平靜,可有力而堅定。
在不知不覺間,積蓄起了無聲的氣勢。
當沈歌的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
“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
婉轉的唱腔在沈歌的口中發了出來,不過和之前他演唱的《牽絲戲》相比,今天這首歌曲中的戲腔部分卻并沒有多么嘹亮炸裂的感覺,稍微一品,便能感覺到其中反而蘊含著一絲絲凄婉和感嘆這種復雜的情緒。
不過這并不影響正在觀看這一切的觀眾的激動,雖然他們之前早就聽過沈歌唱的牽絲戲了,但此時此刻再次聽到他開嗓,依舊感到驚艷無比,之前對沈歌的那些失望,如今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臥槽,臥槽,臥槽……”
“有生之年竟然能再次聽到沈歌大佬唱戲腔!”
“太絕了,而且跟之前的那首《牽絲戲》還有些不一樣,我更喜歡這個戲腔一點。”
“我收回剛才的話,沈歌牛逼,yyds!”
“吹爆沈歌大佬!”
不僅是臺下的觀眾,汪寧和霍樽他們三人一樣,都被沈歌的這一番表演給震驚到了;同時霍樽和張云磊心里更清楚的是,這個戲腔就連他們都做不到。而沈歌的表演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透露著兩個字:專業!
只不過他們依舊想不明白,沈歌為什么要臨時更換節目,因為倘若是表演《四郎探母·坐宮》的話,他們相信觀眾的反應不會比現在差多少。
唱完這一段戲腔部分后,眾人原以為會過一會伴奏,然后再起主歌部分,不過下一刻沈歌再次開嗓了:
“濃情悔認真。”
“回頭皆幻景。”
“對面是何人……”
這幾句是昆曲念白,出自《桃花扇》,雖是戲腔,但此時觀眾還沉浸在沈歌的表演中,再加上這幾句唱詞并不像剛才幾句戲腔那樣清晰,因此眾人一時間沒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你方唱罷我登場。”
“莫嘲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
“道無情,道有情,怎思量。”
“道無情,道有情,費思量……”
一曲結束,沈歌的歌聲緩緩落幕,但它帶給眾人的震撼卻縈繞在他們的心頭久久不散,哪怕這首歌曲中想要表達的意思不甚清晰,可也使得所有觀眾都將沈歌的聲音和表演印在了腦海之中。
“太驚艷了!”
這是眾人此刻心中唯一的念頭。
此次的表演已經讓他們忘記了沈歌換節目的事情,所有人都期待著沈歌能再 次展現一下他那令人震撼的戲腔。
全場響起了歡呼和熱烈的掌聲,王梓煊冷冷地坐在座位上沒有任何的動作,在鼓掌的人群中顯得有些扎眼。
雖然沈歌的表演非常好,但他在心中卻不會承認,因此更不會給沈歌鼓掌。此時此刻,他正在心中琢磨著攻擊沈歌的話,本來沈歌若是表演京劇的話,他還有點不好回應;不過既然表演戲腔歌曲,那他就有對付沈歌的話了。
王梓煊心中冷笑著。
表演結束后,主持人正準備回到臺上,不過這時沈歌忽然開口說道:“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想占用大家幾分鐘時間,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主持人腳步一頓,正準備請示汪寧,但汪寧的話卻先一步傳到了她的耳中。隨后她點點頭,一邊后退,一邊說道:“好的!”
“謝謝。”沈歌微笑。
眾人都不知道沈歌要講什么故事,都疑惑地看向臺上的他,靜靜地等待著。
沈歌開口說道:“我要給大家講的這個故事發生在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夜里,隨著日軍槍聲響起,全國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而此時尚未受到戰火波及的安遠縣城內一片祥和……”
隨著他的講述,眾人都知道了這個故事就是剛才他唱的那首歌的背景故事。沈歌的聲音不大,有些輕,不過卻能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不久后,戰火綿延到了這里,日國軍隊包圍了安遠縣城,要求戲班為他們單獨演一場戲,并且以全縣城人的性命相要挾,指明讓名角裴晏之出場。裴晏之笑了笑,沒有拒絕……”
沈歌用平靜地語氣將這段不為人知的歷史緩緩道來,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他講述的故事中,日國軍隊威脅戲班讓他們唱戲,然后呢,裴晏之就這么屈服了?
眾人都靜靜地聽著。
“老子早就看不慣狗日的小鬼子了,大不了跟他們拼了!”
“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咱們走江湖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先生,我也能……殺,殺小鬼子!”
裴晏之看著眼前這個被戲班收養的棄嬰手里正拿著一把菜刀,沒想到一晃眼小家伙都長這么大了,看著小家伙俏生生的模樣,他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發,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好。”
是夜,小縣城內一片寂靜,而戲院中則一片燈火通明,小鬼子在臺下興奮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日軍軍官頗有興致地看著戲臺上的表演。
臺上唱的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臺下坐的是豺狼虎豹。小鬼子不知是在聽曲,還是因醉酒,各個都搖頭晃腦,站都站不穩了。
臺下的笑聲越來越大,臺上的鼓聲也越來越激烈,經歷過國破家亡的李香君想必和此時的裴晏之是一樣的心情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這一切裴晏之都感同身受,使得他唱腔更加的哀婉動人。
日國軍官終于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猛然站起身來拔出軍刀,就見這時,臺上的李香君大喊一聲“點火”。日軍這才反應過來,但戲院的門早已被堵住,四周倒滿了火油,本來就燈火通明的戲院在這一刻更是紅得鮮艷而耀眼。
望著眼前的火焰,裴晏之仿佛看到南京城破,清兵燒殺搶掠之際,李香君高一腳、低一腳地向秦淮河畔走去,四處火光沖天,夜空映得一片血紅,畫面重合,像極了現在的一幕。
臺下,日軍四散奔逃,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戲班子里的人殺死了一個又一個日軍,同時卻也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在了地上。
戲班班主、師弟、還有小玉米……
火勢越來越大,戲臺垮塌了大半,裴晏之身上的戲服被火焰燎得殘破不堪,起舞的烈焰中,他依舊在唱著。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都說戲子無情。
怎知,戲子……也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