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鄭重如此直白的話,還有那眼神,寧遠啞然失笑:
“行了行了,你再夸下去,等會兒我路都走不穩了。”
鄭重哈哈大笑。
這時候寧遠的咖啡送了過來,他道謝后喝了一口然后放下,再次抬起頭看向鄭重,說道:
“你也不問問,我是不是真的要拍戲,還是當時就為了氣氣她?”
鄭重灑然一笑:“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合作了這么長時間,我發現她雖然也有些能力,但性格上某些缺點,讓我無法忍受,比如固執己見,認準的事情聽不進意見,關鍵到最后發現是錯誤的,她也沒有任何道歉的意思,好多次了,讓我很無奈。”
說完后他趕緊解釋道:“這可不是我搬弄是非,而是這么長時間的經歷,也是我之所以來找你的原因。”
頓了頓,鄭重道:“如果說你沒出現前,可能我會堅持著把這部戲拍完,但你的出現,以及我對你的全面了解后,我就知道,我找到了合作伙伴,或者說領路人。”
“謝謝。”寧遠真誠道。
鄭重笑著擺了擺手:“不用,既然是伙伴,那就是互相成就,你需要進步,我也是,都需要新的挑戰。”
寧遠懂了他的意思,過來并不是當下屬,只是合作。
顯然,在外面待久了,他不喜歡被束縛和管制,還有可能就是之前被李紹紅壓制狠了的提防。
雖然寧遠并沒想過要把他完全招致麾下,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合作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包括遇到問題商量著來,但有一點,討論是為了讓作品更好、更有影響力和表現力,而不是服從誰的主觀意志和個人喜好。”
鄭重有他的優點,當然也有他的缺點,寧遠擔心他在改編的過程中,會放飛自我,而且如果寧遠一旦跟他有不同的意見和想法,他都會拿剛剛那番話來說,所以寧遠必須把話說在前面。
畢竟華夏文化和西方文化在某些地方會有沖突,這點不可調和,只能選擇一個,寧遠希望他能立足于作品本身,而不是他的個人喜好。
寧遠的意思鄭重也聽明白了,想了想后道:
“我明白,但你也知道,可能有時候當局者迷,我可能沉浸工作中的時候意識不到,這就需要你的幫助,來提醒我,只要是為作品好,我會虛心聽取的。”
說著,鄭重笑道:“不過你可不準吼我,好好說話就行。”
寧遠哈哈大笑,知道他為什么會冒出這句話,看來之前的合作讓他受傷不輕。
聊了這些之后,鄭重才問起正事:
“對了,你現在究竟有新戲要拍嗎?”
寧遠笑了笑,道:“我還真以為你不關心呢。”
笑過之后,寧遠點頭道:“肯定有的,我除了開玩笑之外,只要說正經事,都不會無的放矢。”
“那是什么?”鄭重雙眼一亮:“我記得你說過,那部作品跟橘子紅了年代相近。”
“是的,金粉世家,不知道你聽說過嗎?”
“什么?”鄭重愣了愣:“竟然是這部?”
“看來你知道,那就好辦了。”寧遠笑道。
鄭重點了點頭:“我看過原著,其實我個人就挺喜歡,以前還排練過其中一些情節的短話劇,應該說比較了解。”
頓了頓,鄭重道:“包括香江演員白燕的那部電影,我之前去香江的時候,還專門在一些老店尋找過碟片,還真讓我找到了,看過好幾遍。”
寧遠頓時欣喜不已:“那實在是太好了。”
鄭重也笑了:“看來咱們英雄所見略同呀。”
說著,他伸出手跟寧遠握了握:“合作愉快!”
寧遠握住他的手,微微搖晃:“合作愉快。”
寧遠以前覺得自己的手就不小,沒想到鄭重的手更大,不過即使這么熱的天,他的手也是涼的,沒有什么溫熱感。
隨后,寧遠就跟鄭重對金粉世家的改編進行了一些框架方面的探討,兩人越說越興奮,直到朱曉靜打電話過來,寧遠才發現都快七點了。
不知不覺,兩人聊了都快仨小時。
“最近我把我家人接到京城來旅游,剛剛來找你之前,我就帶他們在學校逛著,現在他們在附近,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一起吃頓便飯?”寧遠問道。
“好呀,我對吃沒什么講究。”鄭重笑道:“不過,不會打擾你們家庭聚餐吧?”
寧遠搖頭笑道:“沒事,他們也沒那么多講究。”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七月底,寧遠不僅帶寧大強他們把京城一些著名的經典轉遍了,臨近的津城,以及蒙省的草原,遼省和海邊也都去逛了一圈。
臨到走的時候,寧大強感嘆道:“還有有錢好啊,有錢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還不用擔心生活。”
寧遠笑道:“以后每年都帶你們出來旅旅游,不僅國內,國外咱也要去。”
寧大強連忙擺手:“國內還好,國外還是算了,說的那些鳥語一句都聽不懂,去了跟啞巴和聾子似的,一點都不得勁。”
寧遠哭笑不得:“有我們你怕什么。”
說著,寧遠趁機教育寧巖和寧雪:“以后好好學習,就算咱爸聽不懂,你們也可以幫他翻譯。”
寧巖一臉自信:“放心吧,我的英語那叫一個味兒瑞古德。”
寧雪也興奮道:“對對,我的也非常奶斯!”
寧遠聽了后有些無語:“就你們這帶著凌山味兒的話,那些老外能聽懂才怪。”
這時候,老家的老師大部分在課堂連普通話都不說,何況是外語,都帶著濃重的口音,絕大部分學生,更多是能看能認,但聽說就差了很多。
這時候的初中老師,基本都畢業于信義市里的師范學校,以及鄰近縣的潢縣師范學校,都是中專。
他們在這些中專里上課,因為都是本地人,上課都用方言,更何況這些師范生的老師,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年代的人,七十年代的都不多,也只會方言。
除非是新分來的大學生老師,才能說得標準一些,但基本也都在凌山高中,愿意去初中的很稀少。
“我給你們買的復讀機,你們用心學英語,不要光買磁帶聽歌。”寧遠板著臉道。
“哦,知道了。”寧巖和寧雪點頭道。
寧大強也跟寧遠一樣,打死不愿意坐飛機,所以寧遠給他們買的臥鋪,不過也方便,睡一覺就到了。
寧遠只是開車把他們送到車站,連車都沒下,他實在被之前車站的陰影弄怕了,再說現在正逢暑假期間,火車站到處都是人。
回了公司后,寧遠繼續跟鄭重討論劇本的事情。
而這個時候,因為韓平的介紹,劉國權也過來了。
一開始得知寧遠又找了個女導演,鄭重還有點郁悶,尤其是兩人長相相似,都是白凈的圓臉,戴著眼鏡,劉國權剛來的時候,鄭重那表情,寧遠現在想起來還感覺好笑。
不過隨著跟劉國權接觸多了,鄭重就發現,并不是所有的女性導演都那么強勢到錙銖必較的程度。
而鄭重了解了劉國權的履歷后,才發現她并不像李紹紅,劉國權比李還大了十歲,今年已經56歲了。
其實她也是京影出身的,而且比李紹紅早了十八屆,六零年,那時候她才十五歲,就進了京影的表演系,93年憑借《香魂女》拿下柏林金熊獎的導演謝飛,就是她同學之一。
不過,在京影歷屆畢業生中,遠沒有78級那么輝煌,所以李紹紅有著比劉國權強太多的人脈。
雖然劉國權并沒有那種優勢,但經歷豐富,京影畢業后她并沒有立即演戲,而是進了部隊歷練幾年,直到69年才進京影廠。
劉國權先是作為演員,演了十來年的配角,觀眾反映也平平,這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外表有局限,于是轉做導演工作。
83年的時候,她執導了自己的第一部影片《劫持》,發行了三百多個拷貝,對比《那山》一個拷貝沒發行出去的窘狀,可以說非常成功了。
她跟馮曉剛有點像,或許是不像陳愷哥、張義謀他們年輕成名,也沒有李紹紅那種資源,而且屢受挫折,這種不得志,反而讓他們對大眾的喜好琢磨的通透,正因為此,他們早期的作品都能讓大眾喜歡看、愛看。
八十年代,劉國權導演的大都是偏商業的片子,九十年代以來,又開始轉向喜劇片,比如陳佩斯和他父親陳強主演的《父子老爺車》,就是劉國權的代表作。
除此之外,還有葛優和梁天主演的《喜劇明星》。
說起來也挺有意思,兩人91年參演劉國權導演的這部電影,而十八年后,他倆又在鄭重的《氣喘吁吁》里共聚。
總的來說,劉國權不會像他們那么在意藝術性,一切以大多數人的喜好為出發點,如果對應到人的性格上,就不會是曲高和寡的,而是圓滑的、委婉的、溫和的。
事實上,她的性格的確如此,否則也不會一直拍這種影視作品,包括金粉世家 在大眾眼里,這部劇挺好看,但在很多藝術評論家眼里,也是批評,說它不是著力于表現社會歷史的真實與人性世界的復雜,不是追求人生境界的提升,而只追求感官刺激,有種‘披著厚重歷史外衣的愛情偶像劇’的蒼白。
寧遠自己倒是覺得,如果每部劇都搞成這樣,那就跟吃飯一樣,每頓飯都要計較多少卡路里會不會長胖吃了能補充什么營養蛋白質維生素,那這樣的生活也太乏味了。
不僅生活可以多樣化,影視也一樣,再說了,商業片也可以拍得很精致,要是每部電影都給觀眾灌輸什么復雜的內容,這跟上學時非要在一篇文章里找中心思想有什么區別呢。
寧遠喜歡好的文藝片,也喜歡一味求爽的商業片,這并不沖突,更何況金粉世家也沒那些影評家說的那么差,相較于很多漏洞百出的愛情偶像劇,已經算不錯的了。
鄭重對劉國權,從警惕到接受,再到因為劉國權的溫和以對,他反而喜歡跟她合作探討的氛圍。
就在這樣的節奏下,兩人取長補短,不斷磨合,劇本也愈發成熟起來。
在這個時候,劉國權跟寧遠猶豫著道:“寧總,我兒子叫李大為,也是一個導演,他跟著我拍過幾部作品,是京影美術系畢業的,能不能……嗯,能不能向您請求,讓他也參與進來?”
說的時候,劉國權還小心翼翼的看著寧遠,見寧遠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后,她連忙道:
“您放心,他很懂事,也有些想法和能力,不會給劇組添亂的,我就是想帶帶他,讓他多學一點,您看可以嗎?至于職位和薪酬什么的,您看著給就行,只要不影響到您的計劃。”
聽著劉國權低聲下氣的話,寧遠心里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果不是為了兒子,誰又會對一個比自己兒子還小的晚輩這么說?
因為早就有這個打算,所以寧遠自然毫無疑慮的笑道:
“當然可以,劉導經驗這么豐富,培養出來的兒子,那肯定差不了。”
劉國權頓時喜出望外:“謝謝,謝謝您。”
寧遠擺手道:“應該說我謝謝您才對,現在劇組人才不足,多一個有經驗有能力的,不論對我還是對劇組來說,都是好事。”
雖然寧遠這么說,但早已過了知天命年齡的劉國權,也經歷了那么多起起伏伏,對于寧遠的通融自然感激不盡。
畢竟自己只是說了一句,寧遠連人都沒見到,就一口答應,這完全是給足了自己面子。
所以,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劉國權越發上心,不僅每天來得早,晚上也基本七八點才走,而且回家后還繼續工作。
寧遠看在眼里,也感動在心里,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投桃報李,互相成就。
而劉國權的狀態也影響到了鄭重,同樣非常敬業,包括后來的李大為,也同樣如此。
他們的勤奮,也讓公司其他人被帶動,大家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忙得熱火朝天。
又過了幾天,寧遠帶著潘越明和劉葉,跟孟輝他們一起坐上了前往莫斯科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