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上,宋侖聲淚俱下哭訴母親不易,含辛茹苦培養他成人,想為自己娘親求個恩典。
皇帝一看狀元郎又有才華,又有孝心,當即便應允了此事,也算成就一樁美談。
沒成想,就是這座牌坊,險些逼死宋李氏。
原來,宋李氏丈夫名義上死了十五年,實則死了二十八年,她又頗多磨難,長夜寂寥,夜夜垂淚,也想有個能知冷知熱的人溫暖。
如今兒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又的中狀元,再也不用她操心,她便想著自己后半生能有個伴,安度晚年。
當然,若只是有這種想法,如今皇帝欽賜貞節牌坊,便是心里想改嫁,也不至于為此損了兒子顏面。
可實際上,宋李氏在十年前,便與喪妻的宋侖恩師互生好感,未免他人傳宋侖閑話,也是為了能讓宋侖安心讀書,故此他們才一直暗中來往。
宋侖能有這般成就,多虧了那恩師李舉人盡心盡力幫扶,宋李氏看在眼里,記在心頭。
過慣了寒冬的人,格外珍惜暖陽,李舉人就是宋李氏的暖陽。
宋李氏雖未曾明說,但早已是心中定下誓言,待到宋侖高中,她就改嫁李舉人。
萬萬沒想到,如今兒子是高中了,可卻給她求了個貞節牌坊。
那百般對不起她,讓她遭受折磨苦難的宋城,她都能對得起,如今卻要對不起一個真心待她的男人,她心中如同被刀割,自覺無顏面對李舉人,又不能害了兒子的前程,所以,這才想著自己一死以全此事。
“這位大先生,您說,我除了一死,哪還有別的選擇?”
宋李氏哽咽著,含氣說道:“我這一輩子,差點為宋家累死,無怨無悔拉扯孩子長大,自覺已經對得起宋家,對得起宋城。如今,我最虧心的是對不起李舉人對我們母子的照顧。也對不起我自己,老了老了都不能如愿過幾天好日子。”
宋李氏的話,讓卜測難得的想起了前世,那已經在意識中極為恍惚的前世。
抬眼看向天空,卜測眼中露出深沉之色,宋李氏的遭遇與他前世的一位親人極為相似。
丈夫不忠,多番背叛,不孝,她獨自侍養公婆,不仁,屢次盜竊她艱難所爭錢財,險些害的他們母子活不下去,不慈,差點打死親生兒子……
有時候,他甚至都分不清所謂前世,是自己做了個夢,還是真是自己的來歷。
“大嫂,就為這般便放棄自己性命,這如何使得?”
卜測撫須言道:“不就是想要與李舉人成婚嗎?卜某可給你出個主意,一則可讓你如愿,二則,也不會讓你兒子承擔欺君之罪。”
宋李氏一聽這話,哭聲一頓,抬頭看向卜測,這才發現眼前這人一副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模樣。
連忙起身,宋李氏行禮道:“還請先生指教,若是可行,您真是老身的大恩人……”
卜測一揮手,攔住宋李氏的大禮,撫須說道:“大嫂,你回去只管言與你兒子言說你要改嫁之事,若是他不應允,你便說你改嫁乃是仙人之意,若他不信,便與他打賭以天意來斷……”
宋李氏聽著半信半疑,抬頭狐疑的看向卜測,這真能行?她聽著怎么就覺得不真實,有些扯?
卜測笑道:“大嫂,左右不過一天時間,你何不去試一試,若是不行,你在尋死也來得及。”
宋李氏一聽這話,點了點頭,倒也是這個理。
“多謝先生指點……”
擦了擦眼淚,宋李氏作別卜測,往返家中。
“娘,您去哪里了?”
狀元郎滿身喜氣,看到老娘歸來,連忙上前攙扶。
對于老母親,宋侖真心敬重,自小母親有多么不容易,他都看著呢!
“對了,村頭那些人您看到了嗎?那都是朝廷工部的人,就是為了給您建牌坊,大鄭能夠享此殊榮的……”
“兒啊!娘有話要跟你說。”
宋李氏打斷宋侖興高采烈的話,直說道:“那牌坊,娘無福消受,可否退還給陛下?”
宋侖一愣,笑道:“娘在說什么胡話,這又不是買賣,是陛下給的恩賜,豈有退還之禮?”
想了想,宋侖言道:“娘,您是不是擔心建造牌坊銀錢關系?您放心,所需耗費全部由官府提供,咱們不花錢。”
宋李氏抓住宋侖的手,坐在堂屋,未曾開言已是無聲垂淚。
“娘,您怎么了?”
宋李氏對上兒子關切目光,強忍淚水言道:“兒啊!自你早年喪夫,為娘辛苦拉扯你長大,其中辛酸不易不足外人道也!若是無恩師李舉人,多番幫扶,為娘根本供不起你讀書……”
提及恩師,宋侖也是心生感激,早些年他買不起筆墨紙硯,但卻從未少過這些,皆為恩師李舉人所贈。
偶爾,他家中實在拿不出糧食,恩師也從不催促,但午飯卻從未少過他。
束修銀錢,更是從未要過,這些宋侖都記著呢!
聽著聽著,宋侖就覺得母親的話有些奇怪,甚至對恩師言談尊敬之中還多了些許親密?
宋侖臉色一變,果然聽見宋李氏言說道:“你恩師早年喪妻,一直未娶,為娘喪夫一直未嫁,其實……都是為了孩兒你能安心讀書……”
宋李氏起初是對李舉人的敬重,李舉人愿意幫忙,也是感嘆宋李氏的忠義,覺得宋李氏頗為不容易,加上宋李氏為了感謝李舉人對兒子的照顧,便時常過去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就這般敬重來,心疼去,一來二去便心生好感,互訴了衷腸。
“娘,您的意思,您和恩師……”
宋侖瞪大了眼睛,有些急道:“這如何使得?您若是改嫁恩師,豈非徒惹閑話,這讓兒子臉面如何掛得住?況且,如今圣旨已下,您若是改嫁,那便是欺君之罪啊!”
宋侖也不是很反感老母親改嫁,他也心疼娘親,可若是改嫁之人是他老師,那必定會惹出流言蜚語,甚至累及他的名聲。
宋李氏幽幽一嘆,響起卜測的話,便直言道:“兒啊!娘不瞞你,娘既不想對不起你恩師,又不想連累你的名聲,所以方才去了村頭的水塘,便是想著一死兩全。”
宋侖一聽這話,當即就跪下抱住宋李氏的腿,忍不住的哭泣,這是在扎他的心啊!
宋李氏接著說道:“娘,正想著尋死,忽遇一仙人,求得一卦,仙人言說娘改嫁乃是天意,誰也攔不住。”
宋李氏想著若是按照那位先生所教的那般說,未免兒子會不信,所以她刻意夸張了些,將那會占卜的先生比作仙人。
宋侖愣住了:“娘,您莫不是與兒說笑?”
就這么一出去,還遇見仙人了?
宋李氏幽幽一嘆,她從未撒過謊,所以不敢與兒子爭辯,以免露餡。
抬眼看向外面艷陽天,宋李氏言說道:“既然你不信,那便交由天意來決定。”
宋李氏說著,脫下身上外面罩著的麻布外罩,交由宋侖言說道:“你為娘把這件衣服洗干凈,晾在外面一天一夜,若是明日此時衣服干了,娘就聽你的,與你恩師斷絕來往,若是衣服不干……”
宋侖抬眼看向外面,艷陽高照,這衣服又是個麻布馬甲,別說一天一夜,不需半日定會干了,當即便應允道:“若是干不了,兒子想辦法讓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