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我媽臨死的時候跟我爸交代過娘家的賬目,欠你五十塊錢,是在醫院買腦復康時候欠下的,跟前有我二姑在場,回來的村里你擔心我媽忘了這筆賬,當著村里好幾個人的面你再三強調我家欠你五十塊錢,老村長劉金當時也在場,我們現在就問問!”
“劉叔,當初我大姨是不是親口說過我們家欠她五十塊錢,在醫院買腦復康的時候欠下的,而且讓你當擔保人,當時現場還有車胖子,車玉梅……”
最后這個名字出來,滿倉終于明白多這一百塊錢哪里來的了。
“對,啟華當時不光我在場,好幾個爺們都在,因為當時谷裕的婆娘已經動彈不了了,我們跟著抬得,你們幾個都過來!”
“我也佐證,當時我也聽見了!”
“就是,還有我……”
屋外好幾個胡子一把的鄉親走出來,屋內大姨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一張臉扭曲到一起。
“吵吵啥,你這孩子,你說多少就多少唄,你大姨還能跟你多要咋地?你這不是磕磣你大姨么?再說就是要多了想起來錯了,你大姨不也得給你送回來么?要不你大姨夫說你不懂事,你這孩子一點都不懂事,更不明事理,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被擠兌到這個時候,啟華大姨最終還是打親情牌,俗話說教育孩子誰都管不了。
“哼,那得是你當自己是我大姨,我當你是我大姨的時候好使,多說無益,這五十塊錢拿好,這張收據簽字,然后你跟我和我們家徹底斷絕關系。”
“從今天開始你是你我是我,我們永遠不再登你們家門,因為你這種高貴的親戚我們真的不配擁有,拿著死人的命訛詐親戚的人太高貴了,我這種不明事理的人怎么配污了您的法眼呢?”
“滿倉,夠了,說話那么難聽?這是大姨和大姨夫,給我閉嘴,閉嘴……”
谷春艷幾乎是怒吼,尖銳的聲音震得滿倉耳膜都快破了,滿倉心里暗自搖頭,心道你永遠就是過不了心里這道坎,一定得找個機會讓你過了。
轉頭讓滿意把所有東西重新理了個單子,作為收據拍在兩人面前,包括那五十塊錢,滿倉也開始拽詞,啟華兩人相互對視最終在收據上面簽字畫押。
而更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倆人拿出鑰匙把隔壁的門打開了,當著滿倉家里所有人的面把東西搬了進去,黑暗的夜色之中兩個小身影在飛速穿梭。
長燈時分,車玉梅扭著屁股走進隔壁,手里拎著酒菜。
“大姐,大姐夫咱們喝一杯,慶祝我的喬遷之喜,實話跟你們說,東邊這一間我從法院也買了,到時候你們再來這邊串門就直接住這間,你們家的大小子結婚后,再來水庫這邊玩就到我這住,隨便住,我就把你家大小子當成我的親兒子,大姐,大姐夫你們看咋樣?”
屋里傳出推杯換盞的聲音,東屋谷春艷再也忍不住了,腦袋埋在枕頭里放聲哭泣。
滿倉看在眼里,雖然有些心疼,但是卻不去阻攔,相反有些高興,因為這意味著谷春艷心里的這道坎過了一半。
“玉梅,我家小子的工作就全靠你了,聽說鎮上那個合資鞋廠很難進的,你真的有把握?”
屋內啟華的聲音響起,滿倉微微一愣,這才想起貌似大姨家的兒媳婦后來進了合資鞋廠,牛氣的了不得。
“沒問題,原來鳳不就是鞋廠員工么?只要我一句話下崗就能變上崗,咱們可不是別人說下崗就得下崗一點辦法都沒有,咯咯……”
屋內車玉梅聲音格外大,尤其下崗兩個字分外清晰,谷春艷聽到這兩個字,抓著枕頭的雙手握得更緊了,滿倉的眼神越來越冷。
“可不就是,咱們不下崗,不下崗,玉梅這些東西都是大姐給你的,人啊得有自知之明,大姐沒啥本事,以后孩子的事情就都靠你了,咱們才是真正的親戚,其余人都不是!”
迎合著車玉梅,啟華高高的舉起酒杯,唐球子更是各種逢迎。
“沒說的,反正我這房子以后自己也住不過來,就讓鳳兩口子過來,這樣你們也省事了!”
屋里三個人有說有笑,原本滿倉家里的資產就這樣被瓜分殆盡,巨大的陰霾漸漸籠罩,豆腐房里滿倉的拳頭握緊了。
“轟隆。”
一聲炸雷劃過天際,瞬間暴雨傾盆,豆大的雨滴拍打在遮雨棚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一棟房子里幾人歡喜幾家愁,滿倉靜靜地望著屋子內外的一切,打開窗子靜靜地等待雨停。
這一刻滿倉趕到很滿足,親人,仇人,朋友,伙計,齊聚一堂。
屋外角落里傳來鴨子的叫聲,偶爾肥豬哼唧幾聲,滿倉都感到那么的真實,這是前世體會不到的,水泥方格里太缺少這煙火氣了,哪怕這種歇斯底里的釋放都顯得那么彌足珍貴。
“東家我們……”
望著谷春艷哭的那么傷心,老酒意思是不是說點什么,滿倉回過頭。
“等雨停!”
“呃……”
一句話把老酒說的一點脾氣沒有,磨盤旁邊郝獨臂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想要披著雨衣帶著大伙回自己家被老酒攔下了,老酒起開一瓶二鍋頭拿出小豆腐,兩人開始喝。
“別哭了大姐,該出頭了!”
“喜子……,把車趕來!”
“等我會!”
夜幕垂垂雨終于停了,滿倉對著夜空一聲怒吼,一直在自己窗戶跟前等著滿倉消息的喜子應答一聲,趕著馬車進了院子,西屋三個人不約而同停下筷子。
“老酒,老郝,把磨拆了搬上車!滿意拿著鋪蓋,喜子跟著忙活!”
滿倉此時就是家里最大的那個主,門外劉鐵柱也走進屋,本來就搬得不剩什么東西東屋很快就空了。
谷春艷強忍著悲痛指揮幾個人把泔水缸搬上馬車,畢竟這是自己辛苦勞弄出來的,家里沒什么值錢的玩意了。
回頭戀戀不舍的把門鎖上谷春艷捂著嘴肩膀抖動,夜色中顯得那么凄涼。
“這是去哪?”
望著馬車行走的方向,谷春艷以為要去劉鐵柱家里,但是發現方向不對。
“回家!”
“嗯?”
谷春艷還想說什么,滿倉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直到滿倉打開村供銷社的大門。
“滿倉,你怎么會有供銷社的鑰匙?這……”
“這以后就是咱們家,我買了供銷社,開燈!”
“啪!”
伴著刀閘開關推上,十一間房子應聲亮起,整個院子照的通明。
“滿意,把這掛鞭給我放了!”
“好嘞,大哥,我就愛干這個!”
“噼里啪啦!”
早就準備好的五千響大地紅在漆黑的夜里綻放光芒,所有人家都走出房門,靜靜地望著供銷社方向。
滿倉也走出屋子,幾個跳躍站到墻頭。
“村里人聽著,我是谷滿倉,供銷社從今晚姓谷了,今晚上幫我搬家的人從今以后在供銷社白吃白拿,所有幫助過我谷滿倉和我姐姐谷春艷的親戚朋友,從今以后供銷社的商品九折優惠。”
“我跟葉家屯的所有父老鄉親承諾,只要我谷滿倉的供銷社經營一天,這個承諾永遠不變,所有聽到的老少爺們給個回音,讓我知道你們聽到了,聽不到的不算數。”
居高臨下,帶著些許童音的怒吼傳到鄉村的各個角落,村里人哪里會放過這個占便宜的機會。
“聽到了滿倉!”
“滿倉我是高家的,聽到了!”
“我是……聽到了!”
越來越多的人響應,一些人甚至走出家門帶著東西到滿倉家里賀喜,呆萌狀態的谷春艷傻愣愣的接受著到場每一個人的道謝,一直到這幫人離開谷春艷都沒明白到底發生了啥。
不用自己動手,家里的一草一木,就連偏煞子都被眾人抬過來,這種場景實在是太震撼了。
谷春艷根本不敢想象,而這就切實的發生在身邊,三天后谷春艷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同樣,一架驢車上面的夫婦更不敢相信,前一分鐘還被自己擠兌的放聲大哭的沒娘孩子,下一秒怎么就變成了坐擁供銷社的土豪?
再看看車玉梅,此時已經徹底的呆在那里,就跟木雕泥塑一樣。
在車玉梅看來供銷社是自己最后的退路,只要車胖子還活著自己就有機會盤回來,現在徹底完了,人家買了白紙黑字在那落下了誰都沒辦法?
至于腳下的破房子,白給自己都嫌呼破,忙活一大通,家沒了,人丟了,現在更是沒了生活來源,車玉梅舉起酒瓶一干到底,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