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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我們不一樣

  “益州的情況,和雍州是不大相同的。”酒客喝了一杯,對潘龍和韓風說,“許多雍州的習慣,是不能在這里套用的。否則,輕的話惹麻煩,重的話要送命。”

  潘龍微微點頭,韓風則不以為然。

  這個自稱孔璋的中年人是個自來熟,看他們兩個人風塵仆仆的樣子,就湊過來說:“看你們的樣子不像本地人,若是請我喝一瓶夢藍釀,我就給你們把天武郡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講一遍。”

  潘龍本不想搭理這個看起來很可疑的家伙,但韓風表示“你就是傳說中的情報販子嗎”,很愉快地叫來伙計,點了一瓶孔璋說的酒,搶先把這筆生意給做了下來。

  片刻之后,伙計拿來了一個精致的藍花瓷酒壺,潘龍一看就皺起了眉頭,問:“這酒什么價錢?”

  “夢藍釀是我們天武郡最為著名的白酒,一斗十貫。但此酒恰為本地出產,稍稍便宜一些,這一壺約莫一斤,如果客官用官銀付賬的話,二兩即可。”

  韓風頓時瞪大了眼睛,驚呼:“一壺酒,二兩銀子?!”

  “正是。”

  “那算了!”韓風立刻改變了主意,“這么貴的酒,我們可請不起!”

  伙計倒也不強求,轉身就要走,卻被孔璋一把拉住。

  “來都來了,何必拿走呢!”他舔著臉說,“這樣吧,我再奉送一些消息就是。我老孔對整個益州都是很熟悉的,除了天武郡的情報之外,加上別處也可以的。”

  “再多也不行啊!”韓風生氣地說,“哪有空口白牙,說幾句話就值二兩銀子的!”

  “情報可不僅僅只是‘空口白牙’啊。”孔璋笑嘻嘻地說,“老孔我說的不少情報,背后都牽涉了若干條人命。人命可比酒值錢多了。”

  韓風還要爭執,潘龍攔住了他:“一壺夢藍釀對吧?可以。但既然是生意,那么你就要說得詳細一點——關鍵是,如果我們有什么沒聽明白的,你要負責仔細講解。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孔璋頓時就笑逐顏開,從伙計手上接過那壺酒,仔細擦干凈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根本沒有給潘龍和韓風斟酒的意思,一仰脖子就是一杯,接連喝了四五杯,臉上浮起一層紅,才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

  “夢藍釀啊夢藍釀,我多少年沒喝到了啊!”

  潘龍倒是不介意等一等,但韓風可沒耐心看他長吁短嘆感春傷秋,立刻就打斷了他的感嘆,讓他給二人介紹益州的情況。

  孔璋倒也沒拖延,開口第一句就是“大不相同”。

  “你這話說得……跟廢話一樣!”韓風沒好氣地說,“隨便到什么地方,都要尊重當地的風俗傳統。否則的話,在哪里不會惹麻煩?你還是說點實在的,比方說,我們在益州這邊,最需要注意的是什么?”

  “在益州,最要小心提防的,自然就是地方豪強。”孔璋說,“你們雍州呢,因為要支援北地的緣故,所以各地駐軍都很強,官府為了收稅和編組徭役,做事也很勤快,管得很多。”

  “但我們益州就不是這樣了。我們這邊地方太平,物產豐富,又不用打仗。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安穩,也就不大關心天下大事——我們這邊有句俗話叫做:國家大事,關我甚事?其中的意思,大致上就是這樣。”

  潘龍皺起了眉頭,覺得有些不舒服。

  北地人奮戰在大夏皇朝對外開拓的前線,一貫以殺敵報國、建功立業為人生最大的追求。講究的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對于孔璋說的這種只顧自己不顧國家的觀點,他很是看不上眼。

  韓風的反應比他更加直接,冷笑一聲,不客氣地說:“安穩?世上哪有什么安穩,不過是有人幫你們擋了風雨而已!”

  被他如此搶白,孔璋倒也不氣惱,笑呵呵地說:“的確,我們能過安穩日子,靠的是有人遮風擋雨。對于我們益州人來說,遮風擋雨的,就是地方上的各路豪強。”

  潘龍霍然一驚,忍不住問:“你說什么?!”

  孔璋微微一笑:“就是這話,對我們益州人來說,朝廷是虛的,地方豪強才是實的。鬧天災了,是豪強們出面賑災;鬧妖怪了,是豪強們出手斬妖;家里有什么倒霉的事情需要幫忙,也是向豪強們求助……相比遙不可及的朝廷,這些地方上有威望有能力的大戶,才是我們益州百姓的依靠。”

  韓風問:“按照你的說法,有事都是豪強們做,那朝廷在干什么?”

  “收稅唄。”孔璋哈哈大笑,“他們除了這個,還能做什么‘好事’不成?”

  潘龍輕輕地嘆了口氣,大致上明白了孔璋的意思。

  “按照你這個說法,我們既然在益州行走,相比朝廷法度,地方豪強們的規矩才是最需要遵守的,對吧?”

  “沒錯!小哥你是個聰明人!”孔璋大力點頭,又喝了一杯,“得罪了朝廷不算什么,我們這里得罪朝廷的人到處都是,不多你一個。只要你別作死,自己跑到城門口的海捕文書旁邊去,就算是兵爺見了你,也未必認得出來。”

  “但是得罪了豪強大戶,那就不同了。各地大戶都有來往,有的是親戚,有的是朋友,有點是同門師兄弟……你得罪了一個,就是得罪了一群;得罪了一群,就是得罪了整個益州。”

  “除非你真的是過江猛龍,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眼皮能折彎鋼針,手指能戳穿盾牌,否則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得幾根釘子?”

  他再喝了一杯,愉快地說:“所以在我們這里,最重要的是入鄉隨俗。到什么地方,要先知道這地方有那些必須尊敬的人,這些人定下了什么規矩。你若是不喜歡這個人,不喜歡他的規矩,你可以走。但萬萬不能作死,跟他為敵,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我們就要人頭搬家了,對吧?”韓風似笑非笑地說,“那么孔爺,您老是不是也屬于哪一位大戶的門下?專門找上我們,是不是來盤我們的底,想要找些茬子的?”

  孔璋正要回答,突然臉色一僵,笑容都凝聚在了臉上,冷汗卻流了下來。

  桌子下面,一把刀抵住了他的肚子。

  “剛才忘了自我介紹,現在我來補一下。”韓風臉上依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上的刀子卻緊緊抵住了孔璋的肚子,大有他敢動彈就直接一刀捅進去的意思,“小子姓韓,雍州人……嗯,雍州最北邊,過了黑戈壁再走一段路,距離金城防線不足百里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家鄉。”

  孔璋的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出來了,嘴唇不停地哆嗦,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你既然是個賣消息的,肯定聽說過我們這種人。我記得中原這花花世界的有錢人,都喜歡稱我們為‘北地蠻子’,你們也差不多吧?”

  孔璋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怎……怎么會呢……”

  “會不會都無所謂,我們不在意這個。”潘龍微微一笑,和和氣氣地說,“出門在外,安全第一,商人們講究和氣生財,我們其實也差不多。”

  “只要沒有人想要欺負我們,比方說糊弄人啊,比方說威脅恐嚇啊,比方說坑蒙拐騙啊……我們北地蠻子其實還是很好說話的。”韓風嘴上這么說,手上的刀子卻沒有一絲放松,“但如果有誰想要找我們的茬,給我們添麻煩,乃至于想要坑我們,那我們北地蠻子也從來都只有一個反應。”

  他停頓了一下,話音驟然變得冰冷:“一刀宰了他!”

  孔璋的眉眼都耷拉了下來,臉色簡直比黃連汁還苦。

  他本擬看這兩個少年似乎沒什么江湖經驗,想要嚇唬他們一番,然后弄點半真半假的消息,坑他們去吃點虧——自己或許還能在其中分潤一些好處。卻沒料到嚇唬的話還沒說完,這兩個小子居然就拔刀了!

  (天殺的!這兩個小東西竟然是北地蠻子!老子怎么這么倒霉,惹到了兩只小蠻子!)

  他心里大罵,臉上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怒意表現——北地人兇悍好斗的名聲,大夏九州但凡消息靈通的,誰不知道?

  這群住在沙漠外面,整天跟風沙斗、跟冰雪斗、跟妖獸斗、跟荒人斗、跟各種天災人禍斗,把殺人和被殺都看做尋常事的蠻子,是天底下堅韌的戰士,也是天底下最兇狠的殺手。

  別說區區地方豪強,就算是大夏天子,也不敢激怒他們。

  百多年前,雍州侯在酒宴上趁著醉意罵北地蠻子是“人獸雜居、腥臊骯臟,跟禽獸一樣讓人惡心”,結果話才出口不到半刻鐘,就被一個北地出身的士兵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將那顆尊貴的腦袋砍了下來,摜進了正沸騰的湯鍋里面。

  那件事鬧得很大,但最后的結果,卻是朝廷向北地人退讓。從此雍州對北地的節制便大大減弱,北地漸漸獨立于雍州之外,儼然成了大夏皇朝的第十一個州。

  這些北地蠻子連堂堂雍州侯也說殺就殺了,區區一個情報販子,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韓風并沒打算真的一刀捅死他,只是用恐嚇報復他剛才的恐嚇而已。看他嚇得夠嗆,便收起了刀。潘龍更叫來伙計,再添了一壺夢藍釀,給他壓驚。

  只是這一回,孔璋喝酒也好、說話也罷,都變得拘謹起來,再不敢像之前那樣恣意,也不敢再擺出那幅江湖前輩的架子來。

  酒足飯飽,消息也都打聽完了,潘龍和韓風結了賬,告辭離去。孔璋坐在那里,看著他們走遠,長長的嘆了口氣,拿起酒壺給自己斟酒,手卻抖抖索索,怎么也拿不穩酒壺。

  他無奈地搖頭,自嘲地笑了。

  “老了!老了啊!江湖的未來,果然還是屬于年輕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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