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錫安的三位領袖——或者說兩位,那位有著長長驢耳朵的褐發少女明顯什么都沒弄懂的樣子——實在是有些神經過敏了。
潘龍覺得,他們大概是平時壓力太大,影響了正常的思考。
他甚至懷疑,當得知“有辦法緩解甚至治療靈能感染”之后,那兩位整天疲憊不堪幾乎要過勞死的錫安領袖,就已經因為過度的狂喜,導致了精神狀態暫時不大正常。
對于這樣的人,爭論當然沒有什么意義,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整個事態朝著正面的方向引導。
所以,抵達錫安的第一天,他就準備開始上課。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只想要選三五個學生教一教就好。但“醫生”——也就是那個黑發男子,錫安研究所的所長,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卻建議他開個大課堂。
“你當然可以自己選擇幾個順眼的學生私下補課,但請讓更多的靈能者能夠有機會學習——哪怕只是給他們一點希望、一點安慰,也是好的。”他的笑容里面透出無法掩飾的憂傷,“這些年來,大家實在是過得太辛苦了!就算幫不上多大的忙,有一點希望,至少可以讓他們……睡得安穩一些。”
他說得情真意切,言外之意更是讓人禁不住要掬一把同情之淚。
潘龍嘆了口氣,接受了他的建議。
“好吧,在這類問題上,你才是專家。”他笑了笑,說,“既然這樣的話,我等一下就開課吧。早點讓大家開始學習,總是好事。”
“那我去給你安排教室。”褐發少女站了起來,正要出去,卻被綠發女人叫住了。
“等一等,在那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做。”她看著潘龍,“首先,我們要為潘先生擬定一個代號。”
“代號?有必要嗎?”潘龍詫異地問,“我只是個教師,又不會當外勤特工……”
“你的身份需要絕對保密!”黑發男子也立刻贊成,“等一下我們還要跟上次出任務的幾位干員談一談,讓他們保守秘密,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對外就宣布……你是隱居的研究靈能感染的學者,作出成果之后搭車來投奔錫安。嗯,這樣最妥當!”
“要是他們已經不小心把事情說出去的話,該怎么辦?”少女問。
“不會的,他們都是知道輕重的人。”綠發女子說,“這種關系到整個世界的大事,沒有誰會輕易泄露。”
經過一番商量,潘龍給自己取了一個“夏平安”的代號,而他的正式身份就變成了“來自民間的靈能感染學專家夏先生”。
十分鐘后,一則廣播在整個錫安播放。
所有人員請注意!所有人員請注意!下午三點整,靈能感染學專家夏平安先生將在大禮堂舉行公開課,介紹他發明的通過鍛煉緩解靈能感染的技術。歡迎大家去聽課。
這則廣播反復播放了五遍,聽得潘龍自己都有些尷尬。
更讓他尷尬的,是那群圍在他身邊,擺出一副隨時準備給他擋子彈架勢的保鏢們。
“你們不用這么緊張吧,這里可是你們的大本營啊!沒危險的。”他忍不住說。
“跟那沒關系。”一個頭頂有一對帶著嚙齒類風格的耳朵,神情冷淡,有著明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感覺的女人說,“您很重要,對我們,對錫安,對這個世界……您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無論在哪里,我們都要給您最高規格的安保。”
潘龍嘆了口氣——又是個沒辦法交流的。
他問:“大角他們呢?”
相比這些沒辦法交流的保鏢們,他覺得還是大角比較好溝通一點。
“他去接受治療了。”女人回答,“我們靈能感染者每次外勤回來都要接受治療,否則的話,活不了幾天。”
潘龍一驚:“這么嚴重?!”
女人皺了皺眉,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隨即似乎想通了什么,湊到旁邊,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低聲,給他介紹了許多關于靈能感染者的知識。
潘龍這才知道,原來諸如大角之類靈能者一旦使用靈能,就會加重自己的感染癥狀。而靈能感染除了病情嚴重之后可能發瘋、變怪物甚至于自爆之外,平時也會讓人十分痛苦——這種痛苦還沒個規律,有的人頭疼,有的人手疼,有的人內臟疼,更多的人自己都說不出哪里疼,但就是疼得厲害。
所以靈能者們一旦出外勤,回來之后就必須要接受治療,以緩解癥狀。
這種治療的代價很昂貴,全世界也只有錫安才會給麾下的靈能者們提供。所以,很多實力強大的靈能者都會來投奔錫安。
而當今世界,公認的最強的靈能者之一,就是錫安的“奇美拉”——剛才在會議室里面,除了一對長耳朵之外,別的方面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褐發少女。
不要以為“最強靈能者”這個稱號有多光榮,靈能強大的人常常必須戰斗,而戰斗就要使用靈能,使用靈能就會加重感染……迄今為止,所有得到過這個稱號的人,沒有哪怕一個能夠在得到這個稱號之后再活超過五年。
因為“奇美拉”也才得到這個稱號四年多一些,記錄目前就是她保持的。
代號“拾荒者”的女人也是靈能感染者,她的感染程度比“奇美拉”輕得多,可即便如此,她估計自己大概也只剩下三五年的壽命而已。
在潘龍認識的靈能感染者里面,感染程度最輕的是大角,大概屬于“輕微癥狀”——他之所以在靈能感染被削弱之后能夠相對平靜,很重要的原因是他還沒有真正承受靈能感染的痛苦。
而弗蘭卡之所以會那么激動,自然是因為她的癥狀已經比較明顯,已經被靈能感染的痛苦困擾多時,甚至于已經聽到了死神的腳步聲。
“那你呢?”聽到這里,潘龍忍不住問。
“拾荒者”毫不在意地說:“對于像我這樣已經失去了一切,除了生命之外別無所有的感染者們來說,死亡并不可怕,反正活著或者死了,對我們來說其實并沒多大區別。我們懼怕的,是感染發作時候的痛苦……實際上,很多感染者都會在病情發展到中等程度之后自殺,因為那種痛苦太難忍受了。”
潘龍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繼續默默聽她介紹。
錫安這座移動城市并不大,盡管他們走得不快,大概二十分鐘之后,也抵達了那座大禮堂。
這座大禮堂頗為廣闊,整體是扇形結構,上下兩層,下層十排、上層四排。依次升高的座位環繞著講臺,加上大屏幕、環繞音響之類的幫助,可以確保哪怕坐在最后排的人也能清楚地聽到和看到講課的內容。
按照“拾荒者”的介紹,它有近四千個座位,規模之大,在全世界都首屈一指。
可是在整個錫安歷史上,它不僅從來沒坐滿過,甚至最多的一次也只坐了不足三分之一的人。
當初堅持要把禮堂建得足夠大的“醫生”不止一次被朋友們用這件事取笑過——“醫生”這人一向算無遺策,堪稱錫安第一智者,結果卻在這事情上鬧了個大烏龍,著實好笑。
但現在,這座大禮堂里面卻已經坐滿了人。
不僅每個座位上都有人,很多人甚至坐在了過道上,密密麻麻,挨挨擠擠。
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場面自然有些嘈雜。幾千個人,就算一個人說一句話,也稱得上是沸反盈天。更不要說很多人都在交頭接耳和竊竊私語,從后臺看去,禮堂里面感覺甚至比菜市場還亂。
潘龍忍不住看了看時間,才只是兩點多一些,距離預定的開課時間,還有接近一個小時。
“怎么辦?要等一等嗎?”他有些擔心地問。
“一切都由您自己來決定,我們只負責保護您。”
潘龍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后臺走了出去,走上了講臺。
“來了!”
“老師來了!”
“安靜!快安靜!”
臺下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然后整個禮堂里面飛快地安靜了下來。
當潘龍走到講臺正中的時候,偌大的禮堂里面已經安靜到能聽見他的腳步聲。
所有人都宛若變成了雕像,只是就那么坐著,靜靜地看著他。
潘龍知道,他們在等待,等待希望,或者絕望。
被幾千雙眼睛這樣注視著,饒是他意志堅定,也不由得額頭微微出汗,神情也稍稍有些慌亂。
(我真的能夠幫助他們?能夠拯救他們嗎?)
他反復地捫心自問,卻沒有半點把握。
一種無形卻沉甸甸的壓力,落在了他的肩頭,讓他感覺身體沉重,甚至于比面對強敵時候都更加的緊張。
活了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次面對這么多人的期待,第一次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
于是他閉上眼睛,深呼吸。
(鎮定!潘龍!鎮定!)
(老師都慌慌張張的話,學生們該怎么辦?)
(他們比你還緊張,比你還不安。你慌張的話,他們就會更慌張,講課的效果會很差。)
(你是來講課的,不是來演小品的!你沒必要在乎什么舞臺效果,把你懂的東西說出來,告訴他們,就足夠了。)
(嗯,這樣就足夠了!)
他睜開了眼睛,眼神之中依然還有一些拘謹,但表情卻已經平靜了許多。
“大家下午好。”他打開麥克風,放緩語速而格外顯得平和的聲音,透過一個個音箱,在禮堂里面回蕩,“我是給你們介紹‘煉化法門’的夏平安,你們可以叫我夏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