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澤叔的帶領下,杜雍和楊進慢慢跟進去。
因為有種莫名的壓力,杜雍和楊進目不斜視,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雖是如此,但兩人心中并沒有生出任何危險的感覺。
穿過一條干凈的走廊,來到側邊的一個小校場。
與其說是一個校場,不如說是一個木匠工作室,四周都擺滿了木頭,側邊有幾個大架子,上面都是各種木匠的工具。
中間有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背對著大家,正在拉鋸子,速度并不快,但是很有節奏,鋸子拉動的聲音讓人產生置身狂風暴雨中的感覺,非常怪異。
“這不是個普通的木匠啊!”
杜雍心中暗想,旋又感覺有些好笑,虎大爺當然不普通。
澤叔沖楊進和杜雍使了個眼色,表示等虎大爺鋸完這跟木頭再說。
杜雍和楊進當然沒意見,他們是晚輩,耐心等待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家是應該的,更何況張義的事情還要虎大爺和澤叔詳述呢。
又聽了一陣鋸子拉動的聲音,杜雍和楊進都變得心平氣和,仿佛已經習慣了暴風雨,甚至還有些悠哉悠哉。
擦咔!
木頭終于被鋸斷,虎大爺將鋸子放下,直起腰來,伸手拿起凳子上的茶壺,仰頭喝水。
等他喝完之后,澤叔才恭敬開口:“虎大爺!”
虎大爺轉過身來。
杜雍和楊進只看了一眼,就呆了起來。
虎大爺看著只有五十來歲,面容棱角分明,眼中有一股特有的堅毅之色,令人印象深刻,頭發雖然已經花白,但是發量驚人,且梳的一絲不茍。
手足頎長,下盤看著很穩健,兩個手掌心都有厚厚的繭子,身材并不魁梧,但仿佛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虎大爺眼神掃過來,非常認真。
杜雍和楊進好像在路上突然碰到班主任的小學生,趕緊躬身道:“見過虎大爺!”
“嗯!”
虎大爺淡淡應了一聲,又看向澤叔,應該說是看向了澤叔手中的蘑菇和野雞,頓時露出一個老農式的憨實笑容:“這兩樣可是好東西呀,都是給我的嗎?”
澤叔笑著點頭:“是這兩位客人特地帶過來的,給虎大爺您做個小雞燉蘑菇。”
虎大爺吩咐:“小雞燉蘑菇很好,就交給你去做,廚房還有一個豬頭,記得一并處理,今兒中飯都在我這里吃,多喝幾碗。”
澤叔應下:“虎大爺,那我這就去廚房準備,再炒點臘肉和青菜什么的。”
說完就要退下去。
“……”杜雍和楊進都有些緊張,不知道說什么好。
杜雍輕咳了兩聲,那意思是,澤叔你別走哇,最起碼得先介紹介紹吧,就這么留下我們,該怎么辦呀。
澤叔明白杜雍的意思,淡淡笑了笑,沖他使了個別擔心的眼色,這才退下去。
杜雍沒辦法,只得暗暗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站在原地。
楊進還好點,有個裝黃金的麻袋,從肩上放下來,就放在腳邊,低頭看著。
虎大爺抬手,淡淡道:“兩位小兄弟請坐,不用客氣,隨便坐就好。”
杜雍和楊進同時擺手:“虎大爺,我們站著就好。”
虎大爺看出兩人的緊張,拉了一條長凳過來,輕笑道:“別緊張,小老兒雖然叫虎爺,但又不是真的老虎,不會吃人的。”
杜雍和楊進只得坐下,不敢坐實,就沾著而已。
說句實話,杜雍在王沐坤面前都不會這么拘謹。
楊進心中則在想,這虎大爺或許真的是個絕頂高手,否則以他八十多歲的年紀,怎么可能有五十來歲的面相,而且舉手投足間高手風范十足,讓人不敢造次。
“杜雍小兄弟,楊進小兄弟,對吧?”
虎大爺又拉了一條凳子坐在杜雍和楊進的斜對面,很隨意地問話。
杜雍努力收懾心神,好奇地問道:“虎大爺,咱們是初次見面,您剛才也沒聽澤叔介紹,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們兩個的身份的?難道張義曾今向您老描述過我們的長相?”
虎大爺搖搖頭,咧嘴一笑:“因為那晚坡地的大戰,小老兒就在旁邊看著。你們兩個小子確實都很不錯,義無反顧的沖入敵陣中,若非你們打亂了那幫狂徒的節奏,結果還不好說呢。”
杜雍和楊進心中大震,虎大爺竟然知道的這么清楚,也不知道他當時躲在哪個角落觀看,連屈亦雄都沒發現。
楊進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江湖有虎大爺這么一號人物,恭維道:“虎大爺,您果然是高手,晚輩佩服之至!”
虎大爺謙虛地擺擺手,并沒有出言否認。
杜雍肯定其高手的身份,輕嘆道:“虎大爺,您為何如此錯愛?”
虎大爺挑眉,饒有興趣地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杜雍感慨道:“連澤叔都看不出您到底會不會武功,但您卻毫不猶豫地告訴了我們,這不是錯愛是什么?”
虎大爺搖搖頭,沒有順著話題說下去,沉默了半晌,突然問道:“魏山是你們抓的?”
杜雍和楊進立馬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差點要喘不過氣來,虎大爺并沒有發散真氣,但他的氣場真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
兩人還生出一種感覺,那就是虎大爺對他們兩個的平州之行了如指掌。
“是!”
杜雍點點頭,臉上毫無懼色,沉聲道:“就是我躲在草叢里偷襲他,導致他被活擒。就算我沒有大理寺這身皮,碰到他的時候依然會搞他,因為他不是好人。”
虎大爺淡淡道:“你抓他之前,有他做壞人的證據嗎?”
“有!”
杜雍很肯定,解釋道:“京城城南,他有一所房子,有不少匪徒在他的房子里搞集會,他身為房子的主人,按規矩就是嫌疑人,抓他問話是必須的。”
虎大爺呵呵笑道:“既然他是壞人,那你為何還和他做交易?”
杜雍繼續解釋:“因為他提出來,只要和我做交易,他才會交代全部的問題,這件事情得到了屈少卿的允許。只是幫他送金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何況我還能得五成呢。”
楊進將麻袋放在中間,打開之后,回到凳子做好。
看著黃橙橙的金錠子,虎大爺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淡淡道:“你就不關心金子的來歷?”
這個問題楊進之前也問過,杜雍仍然是那個回答:“已經從地里挖出來,還能怎么辦?大不了我以后捐點出去,支援朝廷打仗或者剿匪,再或者像壯雨湖那樣補償漁農。”
虎大爺笑了笑,沒再糾集魏山的事情。
杜雍頓時松了一口氣,剛才雖然說的大義凜然,但其實非常緊張。
看虎大爺的模樣,應該不知道杜雍和魏山真正的交易,杜雍并不準備主動交代,但若是虎大爺問及的話,那只能如實交代,因為沒法撒謊。
虎大爺站起來,將黃金麻袋提起來掂了掂重量,隨口問話:“若非事有湊巧,你們兩個是不是不會來張家莊?”
楊進回道:“會來的,因為張義遲遲未歸的話,我們肯定會來平州尋他。”
終于說起了另一個正題,杜雍趁機問道:“虎大爺,張義他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大爺重新坐下來,回憶了半晌,大嘆道:“說起來,此事還得怪我大意。”
杜雍和楊進沒有插嘴,默默等候下文。
虎大爺淡淡道:“我記得張義回來之后,我還特意找他談過話,問他在京城過的怎么樣,他說杜公子很好,楊大哥也很好,都沒有把他當下人,工錢很豐厚,也沒有多少活計,諸如此類。但是他的情緒卻很低落,我就問他發生了什么事情,他說沒事,我當時沒太在意,以為他是累的。”
頓了頓,大嘆道:“哪知道第三天晚上就出了大事,他們一家五口都死在了山上,那場面簡直慘不忍睹。莊子里的人猜測,張義應該是在雇主家偷了什么寶貝,也或許是犯了什么忌諱,所以才會被殺掉全家。所有人都義憤填膺,大罵城里的都不是好人,就算張義犯了錯,也不該殺人全家。”
聽到這里,杜雍感慨道:“怪不得莊子里的人看我們不順眼。”
虎大爺補充道:“以前莊子里的人和城里人做生意,經常被坑,積攢了很多怨氣,張義的事情是個爆點。”
楊進問道:“虎大爺,對于這個滅門慘案,官府是怎么處理的?”
虎大爺苦笑:“官府是挺重視的,派了捕快隊前來查探,但是沒有查出任何線索。這些年平州的懸案多的是,尤其是南郊,我估計以后是不了了之吧。”
不了了之。
看來平州的情況真是一言難盡。
杜雍問道:“那您和澤叔有沒有發現什么線索?”
虎大爺回答:“我們看了尸體,都是一刀斃命,干脆利落的快刀,應該是一個人出手,實力大概在登樓三重左右。”
楊進皺著眉頭,快刀和登樓境三重,雖然算兩個不錯的線索,但范圍非常大,看向杜雍:“你有什么想法?”
杜雍冷哼道:“不外乎火狼幫、毒蝎幫、金剛派這三個幫派,再就是阮鵬和裴惑派人,不可能還有其他人出手。金剛派的武功是力量型,應該沒人使快刀,可以暫且排除。阮鵬自顧不暇,而且他手底下沒有那么強的高手,也可以排除。我覺得這樣,抓個火狼幫的高層,嚴刑拷打,必要的時候可以去幽芒山收集大螞蟻,收集銀線蟲,我就不信蟲蟻加身,他敢不招。”
楊進點點頭:“你能有想法最好,咱們不是還有個一個線索嗎,川寧縣黑市的柳老板,他做玉器生意來著。”
杜雍嗯了一聲:“屈少卿讓咱們自行回京城,咱們就索性多耽擱一些時間,直接去川寧縣找那個姓柳的,他奶奶的,我定要殺火狼幫一個措手不及,新仇舊恨一起算。”
楊進狠狠道:“不僅要殺他們個措手不及,還要掀他們幾個據點。”
虎大爺看著喊打喊殺的杜雍和楊進,心中竟然也生出一種熱血沸騰之感,不過他此時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你們也知道金剛派?”
杜雍愣了愣:“虎大爺,難道您不知道嗎,魏山就是金剛派的呀!”
“竟有此事?”
虎大爺明顯沒有預料到,輕嘆道:“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江湖混混呢。”
楊進附和:“魏山那副老痞子做派,還真讓人想不到是邪派出身的。”
杜雍沉聲道:“魏山雖然沒有細說他入派的經歷,但我總覺得他半道入伙的。”
虎大爺問道:“你剛才說魏山在京城混過,那即是說,金剛派已經殺進了京城?”
杜雍嘆道:“虎大爺,您可聽過京城忽云寺?”
虎大爺點頭:“忽云寺大名鼎鼎,江湖上誰沒聽過?而孤山大師更是與人魔秦四海、殺手之王穆飛雄并稱的人物,名震江湖呢。怎么突然說起忽云寺?難道……”
杜雍點點頭,苦笑道:“忽云寺就是金剛派在京城的重要分舵,孤山大師就是舵主。此事屈少卿還封著呢,若非魏山親口告訴我,我也不知道,還望虎大爺……”
楊進也道:“忽云寺非同小可,朝廷想動的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虎大爺明白杜雍和楊進的意思,鄭重道:“你們大可放心,這種事情老頭子知道輕重,不會到處亂講的。”
“多謝老爺子體諒。”
杜雍出言感謝,接著又道:“老爺子,若是方便的話,我們想去拜祭張義一家,燒點紙倒幾碗酒什么的。”
虎大爺嘆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吃過中飯之后一起過去吧。對了,你們真的要去川寧縣偷襲火狼幫嗎?”
杜雍淡淡道:“必須去,其實早就有這個計劃,苦于沒有好機會。其實仔細想想,跟本就不需要什么好機會,上去干就完事。”
楊進提議道:“咱們先過去,若是有可能的話,可以聯合黃沙幫的殘眾。黃沙幫被火狼幫和穆飛雄整的那么慘,若是有機會,殘眾肯定會報仇。”
杜雍苦笑:“你會不會高估黃沙幫的骨氣?”
虎大爺提醒道:“說的對,聯合黃沙幫之事得仔細斟酌,黃沙幫若真有種的話,就算火狼幫有穆飛雄之助,也不會垮的那么快。”
楊進從善如流:“老爺子的提醒,我們當然會注意。”
不知不覺間,杜雍和楊進都把虎大爺當成了自己人,而且是一個可靠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