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武安縣。
已是晚春時節,但空中竟還飄零著雪花,為這土黃色的城池更添了幾分冷硬和蕭瑟。
西城某條巷道上,正有一行人沉默前行。
走在最前方的,乃是一個身穿粗布麻衣、頭戴竹笠的少年。
此人右后側兩步處緊跟著一個青色道袍裹身的老者,老者身后尚有兩個道人。
而在周圍,還隱約有一些壯實的身影徘徊游弋。
“關于通神……”
啃茲啃茲的踏雪聲中,老道好似有些不耐,忽然出聲。
可還不待他繼續說下去,那少年便頭也不回的冷聲打斷。
“靜觀、靜思、靜省。
癥結所在我已說過,但很多東西不是你自以為明了便是明了。
即便有不明處,也當自我剖析,方可體悟對癥之策。”
老道不由眉頭皺起,起了疑心。
而后方的兩個道人更是眼中冷光凜冽,殺心漸起。
此時,一行人恰好拐過一處拐角,隱隱聽到有嬰孩哭啼聲傳來。
斗笠少年猛地止步,看向前方。
老道不明所以,便也瞇眼瞧了過去。
巷道左側數十步外,一道破敗低矮的土墻下,正有一個只著單衣的婦人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而且不知為何,還在低聲啜泣,聲音有些干啞。
看其姿勢,好像還抱著什么東西。
而在更遠處,則有一個佝僂著背,看似有些鬼鬼祟祟的男人正冒雪朝那里靠近。
及至兩方碰頭,交談聲也在西北風的吹拂下隱約傳入了眾人的耳中。
“這是昨兒夜里沒的,你也休問是哪家。
反正不是瘟病而喪,不會有問題。”
男人經驗十分老道,一邊說著,一邊將懷中抱著的東西塞給了婦人,轉而將婦人抱著的東西提了過來。
“個頭剛好,倒也省得咱麻煩。
你那個觀音子我已照例取了一角,這個我會在途中取下,如此對大家都好。
得了,我走了。”
男人說完便欲離去,那婦人卻是嚎哭一聲,猛地扯住男人衣角,想要奪回自己那物。
男人手疾眼快,一把推倒婦人,大罵一聲。
“要死啊!干啥都得守規矩!你想讓我白跑一趟?
再說了,你不忍心這個,難道忍心里屋的小家伙再被餓死?”
婦人剛剛撲將起來,聽聞此言以及里側越來越急促的啼哭聲,頓時僵在原地。
男人趁機離去,婦人呆愣半晌后,猛地撲倒在地,嚎啕大哭。
同時,還不停地向男人離去的方向狠狠磕著頭。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夾雜在雪花中宛如鬼泣,白雪與泥土映襯著額頭的斑斑血跡,在散亂鋪地的頭發下,更似行尸。
數十息后,婦人漸漸止了哭聲,爬到了男人留下的東西前。
當麻布被揭開,露出的赫然是一具尸體!
那是一個只有六七歲小孩的尸體,同時還缺了一只左腳……
然而,面對這恐怖的一幕,婦人卻不曾有絲毫懼怕之態。
緩緩蓋上麻布,婦人將其提起踉蹌著站起來,而后一步一步向著土墻后方的茅草屋挪去。
倘若能夠看到婦人的眼神,當可發現里邊一片空洞,好似失了靈智。
斗笠之下,張淵的眸子中滿是復雜。
在瞳孔的最深處,還有著一抹深沉的悲戚。
哪怕類似這樣的情景,他已親眼見證過不下十次;
可每一次看到,都會讓他難以自抑的戰栗!
生活在后世那樣的太平盛世,很難想象真正的亂世究竟意味著什么。
可自從三個月前重生于東漢之末,所見所聞便在不斷沖擊他的認知……
滿村徒余五六戶、皮包骨耕農、以高嶺土團果腹、易子而食、白骨盈野……
社會環境中,朝政腐敗、邊關戰事不斷、豪族大肆兼并土地、天災頻發、疫疾瘟病橫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將最底層的百姓逼向萬丈深淵!
“觀音土”、“觀音子”,這等被冠以希望之諱的東西,實則是人間慘劇的血色外衣。
“哼!既已決定易子相食,又何必做此姿態?
不過悻悻以求心安罷了。
此類愚民皆有大罪,唯向古仙跪拜,誠心伏罪悔過,方可得以解脫!”
老道忽然冷哼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不以為意。
似此等場面,他布道天下行走十幾年,早已見過不知凡幾。
張淵側頭,面無表情的盯向張角。
不錯,眼前這老道正是創立太平道,即將于兩年后掀起黃巾起義的那位!
至于張角口中所謂“古仙”,自是太平道所奉之神,黃帝。
“你莫非忘了我先前所言‘三靜’?”
張淵的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復又轉過頭去。
張角不由一愣,半信半疑的盯向張淵竹笠下清瘦的側臉。
難不成,那六個字當真有何玄機?
“世間道理再動聽,都敵不過一句‘設身處地’。
倘若將那婦人換成是你,你、又當如何?”
張角嘴唇一動便想回答,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若是真的如此,身為一個討不到絲毫生計的婦人,自己又能如何?
難道這便是那六字的真正意思,讓自己設身處地的從他人立場出發,而后去細心感悟?
“其實,最初的你,并非如此。
只是,這十幾年的傳教,雖然讓你收獲了極多,可也讓你忘了許多東西、背離了一些本心。
仔細去觀察、去體悟、去反省,當你有所收獲時,解決癥結的第一道隘口便可攻破。
至于第二道……”
張淵正說著時,余光忽然瞥到張角正一臉愣神、好似在神游天外。
同時,其身上更有一種莫名的氣勢在轉換、升騰。
張淵頓時眼皮一跳,嘴角微抽。
不會吧?這就成了?
是對方悟性太強,還是自己的瞎編確有奇效?
又或者,是那個東西的功勞?
思緒紛雜之際,張淵的眼前浮現一道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光幕……
教化點數:17(+15)
本次教化所得:教化點數15、太平經丹符初解、通力階完美感悟。
目標教化引導二:靈神平衡 教化所需:12
三自身屬性:
年齡:16
境界:通力后期 兵器適性:槍·D、刀·C、戟·D、弓·C、弩·D
術藝適性:騎·B、水·D、丹·D、書·C、棋·D”
三個月前,張淵重生于這個世界,便發現了這道光幕的存在。
這光幕無法溝通,不過經過不斷摸索,他也算掌握了一定信息。
首先,所謂的教化便是光幕將目標的信息投射而出。
倘若自己有意幫助對方,那光幕便會提供教化方案。
這教化方案可以針對隱疾、針對修煉岔子,也可以是智慧、感悟等等。
但這方案只有寥寥幾字,具體是否能夠成功好像要看多方面的因素。
至于究竟如何,目前張淵還無法確定。
其次,教化點數每十日自動增加一點,另外完成教化也可獲得。
但這其中有很大風險,倘若教化失敗,付出便會盡數打了水漂。
就如此前,張淵也曾對一人試過手,可惜未能成功。
此外,如果教化的是一個白眼狼,說不得非但不會感恩,反而還會反噬。
最后,教化所得應該是多樣性的。
如此一來,他那慘不忍睹的適性便有希望被提升起來。
此時,一直綴在后方的兩個道人卻是忽的快步靠了上來。
他們明顯發現了張角的異狀,一左一右拱衛在兩側,以警告的眼神瞪向張淵。
張淵神色不動,但心中卻是頗為無奈。
這二人不是旁人,正是張梁、張寶。
張角倒還好,雖然始終抱著疑心,但敵意還不是太大。
可這兩個家伙許是認為自己在故弄玄虛,一直看自己不順眼,敵意甚濃。
更關鍵的是,他無法看穿二人的信息,自然也就無法教化以拉近關系。
若是因為實力差距,那張角便是一個特例。
至于為何,或許與張角因為修煉出岔而早逝有關?
氣氛逐漸的有些凝滯,在雪花紛飛之中,四人如同雕塑般靜立不動。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當張淵感覺都快要被凍僵之時,張角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大兄!”
“大兄……”
張梁、張寶微松一口氣,輕喚一聲。
張角抬手止住二人話頭,看向張淵,眼中神色既有欣喜、激動,又有不解和猶疑。
“你、究竟是何人?”
“使匈奴中郎將之子,張淵。”
張淵緩緩抬頭,露出一副清秀卻剛毅的面孔,眼中神色一片平靜。
張角三人臉色微變。
“張修之子?你竟然還活著?”
張淵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也難怪三人會如此詫異。
三年前的七月,張修因擅殺南匈奴單于呼徵,因而被下獄處死。
至于張修之家眷,要么被一同押回雒陽問罪,要么被皇旨通緝,成了詔犯。
當時的張淵還是十三歲,能夠活到今日自然是一個奇跡。
事實上,單靠當時的前身自己,自然無法逃多久。
但張修不忍血脈斷絕,因此安排了親隨護送前身潛入太行山脈躲藏,這才能夠茍活數年。
及至三個月前,前身感染了傷寒,彌留之際便被意外而至的張淵接掌了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