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遠微微沉默,隨后冷聲道:
“在下只不過是庶出,更非宗族族長,又何以有資格管教嫡子?
能夠統率部曲家兵,也只不過是族長、族老信任。
宗族既然下令,在下唯有照辦!”
說到此處,杜遠微微一頓,繼而漠然道:
“更何況,我杜氏子弟犯錯,也當由宗族處置,哪里輪得到外人插手?
趙承剛,你殺杜閔便已是僭越大罪;
更屠了杜閔一家老小,這已不是輕輕松松一死的事!
老老實實束手就擒,在下保證,可以給令母一個痛快。
若不然,你知道后果!”
趙毅嗤笑一聲,明白講理無望,索性不再浪費口舌。
隨著趙毅緊緊握住鐵槍,一股無形的氣勢忽然自其身上散發而出。
杜遠臉色微沉,猛地一揮手。
隨之便見近百人從四周涌上前列。
這些人身高體大、臂上肌肉虬扎,或兩兩一組,或四四一組,手中抓著大小不一的鐵網。
“趙承剛!你莫要自誤!
你之本事,大半個九門縣都清楚。
我等既然大費周章聚攏而來,又豈會沒有準備?
再者,即便你能夠逃離,令母也必然會被萬箭穿心!
難不成你便忍心看著令母連一具全尸都保不住?”
杜遠嘶喝一聲,眼中也有些緊張。
這趙毅可是真正的兇人,一旦動手,即便今日能夠留得下他,自己的部曲怕也要折損大半!
如此一來,未免太不劃算。
趙毅的氣勢不由一滯,臉上表情掙扎不已,眼中更有痛苦之色閃爍。
“阿頑吶,莫要不戰而屈膝。
這些年來,你遲遲不肯成家,都快成了阿母心頭的一塊病。
不過今日看來,這倒是一件善事,若不然又要多一條冤魂。
答應阿母,莫要想著報仇。
殺出去,去南方,日后安安穩穩的活上一生……”
徐氏慈愛的看著趙毅的側臉,眼中有著濃濃的不舍。
趙毅此時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周邊的敵人身上,再加上心神混亂,還未能意識到徐氏的言下之意。
張淵卻是暗叫不妙,急忙高聲呼喝。
“老夫人且慢!”
這一道陌生的喊叫聲突然傳來,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徐氏手中的小紙包也堪堪停在了嘴邊,轉頭詫異的看向張淵。
要說反應最大的,自然是趙毅。
張淵那句話驚得他心頭一顫,待得側頭看到徐氏手中的小紙包后,更是渾身一哆嗦。
“阿母,您怎能如此啊!”
趙毅悲喝一聲,帶著絲哭腔。
同時,他也急忙伸出手,將那紙包奪了下來。
遠處,杜遠的神情十分復雜。
老實說,原本張淵的喝聲讓他十分不高興。
這等關鍵時刻,不乖乖裝啞巴,還敢高喝出聲,是當他的部曲煞氣不足?
但發生在趙毅母子間的動作,卻又讓他暗道好險。
這若是趙毅的母親自殺,恐怕這趙毅今日便很難留得下來了……
“小友又何必摻和進來,他們這些人都是不講道理的,唉……”
徐氏無奈而悲愁,但也不曾怨恨張淵,反而為張淵等人擔起心來,認為是自己二人連累了他們。
張淵對著徐氏露出一道溫和的笑容,而后竟是拍馬上前,朝著杜遠的方向靠去。
蘇臺臉色微變,欲要跟上,不過被張淵揮手攔了下來。
“無妨。”
遠處,杜遠雙眼瞇起,頭一次認真打量起張淵等人來。
只是,不論從衣物、馬匹看,還是從氣勢、神態觀察,這幾人都應當只是平常的行人,不像是什么有大來頭之人。
既然如此,對方安敢摻和進來?
“止步!”
待得張淵獨自策馬來到前方二十余步外,杜遠身側一人忽然冷喝一聲。
同時,還有十幾個持著弓弩的騎兵瞄準了張淵。
張淵勒停馬頭,渾身繃緊,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不過表面上,張淵則是風輕云淡,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
他之所以要摻和進來,也是無奈之舉。
不論是為了教化張毅,還是確保自身幾人的安危,他都不得不站出來。
“杜智杰,你可識得此物?”
張淵淡笑著,自懷中摸出一塊小小的令符,朝著杜遠晃動示意。
“嗤!哪里來的毛頭小子!
你當自己是皇子,拿個令符便可以號令天下?”
“哈哈哈!就是!
這小子也真是有趣,拿令符唬人,起碼也得拿個像樣的吧?
一枚破竹符,這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哈哈哈……”
眼見張淵摸出一塊竹符來,杜遠旁側的數人頓時發出不屑的嗤笑之聲。
就連后方的趙毅亦是忍不住嘴角一抽,暗自嘆息不已。
不過,張淵能夠勇敢的站出來,試圖幫助自己這一點,卻讓趙毅欽佩、感動不已。
面對上千虎視眈眈的兵丁,又有幾人敢不顧生死、摻和他人之事?
“閉嘴!”
正當嗤笑聲、噓噓聲四起時,一道冷喝聲突然傳來。
眾人不由一愣,愕然的望向杜遠。
只是,此時的杜遠竟是一臉凝重,眼中還隱有不安之色。
下一瞬,杜遠的動作更讓一眾杜氏的部曲駭然失色。
只見,杜遠猛地跳下馬背,快步奔到張淵的戰馬前,而后竟無比恭敬的躬身行了一禮。
“太平道內圍弟子杜遠,拜見天公令使!
弟子先前不知令使身份,多有怠慢,還望令使恕罪!”
“嘎……”
場中之人俱是一片愣然,大部分人皆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所謂的天公令使究竟意味著什么。
但其中數十人竟也臉色大變,急忙跳下馬背朝著張淵的方向恭敬行禮。
“拜見天公令使!”
這一下,所有人便更懵了。
尤其是杜氏部曲一方,眼見上邊的頭腦大都拜倒下去,惶急間便也俯下身行禮。
雖然不知緣由,但上行下效是必須的……
一時間,原本肅殺的氣氛竟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張淵同樣沒料到這枚令符會有如此效果。
不過這也足以說明張角的手段之高。
“無妨,不知者無罪,免禮吧。”
張淵笑著回應,同時還跳下馬背,以示隨和。
“謝天公令使!”
杜遠暗松一口氣,直起身來。
“不知令使大人是要去往何處?可有需要弟子效勞之處?”
杜遠恭敬的說著,只是眼神有些復雜。
因為張淵的面貌極為年輕,一看便知是不曾及冠。
弱不及冠之年,卻已是天公令使,這怎能不讓他艷羨、吃味?
“關于在下之事,且先不提。”
張淵微微一笑,望了一眼后方驚疑不定的趙毅,復又看向杜遠。
“還是先說說眼前之事吧。”
杜遠不由眉頭微皺,臉上露出難色。
“令使,此事您還是莫要插手為好……”
張淵有些意外,不過仍保持淡笑。
“哦?為何?”
“不瞞令使,我杜氏族長乃太平道核心弟子,而且是地公四大臂助之一。
此番被那趙毅所殺之杜閔,乃是族長嫡孫。
族長雷霆大怒,對趙毅母子下了絕殺之令。
此般情況下,除了三位道主親至外,其他人怕是都無法讓族長改變主意。”
張淵不由眉頭一擰,沒想到還會這般復雜。
數息后,張淵猛地輕笑一聲。
“那倘若是太平道的第四尊位要力保趙毅母子呢?”
杜遠頓時一愣,不解道:
“我太平道唯有三位道主,何來的第四尊?”
張淵負手而立,淡然道:
“兩月之后,山陽壇會召開之日,便是第四尊位確立之時!
而在下,便是那第四尊!”
杜遠瞬間瞪大了眼睛,一臉的荒唐之色。
開什么玩笑?
你一個小小少年,能成為與三位道主一個席位的存在?
杜遠都感覺眼前之人怕是得了失心瘋!
只是對方既然提到了山陽壇會,那便證明對方的身份也確實不太一般。
起碼他,就沒那個資格參與。
“三十歲,明勁后期,還算可以。
不過,相比于一州英杰,還是差了很多。”
張淵忽然喃喃出聲,似是在自言自語。
杜遠卻是心中一個激靈,驚疑不定的盯向張淵。
自己的年齡不是什么秘密,可修為卻是在兩日前才突破,誰也不知道。
那此人又如何得知?
張淵掃了一眼杜遠,忽然壓低聲音道:
“在下既然是天公令使,又豈會亂出誑語?
更何況,若無非凡能耐,又豈會讓天公道主決心設立第四尊位?
你,可想成為核心弟子?
可想參與山陽壇會?
可想實力更進一步?
可想名望更高一籌?
可想與杜氏族長一個位次,甚至凌駕其上?”
張淵的聲音很輕、很低,但卻好似有著一股別樣的魔力,使得杜遠的呼吸逐漸有些急促起來。
張淵眼神微閃,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
先亂其心智,再逐步誘惑,當有大半成事之機。
若是再解其憂,應可完功。
“在下姓張名淵,尚無字。
回去之后,便言是在下奉了天公之命,特意來請趙毅加入太平道,為天公效力。
天公指名要請之人,你杜氏族長總不該還有膽子要殺吧?
至于借天公之名行事,這點你也可以放心。
山陽壇會之時,一切問題都將解決!
回去交了差之后,便帶親隨來安熹城與我匯合吧。”
杜遠神色幾番變動,最終狠狠一咬牙。
“弟子遵命!一切皆從令使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