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輕笑一聲,搖搖頭道:
“眾弟子中,唯有二十一人不認同。
但人數不及兩成,是以,這第二道題關,張淵成功通過,可登第二階!”
張淵臉色微松,抬腳前跨一步,走到了第二級石階上。
老實說,二十一人,這已是一個十分危險的數字。
倘若此前沒有宴會上的那一番算計,怕是他就要止步于此了。
因為那參與宴會的數十人,此番并無一人抬手反對。
之所以會如此,那是因為他們曾代表自己的利益同馬元義等一眾老弟子公然對抗,而且還取得了上風。
這使得他們內心當中已悄然生出一抹認同感來。
再加上此前趙毅的悍勇表現,以及自己的完善答題,都使得他們的認同感進一步增強。
“那這第三道題關便由黃某來定吧。”
此時,黃旭忽然出聲,摸了摸鼻頭上的黑色痦子,徑直盯向張淵道:
“一代大家董仲舒曾于春秋繁露中提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
君若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
小友之父乃使匈奴中郎將張修,張修身為大漢之臣,天家要其性命乃綱常所限,其身死乃是本分。
既如此,小友為何要仇恨天家、仇恨朝廷?
此舉,豈非違背‘父為子綱’?”
眾弟子不由一臉古怪,如此問題可委實不好作出完善應答啊……
張淵神色不動,沉默三四息后,慨然回道:
“董仲舒乃儒家弟子,稱得上孔圣人之徒孫。
既是孔圣人徒孫,其言行自是效仿孔圣人而得來。
孔圣論語·八佾篇中有言: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此言便是董仲舒君臣綱之由來。
關于黃山主之問題,在下以為,孔圣已然給出答案。
即君主在對待臣子時唯有以禮相待、寬和仁賢,方有資格要求臣子忠誠勤勉。
然,皇帝聽信小人讒言,不加絲毫驗證,便直接處決家父,此行何其荒誕?
既無禮、也無寬和,更無仁賢,如此昏君之為,安能稱為‘君為臣綱’?
既非‘君為臣綱’,在下若不復仇,才是違背‘父為子綱’!
故而,在下之仇恨、之動機,乃人之常情、天經地義!”
黃旭不由語塞,數息后搖搖頭自嘲一笑。
“小友見識高深,此道題關通過。”
深深地望了一眼張淵,而后黃旭看向一眾弟子。
“不認同者,可抬手示意。”
張淵此番答案雖有理有據,卻不如前番精彩,是以先后有二十五人抬手示意。
“反對之弟子,不及二十九之數。
這第三道題關,張淵成功通過,可登第三階!”
黃旭很快做了決斷,張淵隨之深吸一口氣,來到了第三臺階上。
“敢問小友,當今天下,為何會混亂如斯?”
一臉儒雅的南方山主云辰很快提出了第四道題關。
面對這個問題,張淵稍稍組織了一下言語,便肅容出聲道:
“方今天下之亂局,在于四點。
其一,天災不斷。
自桓帝元嘉二年到今帝光和五年,短短三十載時間,便發生大型地動八次、爆發旱災一十二次、蝗災六次。
同時,這一系列天災也引發了彌漫州郡之大型瘟疫五次,只局限于郡縣境內之小型瘟疫更多達數十次。
種種天災瘟病幾乎覆蓋整個大漢,致使數百萬百姓或慘死、或流離失所,一片哀鴻!
其二,土地兼并。
士族豪強以田莊經濟大肆破壞小農經濟,以種種卑劣手段肆意兼并庶民之土地。
此舉不僅使得無數庶民或淪為流民、或成為田莊佃農、或餓死壟頭,更使得不少耕田被荒廢,糧秣大幅減少。
但士族豪強所囤之糧卻越來越多,被餓死的盡是無辜庶民!
千千萬萬百姓無食、無衣、無居、無希望,天下又豈能不亂?
其三,皇權式微。
自桓帝開始,皇權便遭受到了外戚及清流文人派之重大挑戰。
兩方勢力所爭之權、所奪之利,實質上盡是皇權國利。
最關鍵之處在于,無論是外戚,還是清流文人派,皆是士族陣營。
皇權已被壓制、侵吞極多,故而桓、靈二帝扶持宦官力量,意欲借用宦官之力,抗衡士族之侵蝕。
然而,士族階層早已根深蒂固,滲透入大漢的各個角落,又豈是宦官可以對抗?
如此混戰爭利,最終受苦之人還是最底層的黎庶罷了。
其四,士族陰謀。
士族豪強便如同吸血蚊蟲,他們永遠不知滿足,欲要更加深入地攫取其他重利。
故而,他們放任各地匪災人禍不斷,不愿利用自身權力及族中部曲安靖天下。
甚至于,我太平道之傳道備事,士族之中也咸有阻撓者。
在下以為,士族之中不乏智略高深者,他們中總會有幾人能夠猜出我太平道之圖謀。
但他們卻對此無動于衷,甚至默許小部分支族參與進來,是為何故?
呵!不過是想將我太平道充作一把刀,為他們謀取更大利益罷了。
方今天下,士族豪強不缺錢糧、不缺名聲、不缺部曲家兵,但他們還缺一樣物什,那便是統兵之權!
蓋因為朝廷將兵權捏的極牢,不肯讓地方擁兵自重。
但若是整個天下大亂,又有我太平道席卷而起,朝廷禁衛、邊軍又一時難以平定,那朝廷便不得不放開地方軍權。
如此一來,各地士族便可真正割據一方!
以上,便是在下對當今亂局成因之幾點粗淺之見。”
高臺上,張角的眸子忽然微微瞇起,不過表情并無變化。
但旁側的張寶、張梁,神情卻都有些變幻不定,不時還皺眉瞧向張角。
羅立、白元等人則是一臉肅容,驚疑不定地盯著張淵。
至于一眾核心弟子,則有不少人都聽得云里霧里。
因為他們中,有許多人都文化有限,一些方面大都聽不太明白。
張淵后方,閻象的眉頭忽然擰成了一個疙瘩。
而今之亂局,竟有士族暗中搗鬼?
可能否?
閻象思考了半天,最終卻無奈的發現,這種可能不是沒有,而且還很大……
云辰沉默半晌,方才一臉復雜的盯向張淵。
“小友眼光狠辣、智略不凡。
老實講,關于那第四點,云某從未想過。
但經小友這一說,云某后背突然驚起冷汗。
一直以來,我等行事皆十分順暢,自以為是安排周密;
但正如小友所言,士族之中,可有一些老妖孽,他們未必就瞧不出不對來。
若是真如小友所言,那這士族階層,未免太過可怕!”
張淵沉穩回道:
“士族幾乎壟斷知識,他們之中自然有不少好謀善斷之人。
他們將皇權都能壓制到式微,又豈是尋常易與之輩?”
云辰瞄了眼張角,微一沉吟后,出聲道:
“小友眼光如電,乃圣道之幸!
這第四道題關,小友當過!”
隨后,云辰又盯向一眾弟子。
“何人不認同,可抬手示意。”
此番,卻僅有不到十人遲疑著抬起了手。
“九人反對,不及定數。
第四道題關,張淵成功通過,可登第四階!”
張淵朝著云辰抱了抱拳,又朝一眾核心弟子拱手示意,這才踏上了第四級石階。
其后,西方山主左燦及北方山主吳平各自問了一題,都被張淵巧妙答解。
輪到張妍時,張妍則一臉古怪的瞅了張淵半晌,而后隨意出了一題,便被通過。
到得此時,張淵已站在第七級階梯上,看向了僅剩的風雨二師。
雨師雷彬沉吟半晌后,拋出了一道難題。
“常言道:得人心者得天下。
我圣道近些年來,通過布道救人,已然在民間獲得了極高聲望。
若是就此起事,是否可以功成?
若此時尚不可為,又需積攢多久時日?”
聽聞此言,所有人俱是目光灼灼的望向了張淵。
這一點,才是所有人最為關心的一點!
張淵摩挲著手指,臉上竟是露出猶豫之色。
五六息后,方才一咬牙,緩緩搖了搖頭。
“若是就以眼下圣道之準備措施,哪怕再發展五六載,也照樣無成事之可能!”
“什么?!”
“荒唐!”
“豈有此理!此子簡直胡言亂語!”
“他這是在妖言惑眾!殺了他!”
“滾下來!”
一時之間,場中一片嘩然,更有性子沖動的弟子滿臉怒色,咆哮大叫。
哪怕是周倉、劉辟等人,此刻也無比憤恨地瞪向張淵,恨不得吃了他。
而一眾太平道的高層,同樣滿臉錯愕,神情十分不愉。
如張淵所言,他們豈不是在做無用功?
而且將來還必然要身死?
他們為了起事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周密布置,而今張淵竟輕飄飄地一句話徹底否決,誰又能受得了?
雷彬臉色逐漸陰沉下來,本便皺紋密布的臉龐,此時更宛如樹根在臉上交錯,極其滲人。
“張淵,雷某需要一個解釋,圣道需要一個解釋。
若不然,今日莫說是加入圣道,你連自身性命也休想保下!”
“雨師,還要他解釋甚?
直接殺了他!”
“對!殺了他!”
“殺了他!”
一時間,群情激憤,大半核心弟子皆是滿目憤恨。
因為張淵的言辭,撼動、污穢了他們的信仰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