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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一事相求

  車輦內的老者身形魁梧,頭圓方臉寬口闊鼻,一雙銅鈴也似的眼睛光華內斂,顧盼之間威勢十足。

  可是,這魁梧老者與死在左章手中的寧世偉,不僅在五官相貌上似足了十分,甚至就連須發也是一般的茂密!

  只是相比虬髯亂發的寧世偉,這名魁梧老者的長發規規矩矩的束在頭頂挽了一個道髻,胡須則修剪成了毫許長短的短髯,整整齊齊的看著很是精神。

  再看這名魁梧老者所在的車輦,只見其內布置周全空間極大,光線明亮柔和,簡直就是一間寬闊舒適的房間。

  可就是這樣一個寬闊的房間內,除卻這名與寧世偉極為相似的魁梧老者以外,就僅有一名身著青色道袍的青年道士閉目打坐,再沒了第三個人影。

  而細看之下,這名青年道士身形頎長面如冠玉,五官俊秀明朗,神情不喜不怒,周身上下纖塵不染道韻隱轉,完美的詮釋了仙風道骨四個字。

  不過,當魁梧老者睜開雙眼的時候,靜心打坐的青年道士立即察覺了異樣,緊跟著睜開雙眼好奇問道:“寧前輩,可有異樣?”

  “異樣……有的。”魁梧老者聞言眉眼舒展開來,笑容中盡是慈祥和藹。

  只見他說著頓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微微偏轉,仿佛能夠洞虛穿妄一般穿透車輦廂壁,投向了某個莫名之處,“蒼宇,老夫的惡身,被斬了。”

  “哦?”被稱作蒼宇的青年道人聞言眉頭一挑,旋即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起身朝著魁梧老者恭敬施禮道:“恭祝寧前輩修為再進一步!”

  “呵呵,你師父不在此處,不必這般拘謹。”魁梧老者開懷一笑,旋即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擔憂道:

  “那惡身盜了我的使團印信去,此番別人斬了,會否于那邊境五山的歸屬有些影響?”

  “怕得什么。”蒼宇聞言面帶傲然的擺了擺手,“寧前輩有了攀登大道的機會,那邊境五山便是舍了也沒什么。

  “再說了,晉國雖然輸了殿前詩文大比,卻絕不會心甘情愿的將邊境五山拱手相讓。

  “所以有沒有影響都不打緊,反正晉國早晚會弄出一些幺蛾子,來抵消我之前的一番作為。”

  魁梧老者聞言點了點頭,然后好奇問道:“何為幺蛾子?”

  “我的家鄉俚語。”蒼宇很是熟練地笑著答道:“代指麻煩又糟心的事情,我一時忘形,卻是又讓寧前輩見笑了。”

  “你這家鄉俚語頗具趣味,有什么見笑不見笑的。”魁梧老者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默默念叨了兩次后轉而問道:

  “蒼松與蒼柏中途離開使團,如今已經失期許久,咱們可要去尋一尋?”

  蒼宇聞言稍作思忖后搖頭道:“蒼松師弟率直豪放,蒼柏師弟謹慎細致,兩人頗為互補,修為又足以自保。

  “他們之前雖占著使團的名額,可卻也只是充作護衛而已。此番告假游歷,說不得便遇到了什么機緣以致誤了歸期,便讓他們自行歸宗吧。

  “而當務之急,是咱們需盡快歸宗,將邊境五山到手的消息帶回宗內,遣得力人手前去探索。

  “要知道凌云山和無相觀同樣覬覦邊境五山,咱們宗門這一次大出風頭,他們必然會弄出些小動作來,所以不得不防。”

  “也對。”魁梧老者頗為贊同的點點頭,起身來至車輦窗邊,掀開簾子沖外面喊道:“快著些,莫要耽擱了歸宗的時辰!”

  “是!”一聲中氣十足的回應聲傳來,緊接著車輦驟然加速,讓窗外響起一陣疾風略過的嗚嗚聲!

  魁梧老者見狀,滿意地點點頭,倚在窗邊向外看去。

  只見浩浩日光之中,波瀾壯闊的無邊云海盡在車輦下方,十二只掛著韁繩的巨鳥在前方振翅疾飛,拖著連成一串的三座寬大車輦掠空翱翔!

  寧世偉伏誅數個時辰后,月近中天。

  張副司官處理完了一應事宜,終于得了空,卻是連歇息也沒有歇息,便急匆匆的出了緝妖司,運轉身法縱身而起,不一會就來到了一處院落中。

  這處院落不算大,陳設也極簡單,除卻兩間廂房和一個不算太大的演武臺,便再沒了別的東西。

  而值此夜深時分,兩間廂房中的一間卻并沒有似周圍屋舍一般熄燈滅火,反倒有明亮的光芒從窗內透射而出,顯然其間的主人并未安睡。

  張副司官見狀卻是面露急色,大步一跨便推門而入。

  然而房門剛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便涌進了張副司官的鼻腔,同時其間的一切也暴露在他的眼中。

  只見曾在添香閣中給錦蕊問診的陳老正站在床榻邊忙碌,而日間被寧世偉擲出短槍所重傷的趙長云,則雙目緊閉躺在床上,絲絲血跡從肩頭傷處不斷滲出。

  “長云傷勢如何了?”張副司官急切間奔至床榻邊,眉頭緊皺問道。

  同在床榻邊的趙長風雙拳緊攥,瞪著一雙充血嚴重的眼睛咬牙道:“如今依舊止不住傷處滲血,陳老說傷口再不彌合,便只能棄掉這只手臂了……”

  “這……”張副司官聞言一驚,心中頓生無邊懊悔,焦急地湊到不停施針試圖止血的陳老面前急道:“陳老,如何才能……”

  “我怎么知道!”竭盡全力也無法完全止血的陳老也來了氣,瞪著眼睛回懟道:“他傷處有我未見過的妖氣壞他生機!沒看見我正想辦法么!

  “你既然祛除不掉那妖氣,就閉上嘴給我乖乖看著!再敢聒噪,下一針便扎在你身上!”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的張副司官頓時啞了火,焦躁急切卻又不敢開口,只能不甘的退開半步,心中不停盼著趙長云的傷處能快些好轉。

  篤篤篤。

  忽然間,一陣敲門聲驟然響起,頓時讓屋內眾人一驚。

  然而不等他們回過神來,就聽院門外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在下慶州緝妖司司官劉青風,府城盤桓間聽聞有緝妖司同仁被妖孽所傷,特攜醫道妙手前來相助。”

  幾句話傳進屋內,張副司官與趙長風不由面面相覷,就連鎮定施針的陳老也是驀然一頓,不敢置信的偏了偏耳朵。

  而見張副司官與趙長風沒有動靜,心氣不順的陳老不由怒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去開門啊!

  “若是騙子,老夫不用你們動手也要打殺了他!

  “若真是妙手醫者,你們耽誤的這些功夫豈不是在害人!”

  張副司官聞言豁然醒悟連連稱是,拔腿沖出去便開了院門!

  門外劉青風見開門的是張副司官,笑呵呵的拱手道:“原來張兄也在,你我可是好久沒……”

  “廢什么話!你請來的醫者呢?”張副司官顯然與劉青風頗為相熟,截斷對方話頭便探頭向他身后看去,頓時瞧見了兩個身影。

  只見這兩人一個是身形寬碩的圓臉胖子,笑呵呵的看著頗為喜人。

  另一個則是個相貌俊朗頭戴僧帽的年輕僧人,雙手合十寶相莊嚴,乍一看去頗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模樣。

  “醫者……”張副司官眼珠一轉目光定在左章身上,著急的確認道:“是這位大師?”

  “正是!”劉青風也不在意張副司官的無禮,點頭笑道:“智深大師一身醫術出神入化,簡直……”

  “大師快隨我來!”劉青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探手去扯左章衣袖的張副司官再度打斷。

  而張副司官顯然也是急了,扯著左章便向院內跑去,完全不理會尚在門外的張世山和劉青風。

  眼看自己好友這般急切,劉青風也料到事態嚴重,便與張世山安靜的進了門,悄聲止步站在院落中等候,以免自己進去添了亂子。

  與此同時,隨著張副司官進入廂房的左章剛剛站定,便一眼看到了躺在榻上面色慘白的趙長云。

  “精通醫道的和尚?怎的這般年少?”

  滿手是血卻依舊努力施救的陳老掃了眼左章,見他年齡不大頓時面露失望。

  不過即便不抱太大的期望,陳老還是準備略盡醫者本分,于是甩走心中雜念沉聲道:“他左肩被一柄鐵槍貫穿,傷處有妖氣殘留。

  “那些妖氣在殘損他的生機,致使傷處血流不止無法愈合。

  “我們沒法子驅散那妖氣,只能竭力拖延,你若也沒有派的上用場的手段,我便只能將他的手臂連著傷口齊肩鋸掉了。”

  陳老說完便不再吭聲,只拿余光看著左章,而張副司官和趙長風則滿臉緊張的看著左章,生怕他說出一個他們不想聽到的答案。

  “我佛慈悲。”扮高僧扮得有模有樣的左章合十頷首,目光一掃便看到了盤踞在趙長云傷處的妖氣,帶著一臉淡然走到了床榻邊,“貧僧且試試。”

  說罷,他便伸出右手貼在趙長云傷處,左手依舊豎在胸前,雙目微闔誦起了經。

  眾人見狀頗感不明所以,卻也不敢貿然打斷,只能帶著猶疑觀瞧,卻不知左章右手已經凝化出數根真氣游絲針,開始祛除妖氣梳理趙長云的傷情。

  而借著真氣游絲針的探查,左章不僅很快弄明白了妖氣盤踞的范圍,也把趙長云那碎骨與殘肉攪混在一起的傷口“看”了個清清楚楚!

  只見那洞穿肩膀的傷口中,大小不一的十余塊碎骨散布在殘裂的肌肉皮膚中,宛若一顆顆深深刺入肌膚的細小石子一般,難清理到了極點!

  這等傷勢若不梳理順當……恐怕好了也會落下殘疾。

  不過真氣游絲針最善處理這等精度要求極高的傷勢,看來是來著了!

  想到這里,左章順手祛除了趙長云傷處的妖氣,開始一心多用的操控復數真氣游絲針,移動拼接那些細小的碎骨和殘損的肌肉皮膚。

  近在咫尺的陳老見左章將手貼在趙長云傷處后,除了誦經便沒了別的動作,心頭不由再增幾分失望。

  可他正要搖頭嘆氣時卻忽然發覺,趙長云傷處那原本如涓涓小流般不停滲出的血水,卻似是驟然失了源頭一般,不再有血水滲出,只留下了一片逐漸凝固的血痕!

  這就止住了?

  怎么可能!

  辛苦大半夜,卻始終未能竟全功的陳老登時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全然沒有料到左章如此輕描淡寫,就做到自己竭盡全力也做不到的事情!

  同在床榻邊的張副司官和趙長風同樣全神關注著左章,很快也發覺了趙長云傷處的異常!

  而眼見血流止住,兩人正要上前感激左章,卻見左章依舊沒有將手挪開趙長云的傷處,納罕之余不由向陳老投去探尋的目光。

  然而他們的眼神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只因陳老此時已將全副心神放在了左章的手掌上,且越看神情越是凝重!

  眨眼間半個時辰過去,終于將最后一塊碎骨拼回去的左章長出一口氣,緩緩撤回手掌后退離床榻邊,卻發覺張副司官三人宛若看怪物一般看著自己,頓時有些無措。

  “這位大師,陳南平有禮了。”陳老輕咳一聲沖左章行了個醫者禮,然后好奇問道:“大師僅用十數息就止了血,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可我看大師又為傷者醫治半個時辰,卻不知大師此舉深意所在?”

  “老先生客氣了。”左章見陳老行了醫者禮,頓時明白對方不僅認可了自己的醫術,還要向自己求教,連忙恭敬回了一禮才解釋道:

  “趙施主傷處骨碎肉殘,恢復起來艱難良多。貧僧不忍他受這般痛楚,便將尚未喪失生機的碎骨筋肉拼回了原處。”

  陳老一聽頓時兩眼放光道:“大師竟有這般手段?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朽的醫道造詣還是淺薄了……”

  “陳老先生謬贊了。”左章聞言連忙謙虛一句轉而說道:“傷勢嚴重,拖延不得。

  “只可惜貧僧在用藥一道上淺薄得很,所以還要仰仗陳老先生助他調理傷情。”

  “這個好說。”陳老聞言拍了拍胸脯保證道:“用藥上大師不必擔心,我苦研多年的骨傷膏正合用!”

  說罷,心情不錯的陳老便顯擺似的掏出一個小瓷罐子,揩出一抹藍色藥膏便給趙長云涂抹起來。

  而見陳老忙碌起來,張副司官這才得了空,走上前來神情認真的感激道:“多謝智深大師援手,救得我這兄弟一條性命。”

  “張副司官言重了。”左章一見張副司官主動這般說,心道一聲來得正好,順勢合十回禮后頷首笑道:

  “貧僧此來,卻是有一事相求,還望張副司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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