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相清秀,生有一雙柳葉眉,似是女子。
他蹲下身去,抓了一把焦土,放在鼻尖輕嗅。
吸一縷氣息,眼前便有種種模糊景象浮動。
先是一道道符咒隨處揮灑,落地即燃作一團團火球,焚燒草木。
在火焰的肆虐下,其他殘留的諸多痕跡皆迅速消褪,將被焚燒個干干凈凈時,男子口吐出一個模糊音節,那火焰尚未觸及之地,便有一根根絲線浮現。
若葉玄當下在場,對這些絲線必然熟悉。
這些絲線,全是因果絲線。
看到那一根根絲線,男子面露笑意,伸手探入那虛幻景象里,捻住一根絲線,循著絲線,往盡頭看去:
首先看到一圈圈輪轉的佛光,讓男子心中頓生熟悉之感。
來者修持佛門功法,而且所學法門品佚頗高。
男子心中興趣更濃,繼續往后追溯,見到了一個模糊的背影,那背影抱起男子一直鎖定的目標盲女,駕起遁光,將要逃跑。
縱然你能跑到天涯海角,還能逃得脫我的手掌心?
男子嘴角含笑,笑意微冷。
繼續向后追溯,他要看到這個背影的主人,看到對方的真實面目。
因果絲線兜轉纏繞,因著對方修持佛門功法,與自己系出同源的緣故,男子追溯起來無形中就方便了許多。
一切仿佛勝券在握。
在他一心追索下,那背影終究漸漸轉過了身。
轟隆!
一道雷光震落,那雷光清濁難分,陰陽歸一,沖正守和,蘊含天地至理!
太霄雷法!
男子心生波瀾,一只手繼續撥弄因果絲線,另一只手捏緊了那把焦土。
雷光砸落下去,天地間便只剩寂寥的黑。
在這一片玄黑里,忽地顯出一雙眼睛,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眼仁里萬種光芒輪轉綻放,吞吐天地,包藏宇宙!
這是——男子陡然意識到不對,想要掐斷因果絲線,停止追索,但為時已晚!
那眼睛驟然閉上。
天地燦白,一塊牌匾直升天頂,萬道神光垂落。
牌匾上書四字:授命于天!
“啊——”四字一現,男子口中登時發出一聲慘叫,清秀的面龐上陡然顯現一道道裂縫,仿佛下一刻就將碎裂!
這時,他身后浮現一尊牛頭人身,手持三尖叉的虛相。
那虛相承受了大部分威壓,一下子模糊不清起來,男子因此才沒落個軀殼毀傷,心魂遭受重創的下場!
他深吸幾口氣,汗珠在下巴匯聚,滴落泥土,臉上尤是一副驚魂未定的神情。
他甚至不敢回味剛才發生了什么,不敢回味因果追溯到的那場面!
搶走無定赤子的那人,招惹不得。
其背后有隱秘存在支撐,那位隱秘存在的位格,只怕高于十閻羅!
那等存在——絕不能動念去想,免得被其感知!
男子掐斷自己關于此的所有念頭,念幾道口訣,將這部分記憶完全封鎖,隨即取出一個丹瓶,倒出幾粒丹丸吞服,療養傷勢。
小半個時辰后,他臉上的裂縫才完全彌合,仿佛從未出現過。
隨后,他放出飛劍,駕馭純青陰森劍光,離開此間。
葉玄尚不知龍鳥印璽已然在暗中幫助自己化解了一場風波,他抱著盲女,只管駕著遁光逃遁,不敢停留絲毫,一個時辰后,總算回到平安居。
在門樓前,他稍稍平復情緒,整理好面部神色,狀似淡然地抱著盲女,領著胖虎走進其中。
門內空地上,三個河兵正在忙碌,制作磚坯,葉玄未在此間見有河童的影蹤,多半是正在墾田,或是正被岳云齋整訓,返化祖血。
葉玄走進平安居沒多久,豬剛鬣就首先迎了上來。
昨天的河泥已被它煉化完畢,當下在門口隨便找了個地方修煉,自然就首先發現主人歸來,葉玄把法寶囊丟給了它,對它吩咐道:“內中都是河泥,你先煉化著!”
“哼唧,哼唧……”豬剛鬣搖頭晃腦,叼住那個法寶囊,頭頂浮出一點性光,先放出了自己心愛的丹爐,鼓動五色火焰熊熊燃起,接著催開法寶囊,將其中已經過初步煉制的河泥呼呼傾倒進去,開始煉制。
對于主人懷中抱著的女子,豬剛鬣不敢多看一眼。
橫貫平安居的溝渠中水相較昨日,又清澈了許多,這種水質已經能生存魚蝦,河童自然也不在話下。
葉玄走過木橋的時候,看到岳云齋顯化猰貐本形,放出一縷縷神道真炁,圍繞著八個河童頭頂浮出的性光盤旋交融著。
祂口中念念有詞,所念誦的自然是存滅生息大煉法的口訣,讓它們盡快理解這法門的涵義,潛移默化之中,自然而然開始修煉。
見到主公抱著一個女子從木橋上經過,岳云齋頗為驚訝,但又因著當下正在教導河童們修煉,不好脫身,只能眼望著主公漸漸走遠,身影淡去。
那一大片被葉玄化作田圃的空地上,九個河童揮汗如雨,一日時間,它們已經墾出數十畝田地。
見到葉玄走來,河童們紛紛跪下,頭顱伏地,不敢多看一眼。
也就未注意到這位強大神明懷里抱著的女子。
因為岳云齋一次教導不了全部的河童,這九個河童就被分在了第二批次,葉玄便安排它們來開荒。
也未想到它們如此賣力,墾荒成果著實不錯。
當下有要事須得處理,葉玄沖它們喚了一聲:“起來。”
隨即離開,想著有空的時候,轉過頭來,好好犒賞它們一番。
宅院外墻進度不快,彪子做得也很認真,無可指摘。
宅院地基之前的那片小樹林里,鷓鴣妖獸不時咕咕叫上幾聲,心情似乎不錯。它們不愁吃喝,眼下又得了個居所,只要按照主人的要求好好孵蛋就無有任何風險。
這般安全的環境下,心情漸漸回轉,不復從前的驚慌就再正常不過。
沉浸于砌墻之中的彪子已然感覺到父親的回歸,但它的意識尚還弱小,只能集中在一件事上,于是就只顧低頭砌墻,沒有與葉玄打招呼。
葉玄早知它秉性,喚道:“彪子,在周圍轉轉,替我護法巡邏!”
彪子這才霍地抬頭,啊地叫了一聲,放下手里的砌墻工具,繞過它砌好的那半堵墻,朝葉玄磕了個頭,拎著斬馬大刀就在四周巡視起來。
這座宅院地基被聚氣化污的陣法籠罩,葉玄抱著盲女踏足其中,流雜晦氣登時消去,只剩精純元氣緩緩流動。
他把盲女放在冰涼的地基地面上,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從冢山境一路奔逃回來,幾乎一刻都未有停歇。
到了平安居,也來不及與云齋他們打招呼,就是怕耽擱了盲女的救治。
饒是如此,眼下盲女也是出氣多,進氣少。
葉玄也沒有把握能夠救活她。
但她既然是被兩頭兇魔,以及詭秘存在盯住的人,自身亦必有不凡之處吧,若是就這么死了,未免說不過去……
葉玄望著盲女清瘦的臉龐,她面孔上被一層魔氣籠罩,整體呈現青黑色,一副中了劇毒的模樣。
那一縷縷魔氣正不斷消蝕她的生機,將之轉作自己壯大的資本。
葉玄搓了搓手,從懷里摸出兩顆精元丹,塞進盲女口中,一下一下地推著她的下巴,令她把丹丸攪碎,又往其中灌進去了一道水液。
精元丹供給盲女精氣,以固根本。
隨后,他又從法寶囊里摸出一些藥草,直接以符火煉出其中精華,凝作一滴汁液,也給盲女吞服。
從外界一路走來,他著實準備了不少藥草、藥草苗子、糧食、糧種等等,就是為了有備無患。
眼下拿出來的這幾株藥草,皆是祛邪消厄、扶正固本的東西。
盲女被那長毛牛魔的犄角在幻境中貫穿了胸膛,現實之中,她的胸口并無傷口,但她依舊昏迷不醒,葉玄推測這是魔氣染污了心魂。
并且這道詭異無比的魔氣,正在逐漸侵蝕她的軀殼。
魔氣對盲女心魂的染污程度,究竟到了何種層次?
葉玄看著盲女的面色,皺緊了眉頭。
他給盲女服下兩顆精元丹,以及一滴草藥液,只是讓盲女的臉色稍微紅潤了片刻,隨后就更顯青黑——魔氣的反撲非常兇猛。
這么一來,常規的方法不可用,在不清楚魔氣對盲女的侵染程度前,他也不敢隨便使用龍鳥印璽里的真炁。
得對癥,才能下藥。
如何明了癥結?
幾乎是第一時間,葉玄就想到了佛光。
這些魔氣乃是由那頭牛魔散發,其可以牛角撕裂佛光,將魔氣灌入盲女胸膛,那就說明單純以佛光消去盲女身上的魔染并不現實。
但仍能以佛光遍照,縱不能消去盲女身上的魔氣,總可以看到魔氣侵染程度,之后再做針對性解決。
問題在于,盲女身份或許不簡單,佛光照耀普通魔物,都可能牽扯上因果,須得借助毛豆樹才能消除。
孰知佛光照耀盲女之后,會不會沾染上連毛豆樹都無法消除的詭異因果?
盲女臉上黑氣越聚越多,葉玄幾乎感應不到她的呼吸。
我不以佛光救她,如此丟下,此身自無因果沾染,但此心卻有因果加之,留下一個巨大破綻。
如此一來,與前者又有何區別?
葉玄頃刻念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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