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槍的故事很簡單,警察馬山在妹妹的婚禮上喝多了,把自己的槍丟了,最終為了尋找到這把槍,而丟了姓名。
唐言昨天一天把陸釧的前九稿劇本都看了一遍,其實前面都沒有多少意義,典型的好萊塢模式的懸疑片。
從第五稿開始,才有了成片的意思。
一直到現在的第九稿,其實準備地來說,只能是半部懸疑片。
重點不再是懸疑片普遍的模式,雖然還是馬山尋槍的過程,不過那把槍壓根不重要了,誰偷了、怎么偷的,也都不重要了。
劇本變成了信念崩潰和重新建立的過程,著重馬山這個人,而不是那把槍,不是怎么找槍、破案。
跟原片已經很接近了,不過陸釧和江文還在為電影的風格是現實主義,還是超現實主義。
現實、超現實,區別就是字面意思。
新的一天爭論開始了,唐言也就安靜地聽著,得先知道他們到底在為什么。
“主觀意識的鏡頭還是太頻繁了,不是件好事。”
江文別看是個大老粗,不過還挺白凈,穿著休閑裝,戴著個金絲眼鏡。
一手捧著劇本,一手那筆,不像是在和陸釧爭什么,反而看起來像是在講道理。
只是,不是很強硬的語氣,透露著不可置疑,有點黑幫老大的感覺 不過,相比江文的斯文,陸釧就不一樣了,他梗著脖子反駁:
“這本身就是一個主觀、意識流的故事,我要表現馬山的主觀視角和感受,聲話結合展現馬山心里的懷疑!”
即便陸釧已經有了點面紅耳赤的意思,江文還是一臉淡然,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意思:“我不是說主觀鏡頭不好,是太多了,過猶不及,太刻意了。”
唐言手上記下第一個雙方矛盾的地方,其實通俗來講,打個比方。
一個人中午沒吃飯,走在路上,身體突然定住看向一個地方,然后鏡頭順著他的目光,給了路邊上賣烤串的攤子一個特寫。
這不用說,就算沒有演出饑餓,大概能看出來他很餓。
把烤串攤子換成穿著超短裙的女孩子,也能猜出這個人好色。
你走著走著,突然直愣愣地盯著人家大腿看,不是好色是什么。
這也是電影很常見的手法,陸釧這第九稿劇本大量用了類似的鏡頭。
當然,相比舉例子的那種簡單粗暴的方法,陸釧的方式還是要高級一點。
但是,不管你再怎么高級的表達,都是引導觀眾的,用多了肯定不好。
除非你表達的讓觀眾看不懂,我走在路上不看女人了,看一老大爺,總看不出這個人好不好色吧。
可是,這樣又沒有了意義。
成片里主觀鏡頭太多了,然后配上各種詭異的場面和音樂。
江文的意思也是用的太多、太頻繁了,不過陸釧有點反應過激了。
一整個上午下來,差不多就是這樣,江文從頭到尾都在講道理,教陸釧怎么處理更好,是陸釧太敏感了。
就像江文只是摸了下陸釧的手,他以為江文要襲胸,甚至更進一步。
神經有點緊張了,估計是這兩個月爭論不休造成的。
還有一個更關鍵的點,就是雙方想講的故事也不一樣。
如果唐言總結的沒錯的話,江文是想做一個類似秋菊打官司的東西,一個人很‘軸’地去找槍,去找自己丟失的東西。
而陸釧想表達說的是一個生活底層的人,在社會和體制的壓力下,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了,他必須要付出生命去證明自己。
這有點和原著小說搭上了,原著有很多深刻的社會問題,包括基層機關的各種問題,貪污、墮落之類的。
馬上就到飯點了,依然是沒有個頭緒。
一看這情形,王宗磊頭都大了,發了一上午的呆,才想起來今天多了個人。
趁著江文和陸釧說累了,休息的空擋,連忙看向唐言。
“唐言你有什么好想法,也說說看。”
他們也反應過來,今天這多了個策劃。
江文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有些好奇。
陸釧仿佛找到了救星,隱蔽地對唐言使了個眼色。
對我使眼色有什么用...唐言暗暗搖頭。
根本在于江文,只要江文不點頭,這個尋槍就拍不了。
華藝和中影都是沖著江文投資的,沒了江文就沒了投資。
凡事要找到重點,之前大腕的重點在于馮曉剛。
別看石槺爭的面紅耳赤,可是馮曉剛一個人就可以拍板,只是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改劇本,才吵起來了,要不然石槺吵架的機會都沒有。
江文不著急,又是長輩,所以氣定神閑地講道理。
而陸釧,算是他有求于江文,缺了江文不行,所以顯得急躁了。
要不然,換個演員就是了,要是個三線小演員,陸釧才不廢話呢。
唐言也算是明白江文為什么能把陸釧吃的死死的了,無非是供求關系。
供求關系,又取決于咔位,影響到了投資人。
唐言要怎么讓他們達成一致呢,一味向著陸釧肯定是不能說服江文的,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還不夠江文打的。
拍紅高粱的時候,江文就指著張一謀說他這不對那不對 前年,已經成功名就的張一謀拍有話好好說,原本的女主角選的侯俊潔,因為演楊貴妃后傳出名。
這種角色,還能出名,那不用想肯定是大美女。
但是男主角江文不同意,理由是侯俊潔和自己一樣都是胡同性格,不合適,他心中的女主角應該是翟影那樣的高個模特,才能讓身為男主角的他死皮賴臉追求。
最后,張一謀實在是拗不過江文,換成了江文意屬的翟影。
就是因為這,已經為電影染了金黃頭發的侯俊潔,只能把頭發染回去,回電影學院讀書去。
能換掉張一謀定好的女主角,足夠看得出江文有多難搞了,除了官方,電影行業幾乎沒有制得住他。
完全同意江文的話,陸釧肯定也不同意,他不點頭電影照樣拍不了,劇本是他的,導演也是他。
所以,和稀泥咯。
搞明白了是誰占主動,誰更能影響投資人,說白了還是錢的事,唐言也不想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
“江文老師,師兄,我拿到劇本的時間不長,不過也大概有點明白了,我覺得現實主義和超現實主意不是不可以融合在一部電影里。”唐言開口了。
有戲!
之前大腕不也是這樣,綜合了馮曉剛和石槺的想法,居中給了一些意見。
王宗磊眼前一亮,其實他也想過讓雙方各退一步,可是他不懂電影啊,說個錘子。
“說說,怎么融合。”
江文來了興趣,放下了手里的劇本,端坐著看向唐言。
陸釧雖然對唐言和稀泥有些不滿,不過還是想聽聽他有什么好想法。
回想著尋槍原片里的一些鏡頭,唐言組織了一下語言,笑笑道:“其實,電影可以從兩個角度切入,一個是馬山的主觀視角,以及整個找“槍”過程的旁觀視角。
把代表人物視線的真實世界鏡頭,和明顯表現馬山主觀情感與情緒的意識世界鏡頭混淆在一起,真真假假,增添一些懸疑的色彩。
整個“尋槍”的過程,也是有馬山的主觀影響和現實之分,如此大的事件,也不能忽略現實影響,二者同樣可以交替出現,甚至用巧妙的劇情結合在一起。”
這種電影,就跟大腕不一樣了,那是純粹講故事的電影,而尋槍是講表達的電影。
這也是導演的區別,陸釧和江文的矛盾在于表達的方向,所以唐言不提情節,只提大方向。
唐言說完,陸釧還有些猶豫不決,這樣就不能完整體現自己的意志了。
不過,江文看了苦苦思索的陸釧一眼,搖搖頭。
陸釧的姑姑陸星和江文都是中戲的,大他幾屆,是師姐,也是朋友,知道自己接了侄子的電影,陸星沒少拜托江文多照顧這個侄子。
又是第一次拍電影的年輕人,江文也不好讓別人以為自己欺負新人,本來就打算暫時劇本就按陸釧的意思走,具體的拍攝時候再說。
正好這個唐言和稀泥,爭了兩個月的江文,罕見地同意了。
“那就試試吧。”
江文點頭了,王宗磊松了口氣。
本來猶豫不決的陸釧,見江文都難得點頭退一步,想了想也同意。
“唐言說的有道理,融合在一起,也是一個很好的嘗試。”
先答應下來再說,陸釧心想江文只負責表演,自己是導演,分鏡和故事板是自己做的。
拍攝的時候坐在監視器前的是自己,怎么拍,行不行,拍板的都是自己,到時候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到時候再說,爭了兩個月的兩人這一刻想法出奇地一致。
巧了,唐言提出方案的目的不是為了幫誰,只是想快點結束爭論。
趕緊劇本定稿,籌備,開拍,他還等著抽空去現場學習學習呢。
前世只是聽說,江文掌控了片場,把陸釧都氣哭了,哭著給王宗磊打電話控訴江文。
一個演員,在片場奪了導演的權力,還把導演氣哭了,這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值得進一步學習。
雖然是各懷心思,不過總算是圓滿解決了,王宗磊很高興,一個電話定好會所,吃喝玩樂一條龍安排。
不過唐言吃了飯就提出告辭了:“王總,我這剛忙了一個月,接下來還得給那片子的剪輯把關,就不去了。”
勸了好一會,王宗磊也不勉強,確實剛拍完一部電影,馬上馬不停蹄做后期,夠累的,需要休息。
“唐言,這次辛苦你來一趟了。”
陸釧也再一次道謝,不過更多的是羨慕。
剛才的飯桌上,他也搞明白了,唐言這個編劇、策劃、監制的權力比導演都大,導演還是他找來的,剪輯也自己說了算。
這活脫脫的好萊塢大制片人的模式,從頭到尾他自己說了算。
再一看自己,劇本都不能自己做主。
人比人,氣死人。
不過好在問題解決了,到了片場就是導演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