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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叢林

  臺風過后,十里溝村大半個村子重建。

  鄉里為了完成山區移民的安置工作,特地在這里設了一個事實上還夠不上派出所資格的警務站,每天派一名民警和兩名協警前來執勤。白天三個人,晚上兩個人值班,輪流休息。

  警務站的位置在村口東面,是一座二層小樓,距離村小學的直線距離也就三四百米。所以江阿豹鬧事,他們來得很快。

  江森跟著兩名協警進了警務站,進了大門,一樓的布置格局,一眼便一覽無余。總共就三間屋子,前方和左右,各是一間辦公室,一間問詢室,以及一間拘留室。當然也有個招待前臺,不過人手上捉襟見肘,那張前臺桌子就是個擺設。

  上二樓的樓梯,則架在室外,樓上應該就是他們晚上值班睡覺的地方。除此之外,江森進門的時候,還看到二樓陽臺上架設了一臺望遠鏡,估計也是他們出勤快速的主要原因之一。在這個安裝不起太多監控攝像頭的地方,這玩意兒就算是將來天眼系統的替代品了。

  江阿豹被押進警務站的時候,態度格外囂張,看得江森很是疑惑。這個狗東西,往日里一直都是很怕警察的,怎么今天突然一反常態,難不成狗仗人勢,感覺自己的兒子出息了,他就飄了?這特么可不是個好兆頭啊。現在在十里溝村里飄一飄也就算,哪天要是飄到鄉里甚至縣里去,那丟人的分數,可是要扣在他江森頭上的!

  馬拉個蛋蛋的,要不要趁月黑風高的時候,找個人把人……

  阿呸呸呸!媽的老子在想什么?

  這種事情怎么能干,想都不該想!

  還是得想一點更妥善的辦法,今時不同往日了,老子已經是江竹席了。

  要體面!一定要體面!

  如果你江阿豹不想體面……啊呸!

  為什么分分鐘又繞回來了……

  江森心里正嘀嘀咕咕,異常熟門熟路,自覺就走進問詢室的江阿豹,才剛坐下來,突然拍桌就吼:“那個媠媢生的棺材兒!賺了錢不給自己親爸用,拿去給那些狗生的用!我操你馬拉個幣的!敢花老子的錢!那些狗生的早晚都要#¥#¥!我跟你們說!他今天要是不拿個一百萬給我,老子就天天來你們這里,喂你們這些狗生的吃糞!馬拉個幣!我說錯了嗎?就是你們這些狗生的東西欠我的!我兒子的錢就是我的錢!你們這些狗政府!你們欠老子三百萬了!麻辣隔壁的報紙上都寫了!麻辣隔壁的還想騙我?還捐?我捐你馬拉個幣的!他是我兒子,老子說不能捐就是不能捐!馬拉個……”

  詢問室的房門一關,兩名協警從屋里走出來,臉色發黑地看著江森。

  江森急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沒管教好……”

  “唉……進來說吧。”年齡較大的那名協警,把江森喊進辦公室。

  辦公室也很小,里面就三個工位,外加一張最多只能坐兩個人的沙發,連個茶幾都沒有。

  老協警把江森帶到他的工位前,拿出一本出警檔案,上面密密麻麻寫著最近一個月多來,他們在十里溝村的總共213次出警記錄,其中江阿豹這個名字,一眼掃過去,最起碼特么能占到三分之一,“你自己看!你自己看!過不過分?你說過不過分!?”

  他拍著桌子,憤怒地控訴著:“從上個月開始,你爸就每天在全村沒事找事!到處說國家欠他錢,我說句難聽的,真是跟條狗一樣,見人就呲牙,見人就要咬一口氣。

  工地施工他去工地鬧,耽誤多少工期?學校施工去學校工地潑大糞潑了五次,到了夜里還去寡婦家門口踢門,村子里修個公共廁所,他天天就蹲在女廁所里,我們沒辦法,樓上的望遠鏡,天天就對著公廁看,生怕他又搞出什么事情來!鄉里頭新的領導過來視察,還以為我們也是變態!媽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老子早特么把他頭都打爆了!”

  “是是是……”江森不住點頭,“我一定會教育他的,您受累,您受累……”

  “唉……”老協警嘆了口氣。

  年輕協警端來兩杯茶,放到桌上。

  老協警端起茶來,嘆道:“受累倒是不至于,就是你爸這個問題啊,確實不好處理。現在是打也不是,罵也沒用,教育看來也來不及了。”

  江森小聲道:“不能拘留嗎?”

  “怎么拘留?”老協警道,“把他關在這里,一個大活人,要吃要喝,我們這個拘留室里,連衛生間都沒有,你爸那個人,你知道的,吃飽喝足、來了感覺,那脫下褲子就要解決的。你當我們沒關啊?關他一晚上……誒喲!早上起來那滿地的,嘖嘖嘖嘖……我現在想起來都想吐!他是躺在屎里都能睡,我們不行啊!”

  “行了行了,不用描述得那么具體了,我已經有畫面感了……”

  江森急忙打住老協警的話。

  老協警又繼續嘆道:“還不光是這樣,他要求又高,又要抽煙、又要喝酒,我們哪來的錢嘛,這半個月,就為了盯住你爸,不讓他在村子里搞破壞,我們真是自己往里頭都不知道搭了多少進去……”

  “哎喲!還有這事兒?”江森聞言一驚,連忙說道,“您盡管列張單子,這部分費用我馬上給您結清,真是太對不住你們了,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

  “單子在這兒了。”年輕的協警直接拿了個小本本過來,“到昨晚上為止,為了哄住你爸,我們一共往里添了兩千四百八十六塊五。”

  江森二話不說立馬掏出包來,一看包里沒多少現金,忙又抽出卡道:“能刷卡嗎?”

  兩個協警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看江森。

  江森默默收回去,說道:“給我個你們警務站的銀行賬號吧,我回鄉里馬上給你們打過來。”

  老協警這才點點頭,“也行。”

  就在這時,警務站外,一個渾身濕答答的人從門口經過,朝里頭看了眼。

  老協警立馬喊道:“邢隊!江阿豹關詢問室里了啊!”

  “看著點!別讓這狗東西又特么拉屎拉尿的!我先上樓洗個澡!”姓邢的民警怒吼著,二樓外的鐵樓梯,隨即響起腳步聲來。

  江森嘆了口氣,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

  老協警這才說道:“先坐一下吧,等我們邢隊長下來再說吧。”

  “誒,真是對不住,太對不住了。”江森端著杯子,走到沙發前坐下來。

  那個年輕的協警則走出辦公室,走到問詢室前,打開窗戶朝里面看了眼。

  江阿豹的聲音立馬從里面傳了出來:“草你媽拉個比!看你爸干嘛?狗生的!有種槍斃了我啊!來啊!麻辣隔壁的!廢物!你媽¥¥……”

  年輕協警直接關上了窗戶。

  江森在屋里喝著茶,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學校召喚的家長,內心一陣頭大。

  過了大概十來分鐘,邢隊長換了身干凈衣服,從樓上走下來。警服幸好有備用的,穿得整整齊齊,走到江森跟前,沉聲道:“你就是江阿豹兒子?”

  “是是。”江森急忙站起來,掃了眼他肩上的一毛三,趕緊再次道歉,“我爸真是讓您費心了。”

  “不是費心,他是要把我們全都弄死。”邢隊長一開口,比老協警還夸張,“你說說吧,你爸這個事情,你覺得該怎么處理?”

  江森想了想,問道:“能怎么處理啊?”

  邢隊長掏出一包煙來,往嘴里塞一根,又走到老協警身邊借了個火,然后才吞云吐霧走回江森跟前,眉頭緊皺道,“能怎么處理,就看你的意愿嘛。要是你都同意的話,你爸這個情況,判三年以下,我是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猥褻婦女、尋釁滋事、沖撞警務機關、辱罵和傷害公職人員……你自己算算,該不該判刑?要不是看你面子,老子早把他腦漿子都打出來了!”

  “那你們還等什么呢?”江森聽得有點茫然,“我愿意啊!”

  不想這話一出口,邢隊長卻是很奇怪地看了江森一眼。

  “你愿意?省廳剛剛給你發了見義勇為的表彰,通報都發到鄉里來了,你前腳見義勇為,后腳就讓你爸坐牢,這樣像話嗎?”

  江森聽得有點迷糊,不由問道:“那你們究竟想我怎么樣?”

  邢隊長忽然就冷靜下來,盯著江森,對視片刻,緩緩說道:“最好呢,我看還是先拘留起來,你去把食宿費繳夠了,我們把他送到鄉里的拘留所,好好關上一段日子,大家都省心。”

  江森仿佛是聽明白了,微微點頭,然后想了一下,又問道:“那我干脆大義滅親不就好了?”

  邢隊長和屋里頭兩個協警全都聽得一愣,邢隊長不由問道:“你想怎么滅?”

  江森道:“直接去鄉里報案啊,就說我爸犯法了。”

  邢隊長連忙問道:“你不怕影響你的社會形象嗎?”

  “這有什么好怕的?”江森信誓旦旦道,“我覺得我主動報案才好,不然如果你們直接抓人,那事情的重點,就會側重到我爸犯罪這個事情上,對我的市場形象,那才叫直接抹黑。

  可是我自己主動報案呢,就不一樣了,事件的重點,就是我大義滅親,是強化我的這個道德形象,把我襯托得更加偉大……”

  “等一下。”邢隊長打斷道,“你都親手搞死你爸了,你還有什么好偉大的?”

  江森大聲道:“所以才叫大義滅親啊!”

  “大義滅親也不能這么滅啊!”邢隊長立馬放下茶杯,“你爸現在這個情況,完全是屬于可判可不判的情況,你現在說自己是大義滅親,將來等時間長了,這破事兒再被人挖出來,要是有王八蛋想斷送你前途,反過來就能說你是泯滅人性,你不怕嗎?”

  江森一聽邢隊長這話,就不由順著他的思路,往下接道:“到時候把輿論控制一下,就說江森你這個龜兒子,因為自己紅了,不想讓親爹拖后腿,就把你可憐的生父關進了牢里。

  這個住在山里的可憐農民,一輩子沒享過福不說,臨老好不容易有點盼頭了,還被親兒子斷送掉晚年的自由和幸福?”

  邢隊長忽然覺得江森的腦回路有點可怕,不由點點頭,說道:“對!基本就是這么干的!”

  江森還沒完沒了,又繼續道:“然后他們還會追問,江阿豹到底做了什么錯事呢?什么猥褻婦女,你有證據嗎?到時候隨便給點錢,撐死幾千塊錢的封口費,就能把消息摁下來;

  甚至反咬一口,找一群人寫點軟文,把江阿豹寫成一個淳樸善良的老農民,幾千個帳號特么的在網絡上眾口一詞,說我傷天害理、滅絕人性,再收買幾個當年的當事人出來給江阿豹喊喊冤,順帶再把我當年報案的資料調出來發到網上,我特么到時候百口莫辯,那就是褲襠里被人強行塞了泥巴,不是屎也是屎!還談什么道德模范?”

  邢隊長的眼神,開始像是在看一個犯罪分子,點頭道:“對!”

  江森繼續逼逼:“所以到時候我越是之前被夸得道德高尚,我就死得越慘!就算國家和政府相信我,那也只是國家和政府的事情,但問題我是要靠市場吃飯的!市場才不管你什么真相不真相,市場只聽誰的聲音大好吧!我日子還過不過了?”

  江森一通吼,反倒把邢隊長給吼愣住了。

  “我草咧……”邢隊長這一刻,何止是不喝茶了,簡直連煙都抽不下去了,忍不住把煙從嘴里拿出來,愕然道,“你特么還能把這件事想得這么復雜?”

  “真要有人想復雜,那就能很復雜,想不復雜,當然也可以不那么復雜,問題主要還是在我到底想掙多少錢。”江森略顯糾結到來回走了走,抬頭嘆道,“唉,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老邢被江森這個逼格鎮住了。

  江森忽然又猛一拍桌:“所以正是這樣!我才越要大義滅親!警察同志!我要自首!”

  “年輕人,不是……”邢隊長有點慌亂了,“你爸這個事,判刑還是可以商量的……”

  江森卻依然正氣凜然:“警察叔叔!你不要勸我了!我意已決!我絕不能再留我爸在村里害人!我寧可不賺這個錢了,也不能再讓他為害鄉鄰!但是對這個事情,我只有一個要求!”

  “哦?”邢隊長還當江森放棄了,“什么?”

  “我爸這個事情,就算要判,最多也就半年左右吧?”

  “估計……差不多吧。”

  “那能不能麻煩您向上級領導再建議一下,我希望有關部門還是要從嚴從重處理,給孩子……啊,不是,給我爸一個深刻的教訓,爭取不要寬大處理,多判幾年。”

  邢隊長都懵了,“孩子,你這是何必呢?也不見得報了案就立案的,萬一沒立案,不是影響你跟你爸的感情……”

  “不會影響的。”

  “怎么不會?”

  “因為沒感情。”

  五分鐘后,江森把江阿豹從派出所里領了出來,甚至連案底都沒留下。

  邢隊長明顯是想借江阿豹從他這里拉點贊助,但江森卻只想給江阿豹一個好的歸宿,順便發揚他最近這段時間接連的掃黑除惡、人人有責的政法先鋒小達人的精神。可惜雙方判斷破裂,最終警務室的贊助沒拉到,江森想給江阿豹一個幸福晚年的想法也沒落實。

  于是唯一的結果,就只能是釋放江阿豹。

  “麻辣隔壁的,還想關你爹?!”江阿豹被關了半小時就獲得自由,還以為是自己牛逼,出來后越發囂張。要不是附近人多,幾百雙眼睛盯著,江森感覺自己會忍不住揍他一頓。

  像吳晨那樣,把江阿豹倒吊起來抽一頓。

  以他現在的體型和體能,要收拾江阿豹,已經綽綽有余。

  只要不被人發現就行。

  哪怕江阿豹挨揍之后出來喊冤,只要不是在媒體上喊,問題也不大。

  而且江森還可以先反咬一口,拿江阿豹的犯罪記錄給媒體看。

  仔細一想,現在網絡上對他的生活一片同情,江阿豹的這個犯罪記錄要是被傳到網上去,還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結果是好是壞,主要就看輿論是怎么引導的。

  這個想法頗有些黑暗。但江森的內心深處,原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做人的話,善良是要的,可如果做人沒有半點攻擊力,那就另當別論了。

  因為善良本身,也是一個“動作”。

  做人要主動善良,而不是被動善良。當你有選擇的時候選擇善良,那才叫善良;而不得已的情況下保證自己有“不善良”的能力,并可以從容地選擇不善良,那就是生存的能力。

  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善良不是第一位的,生存能力才是第一位的。

  就像他這些天捐出的那么多錢,其實各方給他的壓力,實際上不過是給出了一個讓他做選擇的就會。江森也絕非被迫,而是主動地承擔了他認為自己需要承擔的責任。

  至于錢,他能在半年之內就掙到五百萬,這件事情,他已經不擔心了。

  這就是他建立在生存能力之上的善良了。

  唯獨現在,江阿豹這個不安定因素,讓他略微的有點不知該怎么處理才好。并且無法對他無底線地一直善良下去。因為作為一個對“預期結果”很依賴的人,江森很不喜歡這種仿佛隨時會“被爆雷”的感覺。就像剛才提大義滅親這個事,即便他自己也知道,直接讓法院判江阿豹幾年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如果何以的話,這個結果,他也非常樂于見到。

  即便某種意義上,這并不符合他內心最深處所期盼的。

  ——依靠國家的力量,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家庭關系和倫理問題,方式方法上,在江森的眼里還是落了下乘。嚴格意義上講,這肯定絕對不是最好的辦法。

  “阿豹。”江森想到這里,忽然喊了聲。

  江阿豹頓時罵罵咧咧:“麻辣隔壁的,連爸都不叫了是吧?”

  江森卻根本沒搭理這茬,而是直接問道:“你過年想吃點什么?我們去菜市場買點?”

  “嘿?”江阿豹不由樂了,“你個狗東西,你還知道孝敬我啊?走走走!”

  他急急忙忙拉著江森,朝著菜市場小跑過去。

  江森雖然心里記掛著鄧方卓的情況,也更想去看看馬瘸子,但跑進菜市場后,他還是耐著性子,先陪著江阿豹逛了半個小時。山里的東西都很便宜,江阿豹轉了半天,活像個沒家教的小孩子一樣,買了幾乎所有他想買的東西,江森兩只手加起來,起碼提了三四十斤的貨,才跟著江阿豹,朝著菜市場后面新建的那片住宅區走去。

  這片新建的住宅區,是建在一片被削平的山頭上,地基非常牢固。

  一共十二座五層小樓,形成一個山間的社區,遠遠的,江森就能看到社區大門口上的“第二大寨小區”幾個大字。走進小區,村子里發給江森家的樓離小區大門很近,幾十步就到。

  江阿豹看起來心情很好,上樓后一路不停地對江森吹牛:“你看這個房子,要不是有我,分不下來你知道吧!都是我整天在他們工地上盯著他們干活,天天看、天天問、天天催,他們不敢不發給我!你看你在城里讀書,我在這里就把城里才有的房子都弄到手了!你特么麻辣隔壁的,不把錢給我,還把錢給他們!麻辣隔壁的!你說你都讀個逼的書!”

  吹著吹著,就又開始罵。

  一直罵到4樓,然后鑰匙也不掏,一腳就踢開了404的房門。江森看得眉頭一皺,房門被踢開的瞬間,里面就不知道傳出一股什么難以形容的氣味。

  江森差點沒吐出來,趕緊憋住氣,把手里的熟食瓜果米酒玩具,全都提了進去。

  進屋后,屋里也沒個坐的地方,只能把東西放在墻邊。地上還到處都是各種不明液體干透的痕跡,看得江森幾乎半秒都不想在這里多待。

  可偏偏江阿豹這個貨,對這個環境已經完全耐受,絲毫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還特別興奮地拉住江森,給江森指指點點道:“你看!這個房子!大不大!都是我跟他們蓋樓的說了,他們才給我弄這個大的!你看,這個房間,你的!狗生的!老子對你好不好!特地讓他們蓋樓的,給你蓋了個房間!喏!這個是我的房間!”江阿豹一腳踢開自己的房間,江森就看到有只老鼠在江阿豹的床上爬,當場差點嚇得失聲喊出破音來。

  可江阿豹卻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直接沖進去,對著那只老鼠就是一腳。老鼠慘叫一聲,江阿豹手疾眼快抓起來,隨手就扔出了窗外,然后趴在窗戶邊,一直看著那老鼠從四樓摔下去,吧唧一聲摔成死尸,才回過頭來,得意地對江森道:“麻辣隔壁的,這個老鼠膽子不小,敢到我們家里來!”

  江森逐漸有點說不出話了,又退出房間,順著某股刺鼻的氣味走去。

  走到衛生間門口,他稍微由于了一下,然后略略推開門縫朝里面看了眼。就只是一眼,便差點直接惡心到暈死過去。那個衛生間,已經不能用了。

  里面的情況,江森直接將那一幕看到的東西,永遠從腦子里刪掉。

  “嘔”原本抱著某些目的過來的江森,再也堅持不住,干嘔著捂住嘴,就從404的房間里跑了出來。

  “誒!你媽隔壁!干嘛呢?”江阿豹急忙追出來。

  江森卻連忙擺擺手,忍著不適說道:“我先去衛生站看看,你自己先吃!”

  說罷,直接逃命似的沖下了樓。

  江森一路狂奔,跑出小區門口,總算才深深地喘上氣來。他死活都想不到,時隔一年多的時間,他第一回在比較正常的情況下跟江阿豹相處,竟會遇上這種情形。

  不是被打跑的,不是被罵跑的,更不是被嚇跑的,而是純粹的,被惡心跑的。

  剛才看到的衛生間里那些玩意兒,畫面又在他的腦子里閃過幾回。

  江森惡心得又再次干嘔了幾聲,然后干脆就不躲避了,干脆仔細回想,往死里想,想了足有三五分鐘,才逐漸免疫那個畫面。這才能心平氣和下來,朝著菜市場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等走過菜市場,走到十里溝的溝子口,往邊上一拐,就是村委會大樓。

  衛生站依然設在村委會大樓樓下,卻多了個門診科室。

  江森深吸了幾口氣走進去,就見到鄧方卓正躺在里頭,衣服已經換了,看樣子肯定也洗過澡了,閉著眼睛,身上蓋著條毯子,手上掛著吊瓶。

  一個標準的鄉間衛生院,不是馬瘸子那種。

  “鄧鄉長沒事吧?”江森走過鄧方卓身邊,走到坐診的醫生跟前。

  那醫生看起來三十歲不到,很年輕,手里正捧著一本書在看。

  醫生看看江森,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眼前的痘痘男孩是誰,反問道:“你也是鄉里下來的?”

  “差不多吧。”江森又指了指鄧方卓,“沒什么太大問題吧?”

  “不好說。”醫生道,“又是嗆水又是嗆尿的,天氣這么冷,回去還得拍個肺片看看。我這里就是給他緊急處理一下,待會兒肯定得回鄉醫院住院的。”

  “唉……”江森聽得微微一嘆,又補充了一句,“還受了驚嚇。”

  “驚嚇沒什么的。”那個年輕醫生微笑道,“精神受點刺激,兩下就緩過來了嘛。說不定分泌一點腎上腺素,身體抵抗力還能變強一點,抵抗感染。”

  江森忽然不想跟傻逼說話,點點頭,又走到鄧方卓身邊,小聲喚道:“鄧鄉長,鄧鄉長。”

  鄧方卓微微睜開眼,顯得略微迷糊地問道:“啊?要回去了嗎?”

  “不是。”江森道,“鄧鄉長,你放心,那個人已經抓起來了!待會兒車來了我再叫你啊,你先好好休息。”

  “哦……”鄧方卓又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

  江森又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的書包和行李也都在這里,唯獨那個放手機的禮品袋不見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了下號碼,隨即就聽到鈴聲從書包里傳起來。

  那個年輕醫生見狀,這才反應過來,見江森彎腰去開書包,這才放下手里的大部頭,露出好奇的笑臉問道:“你就是江森吧?”

  “是。”江森淡淡回答,從書包里拿出手機,有明知故問了句,“馬醫生在隔壁?”

  “啊……是。”年輕醫生顯得有點勉強地答應了一聲。

  江森就徑直走了出去。

  走到隔壁門前,房門緊閉著,江森敲了敲門,大聲喊道:“師父!我回來了!”

  屋子里安靜了片刻,才響起腳步聲來。

  馬瘸子一瘸一拐開了門,見到江森,呵呵一笑:“來,進屋!”

  江森嗯了一聲走進去,屋里頭居然還挺暖和。

  “裝空調了?”江森頗為訝異,抬頭看了一眼。

  馬瘸子淡淡笑道:“不讓我看病了,給了個這個東西當補償,以后就只能靠低保養老咯……”

  “隔壁搶飯吃啊?”江森把禮品袋遞上去,“喏,新年禮物。”

  “什么啊?”馬瘸子拆開袋子,把手機拿了出來,又是一笑,“這個怎么用?”

  “這樣……”江森走上前,手把手交了兩次。

  馬瘸子的腦子還很靈光,幾乎一學就會,然后跟江森來回撥了兩次電話,就完全掌握了,點點頭,滿意道:“方便,挺好。”

  江森又道:“手機費給你充了一千塊,正常情況,用到明年這時候都綽綽有余了,還有這個……”他拿出錢包,數了五百塊現金遞過去,“紅包沒準備,不過反正鈔票也是紅的。”

  “那看來我明年還能吃幾頓肉啊。”馬瘸子毫不客氣地收下來,這時才回答江森剛才的話道,“鄉里新來的那個副鄉長,剛剛躺隔壁那個,說我沒行醫資格證,不讓給人看病了,叫了個外面讀了幾年書的毛頭小孩過來,那小孩還勸我,說中醫是偽科學,不要再拿來害人了,我可真是去他大爺的……”

  江森不由一愣:“這種貨色也能來坐診?”

  馬瘸子搖搖頭,說道:“就是這種貨色,在外面都找不到飯碗了,才會愿意跑到這個窮鄉僻壤來吃飯。不過啊,我估計他也待不了多久,最多半年就得滾蛋。到時候沒人愿意來這里坐班,八成還是得請我出山吶”

  江森笑道:“那到時候,豈不是能坐地起價?”

  “坐地起價是不可能的。”馬瘸子擺擺手,“不過那個傻蛋子能拿多少工資,我總不能比他少拿吧?”

  江森朝馬瘸子豎起一個大拇指。

  馬瘸子又盯著江森的臉看了看,說道:“你這個臉,差不多應該能好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弄點藥。”

  “現在啊?”江森抬手看看時間,“都三點多了。”

  馬瘸子道:“今晚你晚點吃飯,先把我這個藥喝了,一個小時就行。”

  江森就不說話了。

  事關他英俊的容顏,專業的事情,一定要聽專業人士的。

  過了片刻,馬瘸子的后屋里,很快飄出很濃的中藥氣味。

  江森使勁聞了聞,感覺聞著就苦。

  等了大概有四十來分鐘,他把藥端了出來,江森走上前,湊到藥罐子旁又仔細嗅了嗅,不由道:“這大苦大寒的,喝完拉肚子啊。”

  “嗯,拉是肯定要拉的,就看你是想皮膚好,還是想胃口好了。”

  “喝完傷胃口嗎?”

  “喝了再說。”

  江森哦了一聲,想伸手去揭蓋子,又被馬瘸子拍開,說道:“放到涼,去把暖氣關了。”

  “哦……”

  江森跟孫子一樣,拿起遙控,關掉暖氣。

  轉頭又問馬瘸子:“電費貴嗎?”

  馬瘸子盯著藥罐,淡淡回答:“貴個球,我不繳費,他們還能把這一整片的電都斷了啊?”

  “有理。”江森微微點頭。

  這大山,真就是叢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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