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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自己拿比較放心

  “胡書記!早!”

  “早!”

  “胡書記!”

  “嗯。”

  清晨七點四十分,甌島縣行政中心縣委辦大樓里已經滿是早起上班的同志。胡部長踩著三厘米的高跟鞋,哐哐作響地一路走樓梯來到頂樓,既是習慣,也算鍛煉身體。

  片刻后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屋子里窗明幾凈,窗戶開了一半,桌子上還有一小片半干未干的水漬,熱水壺就很隨意地擺在墻邊的一個小板凳上,壺口冒著熱氣。所有的一切,都證明他的秘書剛剛打掃完屋子。所以在她辦公桌上放著的,肯定就是今天最新的《東甌日報》。

  在區里當宣傳部老大的時候,胡部長是沒有這樣的專門服務人員的。文秘說到底,就是伺候領導的崗位。胡部長對這件事,既不得意、也不抵觸,反正組織上什么安排,她就順其自然地來,規矩怎么定,她就怎么做,活得非常通透。

  上周末,一陣小臺風從東甌市邊緣擦過,甌島縣嚴陣以待了半個月,結果虛驚一場,不過工作也沒算白做。趁著這個空檔,她好好地把甌島縣的家底盤了一遍,又順帶徹底厘清了縣里的人事關系,并把自己認為合適的人,順手就安排去了合適的位置。

  一切為了抗臺大局,誰都無話可說。

  所以總之結果就是,她下來短短不過半年時間,這片小群島,就完全被掌控在了她的手中。比起區里的那群老狐貍和小狐貍,不得不說,基層的同志,真的是實心眼啊……

  “呼……”早飯吃得略飽的胡部長,給自己泡了壺剛剛好的熱茶,早上第一個工作會議是八點半,她還有時間,稍微先緩一緩,整理一下思路。

  她坐下來微微呼出一口氣,然后習慣性地,先攤開報紙,看一看市里昨天又有什么大新聞,上級領導的腳步必須跟上,不然何談進步?

  接著剛翻開來,領導的名字還沒瞧見,倒是先看到了江森。

  “這小兔崽子……”胡部長啞然失笑,“我看你才是領導吧?三天兩頭的……”

  這話當然夸張了。

  《東甌日報》的頭版,市里領導平均三天至少上兩次,但江森最近兩年數下來,今天也才不過第六次而已,兩年才三次。只不過這個頻率,依然比東甌市的眾多處級干部要強很多了。

  胡部長心里頭,略微表示有點羨慕。

  她端著茶杯,好奇地掃了一眼這份市里三大部門連續出具的聲明。

  看完之后,微微搖頭一笑。

  作為能在宣傳口被直接破口提拔成地方主官的人物,她自然是能看懂這里頭的那點小門道的,雖然不好說到底是誰在故意打壓江森,不過江森的這波反擊,也真是夠烈的。

  直接報案撕破臉。

  好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什么人都敢惹。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么大一口屎盆子,不還手,恐怕也就沒機會了吧?

  胡部長設身處地地代入了一下,不禁又微微點頭。

  從線上捅到線下,把所有藏在暗地里的人全都揪出來,這招不錯,沒有在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精力,而是直搗黃龍。而且市里頭這么支持,恐怕是大家都梭哈了。

  只是……江森到底哪來的籌碼,能讓張凱也攙和進來。

  張老大,看樣子也是求進步心切啊……

  每個人都打著自己的算盤,這把過后,到底結局是什么?

  胡部長小啜著燙嘴的濃茶,心里挺期待的。

  差不多同一時間,幾十公里外的甌城區的區委辦大樓里,莫懷仁也正趁著上班前的時間,抽空帶著報紙的頭版。他平日里工作太忙,江森的破事兒在網上鬧了足有20多天,而且越鬧越大,可愣是鬧到現在,他才知道“江森高考作弊”這件事,頓時起了心思,一個電話打到區宣傳部的梁部長那邊,讓老梁幫他弄份簡單的關于這件事的書面材料。

  好歹也是十八中的學生,甌城區的治下,再加上甌順縣的那點情誼,這個事情性質上來講絕對不簡單,所以莫懷仁覺得自己可以不過問,但不能完全不知道。

  萬一今天下午去市里開會,市里的同志感興趣呢?

  哪怕只當個談資,他也能跟上幾句不是?

  “莫書記。”四個半小時后,莫懷仁開完一個黨建會議,又去區信訪局當面做了兩個上訪釘子戶的思想工作,回來吃過午飯,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材料,就被他的秘書送進了辦公室。

  大中午的休息時間,這份材料來得剛剛好。

  莫懷仁純當消遣翻開來,才看了幾眼,就不由得微微張了張嘴。

  “這死孩子,現在這么紅了嗎?有那么多人等著要滅他?”

  原本略有困意的莫懷仁,快速地翻動信息科的匯報材料,材料寫得很詳實,整個事件的過程,仔仔細細、從頭到尾,一直記錄到昨晚上,莫懷仁飛快翻閱著,一口氣看到最后面,最后一頁,居然附著江森的高考作文。

  莫懷仁逐字逐句讀下來,看完之后,一陣沉默后,忍不住站起來,來回走了兩圈。

  奶奶的,今天早上這個黨建會議,開早了啊。

  早知道放到明天,不然這篇作文,得是個多好的切入點?他站起身來,拿了支筆,在最后面的作文底下,批了幾句話:“甌城區作為東甌市的首善之區,在改革進程中成就極大,問題也多。發展中解決問題的前提,正是堅持線路不動搖。這篇小作文,交班子各同志傳閱。”

  寫完后,拿著材料走到隔壁房間,交給了他的秘書。區委大秘急急忙忙,立馬去樓下綜合辦讓人復印江森的小作文和整份材料,沒一會兒工夫,甌城區這邊就微微熱鬧了起來。

  然后等到下午的時候,莫懷仁作為市常委,去市里開會的時候也把這份小作文帶在了身上,而恰好下午的會議張凱也列席,于是會后莫懷仁拿出東西,討論得就相當有點氣氛。

  《東甌日報》的聲明,伴隨著江森小作文的批示,作為東甌市難得的一份緊跟社會熱點的黨建工具,很快就在全市體制正科級以上的群體中,引起了些許的小轟動。不管大家到底怎么看江森這篇作文的水平,但其背后所蘊藏的東西,卻實實在在的,非常能打動人心。

  張凱明里暗里得到市里的精神支持,等到第二天,直接就給省里的上級部門去了電話,詢問事情調查進展。那頭給的回復的,事情已經由更高級別的單位介入,全面復查程序已經啟動,相信很快就會給出一個明確答案,但是請東甌市方面不要聲張。

  張凱一聽這話就知道,江森絕對清白!不然的話,怕是要往死里聲張哦!所以看來這一把,他得做好梭哈大賺一筆的心理準備了。

  張凱壓抑著興奮,隨后幾天,便一直緊盯著網上的動向。而不看還不要緊,這一看,網絡上的輿論戰烈度,還真是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說江森這篇作文隱喻著多么大的命題的,我認為純屬過度解讀。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他或許只是想在風格上,模仿一些他以前看過的文章。我只能說,在高考的考場上做這種嘗試,除了體現他想要拿高分的迫切心情之外,我讀不出任何東西。

  整篇文章看下來,平淡如水,毫無文采可言。但高考語文,考驗的首先就是學生的語言應用能力。除此之外,任何其他的東西,都只能算是點綴。相比之下,剛剛出版的今年的滿分作文選第一篇,這篇春華秋實的滿分作文,這才是考場上最亮眼的東西。

  我們談論應試作文,首先要談技巧,然后才是別的。所以我認為,這篇滿分作文,值得拿滿分。但江森那篇作文,不管是給三十六分,還是給四十多分,都是合情合理的。”

  滬旦的閆峰教授,這幾天忽然就變得十分活躍。

  江森“高考作弊”的事情,果然還是瞞不住,捅到線下后,東甌市這邊一熱鬧,曲江省省城,隔壁的申城,然后大半個包郵區就都嘩然了起來。

  不過有些人對輿論的把控能力非常強,“作弊”這兩個字,始終沒能在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公眾的視線范圍之內,倒是對江森這篇作文該打幾分的話題,莫名掀起了一個高潮。

  全國不少知名、不知名、牛逼、不牛逼的學者們,紛紛投入進來,發表各自的意見。有少數幾個,支持江森拿高分甚至拿滿分的,但更多數的,還是從“技術”的角度,用非常理性、客觀、公正的視角,認為江森這篇作文,拿36分純屬活該。一些人還拿出過去某些時期,考試零蛋上大學的例子作為對比,把江森的作文,同那些極端個例畫上等號。

  用心之險惡,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卻看得張凱眼皮子直跳。

  張凱怎么也想不到,作為高利貸之鄉的東甌市都還沒淪陷,那么多的大學社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甚至是黨史研究館,居然倒先特么把堅持路線給放棄了。

  而剩下來為數不多的堅持者,反倒是其他專業領域的人。

  “江森同學這個作文,我看一點都沒有毛病!有些人,自己現在思想出毛病了,他意識不到,還要反過來毒害我們的下一代!國外的月亮怎么圓了?我就是國外留學回來的!歐美日我全都去過,有什么了不起?中國以前是什么樣,現在是什么樣?

  這才多少年,我們已經趕到這個程度了!那再給幾年呢?

  要是這樣的道路,都不應該繼續堅持下去,那我問那些文學修養很高的人,你們覺得,什么樣的道路才合適你們?回到民國去,搞你們的風花雪月,還是搞你們的帝王將相?

  還跟我談寫作技巧?我告訴你,我們在國際頂尖期刊上發表文章,我們這些寫論文需要的技巧,一點都不比你們搞文史的要弱!我們不是不會寫風花雪月,我們是知道對國家、對人民無益的東西,你寫得再多,也就就是自娛自樂!有什么用?

  說白了,國家養著你,給你一口飯吃,現在讓你出來為國家的道路搖旗吶喊兩聲,給年輕一代的胸襟和思想點個贊,你特么還說平淡如水、毫無才華,我可去你奶奶的吧!我就想對江森同學說一句,江森同學,你只管按你的路走下去,強哥支持你!”

  曲江大學里的一位校領導,慷概激昂的話上了度娘的熱搜榜。

  北方群眾大學里的某為老師,則笑瞇瞇地說道,“呵呵呵,我不是教這個的啊。首先我先聲明,我不懂高考作文的改分規則。但是呢,你非要讓我評價,我覺得不錯。

  作文思路很清晰,看似平鋪直敘,實則應該叫一以貫之、一脈相承,是有氣韻的,尤其到了最后,那個點睛的幾句話一出來,前面通篇的內容就全都盤活了,讀完后,讓我感覺回味很雋永。應該來說,我認為已經初步有了大家風范,甚至可以講,同樣的篇幅下,我認為個別專業作家,還不見得能寫出這個水平來。尤其人家小孩子,還是在高考考場上,在那么大的壓力下,在那么緊迫的時間里頭完成的,對不對?其實很難的。

  我都不敢說自己一下子就能思路那么清楚,能把這么一個悲春傷秋的題目——叫行走在消逝中是不是?能把這么一個看起來就很文藝的題目,寫得這么有靈魂,呵呵呵呵……

  因為題目本身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嘛,呵呵呵,它只有那個很漂亮的軀殼,一個皮囊,但是這個同學,硬是給寫出了堅強的靈魂。

  這一下子,這個小姑娘就秀外慧中了,我覺得可以給高分,五十六分啊,五十八分啊,給滿分我也勉強同意,應該這個孩子實在是太強大了,我知道他,我有了解我,我很欣賞他……

  另外那個說孩子這篇作文只值三十六分的人,這個我不能說實話去評價啊,不然容易得罪人,呵呵呵呵,但是我還是善意地勸一句吧,人家孩子,十七八歲,水平已經到達這個程度了,大家呢,有空安下心來,還是多讀讀書。就不要研究什么道路行不行的問題了,不管道路行不行,你現在自己也就在跟著走,你覺得不行,好歹不要拖別人后腿,對不對?都安靜一點、冷靜一點、理智有點,就算不想給正在努力的人打氣加油,你不要喝倒彩好不好?

  不能人家一邊修路,你一邊跟著往前走,自己不出力,反過來還要罵路修得太慢,這樣就顯得智力上好像有哪里不對一樣。做人要講道理嘛,對不對?呵呵呵呵呵……”不過這位老師,名氣還不是特別大,這個視頻底下只有38條留言,其中34條是罵人的,非常慘烈。

  而相對來講,影響力稍微大點的,就是央視七套的一個訪談節目。

  某肩上戴著一顆將星的帥哥教授,俏皮中帶著幾分嚴肅說道:“這個問題,還需要思考嗎?我認為對這個問題有懷疑、有動搖的,某種程度上來講,已經不完全算中國人了。因為你的心就沒有跟祖國、跟人民在一起。作文好壞,我不做評價,但我就說,這個孩子,讀書算是讀進去了。我像他這么大的事情,想到的東西還沒這么多,不過我們的理念是一樣的。我是因為出生在那個年代,我目睹了我們國家的不容易。

  但是這個孩子呢,我當然也覺得他很不容易。然后我看了他的照片,跟我年輕的時代還有點像,只能說思想覺悟高的人,長得都差不多。這個相由心生,有些人之所以長得歪瓜裂棗啊,我覺得可能主要就是心眼沒長好。

  什么叫心眼不好呢?心眼不好,就是你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碗來罵娘,那些罵娘的人啊,我覺得最好都送去邊疆看看,看看我們的戰士們,為了保護他們這群……怎么形容呢?就是他們這樣的歪瓜裂棗吧,到底有多辛苦,讓他們也在零下幾十度的地方,在海拔幾千米的地方,去戈壁灘、去沙漠、去島礁上看看。有些人,沒吃過苦頭,現在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節目播出后,網絡上截了中間大概20分鐘的片段。

  評論轉發不少,好壞參半,雙方對罵得很激烈。

  “江老板,你這下真紅了,半個中國都在說你的作文。”

  7月20號晚上,江森剛碼完字,鄭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森哥不廢話道:“還有多少沒道歉的?”

  “五百多個。”

  “還有這么多?”江森道,“現在的人都這么勇敢的嗎?”

  “可能是沒看到吧。”鄭悅道,“有些人就是隨便發個帖,發完后自己都忘了。”

  “那跟我沒關系。”江森道,“還有三天,時間一到,你馬上去甌順縣報案。每人一份材料準備好。”

  鄭悅道:“一個人一千,你五十萬材料費準備好了嗎?”

  江森沉默片刻:“小悅悅,你看我們這么深厚的交情……”

  鄭悅道:“滾!我認識你也才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們有屁的交情,就算有交情,也只是赤裸裸的金錢關系!五十萬就五十萬,沒錢就別打官司!”

  “要不我給你個發財的機會,我給你百分之一我的公司的股份。”

  “滾。”

  “年輕人,目光短淺啊!”

  “五十萬,另外,我們這個業務的尾款,你拖了我好幾天了。”

  “我寫書太忘我了,真的。”江森道,“你要相信我的人品,整個東甌市誰人不知,我江森是散財小仙童,人走到哪里,幣就撒到哪里,甌島縣上都有我一所希望小學。”

  “反正你不給尾款,別說甌島縣,甌順縣我都不去。你抓緊的,我現在就做你這單生意了,再特么不打錢,老子連實習生的工資都要發不出來了。”

  鄭悅很粗暴地掛了電話。

  江森拿著手機看著窗外,很無奈地嘆口氣。

  次日一大早,江森早早起來去銀行排隊,給鄭悅轉了一筆大款子。

  轉完后,卡里只剩下可憐的兩百萬出頭,另外的三百萬,已經打到公司賬上了。現在他本人就是二二君科技的財務,所有公章都在他自己手里保管。

  但是光桿司令,很沒有成就感。

  等轉完賬回到家里,早上照例先看看網上的輿論情況。

  幾天下來,很不幸的,網上的形勢又逐漸倒向另一邊。

  唯一加入進來無腦支持他的,只有那些看了他照片的小姑娘……

  但可惜小姑娘們的文化素質普遍不怎么高,經常只會幫倒忙。江森覺得自己急需一個職業粉頭來管理這些膚淺的顏粉,然而這種路子,連鄭悅都沒有,只能暫時打消這個念頭。

  心累的一天,又繼續開始。

  江森給自己倒了杯茶,坐到電腦前。

  往椅背上一靠,他閉上眼,長長地做了個深呼吸。

  大勢,果然不是靠一兩個人就能改變的。

  人心的變化,歸根到底,在于物質世界的變化。

  國力到哪兒,人心就到哪兒。

  這件事,“靠群眾”是辦不到了,因為時機實在不對。

  接下來又是首都奧運會,繼續鬧大,反倒可能適得其反……

  嗡嗡嗡!嗡嗡嗡!

  手機忽然響起,江森接了起來,那頭的聲音有點耳熟,接著果不其然,那頭自報家門,就是上回的那位副職大領導,“江森,你這幾天,看明白形勢了嗎?”

  “有點。”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江森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立馬反問道:“調查結果是不是出來了?什么時候公布?”

  手機那頭一頓,又重復似的問道:“就算公布了,你又打算怎么做?”

  “你想我怎么做?”

  “孩子,不要給社會添亂。”

  “我當然不會給社會添亂。”江森道,“但是在不給社會添亂的基礎上,我是不是也得拿回我的清白?”

  “清白當然會給你。”

  “真的嗎?”

  “你覺得呢?”

  “我覺得……”江森緩緩道,“清白這么重要的東西,你們萬一要是給得不徹底,就相當于沒給清白。還是我自己去拿吧,我自己拿,比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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