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半,江森在馮援朝明顯不高興的眼色下,正大光明翹掉了開學第一天的午間投籃訓練。但馮援朝毫無辦法,因為田徑隊的人,并不在乎江森每天多投幾個還是少投幾個,只要江森不翹掉下午課后的常規訓練,那么他們就堅持站在江森這邊。
從食堂出來,江森帶著午飯吃得滿嘴油的郭剛,外加上兩個退役兵哥哥保鏢,很快來到藥學院八號樓的王永勝辦公室前。并沒有事先和王永勝約好的郭剛,小聲敲響房門。
然后過了好一會兒,辦公室的人,才把房門打開一半。
拉著窗簾、略顯昏暗的屋子里,王永勝探出頭來,就像郭剛說的,四十來歲奔五十的樣子,體型矮胖,頭發稀疏,眼鏡很厚,確實是長時間待在實驗室里,長期不運動的死宅該有的樣子。而他也不知道是沒睡醒還是反應慢,看見眼前穿著國家隊隊服的幾人,竟愣是沒認出江森來,還是江森主動先自報家門,“王老師你好,我是江森。”
“哦……是你!”王永勝的原本迷瞪的雙眼,瞬間明亮了一下。
江森直言問道:“能聊一下嗎?”
“聊什么?”王永勝看了眼身在江森身邊的兩個保鏢,又看了看郭剛,裝傻充愣似的,“我里面地方小,坐不下那么多人。”
“就我一個人。”江森道。
王永勝又多看了江森兩眼,這才讓開道,“進來吧”。
讓江森走了進去,隨手把房門一關。
“小郭跟你說了什么了?”
房門一閉,王永勝一轉過身,瞬間就好像又清醒了。
江森環顧辦公室,這辦公室其實不小,這位王主任顯然也是個說瞎話的小能手,搞科研的人能這么面不改色的說謊,大多科研水平牛逼不到哪兒去。但越是這樣,這類人的鉆營手段就越有可能很高明。郭剛方才說的,王永勝壓上畢生情面,找那些雜志的高層過來,撈個黃芪美容研究方向文章審稿人的位置,怕真不是開玩笑。
好歹也是申醫的中藥研究系主任,牌面擺在這兒,而且所要求的,不過是浩如煙海的中藥研究領域,某一味藥物的某一個特定研究方向的學術解釋權和話語權,簡直就是指甲蓋大的內容,這么多年的交情下來,人家不可能完全不給面子。
江森心情暗暗想著,也不動聲色,說道:“沒說什么,只是剛好認識郭老師,剛才路上碰巧遇見他,就麻煩他帶我過來見您一面。我剛好老家那邊有個項目,正好聽說您最近也在搞相關方面的研究,有幾個小問題,想來咨詢您一下,打擾您午休了吧?”
“沒事,我下午也沒課。”王永勝抬手看了眼手表,但也不先著急開口說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不過我們上班時間還是要遵守的,一會兒就兩點了,你有什么事,抓緊說吧。”
江森也同樣抬手看看表。
距離下午兩點,還有差不多一個半小時,這特么叫“一會兒”?
于是敵不動,江森也不動,就不信你小子花這么大代價去換那點話語權,會不想跟我坐地起價。但我特么要是干脆放棄滬旦的背書呢?國內那么多學術大佬,又不是真的只有申醫能為二二制藥提供學術背書。甚至國內不行,老子干脆找國外團隊。反正這筆錢不論怎么樣都是要花出去的,給誰不是誰?說不定還能順便把國外銷路也打開來……
江森沒有外面的門路,但這并不妨礙他現在先在顱內高潮。
而且樂觀點想,奧運會后,他想找點什么人合作,羅賓肯定也會愿意出手幫忙。
就算鬼佬們不給他江森面子,但耐克的面子,多少總可以給點吧?
耐克背后估計也沒少養活興奮劑團隊,都是藥物研究機構,估計連實驗室布置都差不多。
媽蛋,世界真小……
眨眼之間,江森腦子里就已經閃過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念頭,可一開口,卻仍是不咸不淡地說道:“其實也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就是聽說您最近發的那篇文章,對黃芪罷毒托瘡這方面功效的研究,講得挺深入的。我們那邊正好開年之后,項目的工人啊、技術員啊,要搞個集中的崗前培訓,我就想請您過去給他們開個講座。當然,肯定不讓您白走一趟,酬勞方面,一定讓您滿意。這個數,您看能不能抽空,給我們的項目方指導一下?”
江森攤開左手五根修長的手指。
王永勝瞥了眼江森的手,不禁稍微動心,“五萬?”
“不不不,我們是貧困縣,拿不出那么多。”江森趕緊糾正,“五千。”
“啊?呵呵……”王永勝發出“窮逼走你”的笑聲。
江森卻還明知故問:“王老師,可以嗎?”
王永勝不回答,走到辦公室桌前,拿起水杯,慢條斯理地打開蓋子,狀態悠然地仰頭喝了兩口,然后輕輕放下,徐徐把杯子蓋蓋上,才緩緩說道:“不好說啊,我這學期也挺忙的。就怕等我抽出時間來,你們那個崗前培訓的時間,也早就過去了。”
“遲一點也沒事。”
“遲一點,遲一點說不定藥材都開花結果了。”
王永勝死不松口。
江森見這貨有恃無恐的架勢,不由笑了笑,“郭老師剛才在路上跟我說,他這段時間也在做一個差不多的課題,文章都寫出來了。我剛才跟他過來的時候,還怕您貴人事忙,可能不在,我說您要是沒時間的話,我干脆就找郭老師去一趟吧。
實在不行,也可以再問問陳布達老師,或者周志堅院長,順便把郭老師的文章拿給他們看看,說不定陳老師或者周院長覺得寫得不錯,就幫忙給發了,剛好和您這篇文章前后腳,展現一下咱們申醫身后的中藥學科研底蘊。”
王永勝一聽這話,臉色一下子就不對了。
他掩飾不住情緒地轉頭望向江森,眼里已然有了憤怒。
威脅?!
“你什么意思啊?”王永勝憋不住火。
江森卻滿臉無辜,“啊?什么什么意思?王老師,我說錯什么了嗎?”
“你……”
王永勝被破防了,不由伸出手指頭,仰頭指著江森警告道,“我告訴你,這一塊學術研究領域,全中國,現在我是最領先的,你找誰都沒用!你要找只能找我!”
就這?
江森被王永勝的反應斗樂了,這位王主任的要錢水平,還是弱雞了些。
哪兒有這么跟金主說話的……
終歸是象牙塔里的人,這城府真是完全不行。
“哦……原來是這樣。”江森被王永勝用指頭指著,依然滿面春風,“那以后相當于這方面的研究有什么地方需要下定論的,就是很難繞開您這邊,是這樣嗎?”
王永勝被江森這真誠的態度,演得有點迷惑了。
他放手手指,稍微收斂住語氣,又勉強裝回那副科研人員的清高模樣,“話不能這么說,不說是繞不開我,只能說,我的意見,還是能起到比較重要的作用的。反正如果你真要深入做這個產品,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找一個合適的人來進行科研層面上的長期合作,你去年非要申請你那個實驗室,也是出于這么目的吧?”
“對。”江森道,“我聽說這塊生意,和科研機構的合作需求還是比較大的,就想提前準備一下,沒想到學校這么狠,一開始開口要我五千萬,嚇我一跳。”
“五千萬,不是管你要錢。”王永勝道,“學校一般和社會企業搞科研結對,主要是給企業提供信用上的支持。一個產品做出來,人家一看,誒,這個背后是滬旦這樣頂尖學術機構支持的,這樣使用起來才會放心。所以五千萬,那不是錢。那個五千萬真正的意思是說,我們學校現在跟你合作,我們提供的這個服務和幫助,這個無形資產,折算起來,就值五千萬。
我們要入股的話,就相當于是按這個數目來入股。學校技術入股,拿一定比例的份額,這部分股份的對應價值,就是這么多錢。要是入股五成,那就是,你的企業,市場估值就是一個億,要是只換你百分之十,那你企業的估值就是五個億……”
“哦”江森露出受教的表情,“那就是等我實驗室開張了,學校就自然幫我解決這方面的事情了?”
“不不!這不對!”王永勝忙又解釋,“學校是學校,服務是服務。學校只是承認,我們確實接下來和你有合作關系了,但是要提供這個服務,還得是具體院校、具體課題組、具體科研人員的工作。還有這個知識產權,你可以說是歸學校的,但同時它也是歸學校老師個人的。如果沒有個人的允許,那學校也沒辦法。”
江森道:“那就是收錢不辦事咯?”
“不能這么說,那不是也沒收你錢嘛!完完全全技術入股的事情,現在技術上還不到位,這個有什么辦法呢?誰還不想現在就搞個大成果出來,不是不想搞,是搞不出來嘛!”王永勝說著說和,好像覺得自己又重新把江森拿捏住了,語氣也快樂起來,“孩子,我跟你講,學校也是由一個個人組成的,你要找人幫忙呢,學校同意,那只是程序上的事情,但是要真正解決問題,還得找具體的、正確的人,這個道理,你明白吧?”
哦……反威脅?
江森皺眉,仿佛陷入深思,安靜幾秒后,問道:“您覺得郭老師水平怎么樣?他也是滬旦的老師,也能代表申醫的水平吧?”
王永勝抓著水杯的手,瞬間緊緊捏了杯身一把。
兩個裝糊涂小能手,相視不語。
過了片刻,王永勝呵呵一笑,“小郭……還行吧。不過他這個學期結束,說不定就要離開申醫了。長期合作的話,我覺得他可能不是特別合適的人選。”
“我知道,郭老師跟我說了。”江森也笑了,“所以我一會兒還想上樓去問問周院長,看在我這個項目的份上,能不能拉郭老師一把。我主要也是想,能找個可以長期信賴和互相成長的這么一個年輕科學家,往后的日子還長,企業掙多少錢還是其次,最關鍵還是要穩定。
該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東西,不能總被別人握著,那樣就太被動。我問問周院長看看,他要是愿意提供幫助的話,我們這邊也是很樂意給回報的。我們青民鄉,窮了上千年就沒富裕過,現在上到部委、省里,下到鄉里、村里家家戶戶,大家對這件事,都挺期待的。不想再拖了。我的實驗室,下周一就要掛牌,這星期之前,我就想把這件事落實下來。”
王永勝聽得眼珠子一瞪,不禁脫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江森笑著搖搖頭,又抬手看了眼時間,“一點了,我也該回去休息了,中午不睡,下午崩潰。打擾您休息了。您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跟郭老師說,我這個事情定下來之前,咱們還有機會細聊。”
說著話,都不給王永勝反應的時間,就走到辦公室門后,擰開了門把手。
房門外,郭剛和兩個兵哥哥一直等著。
“王老師,再見啊。”江森微笑著轉頭,朝辦公室里還在糾結的王永勝擺擺手。
然后房門一關,徑直朝著樓梯口方向走去。
郭剛快步跟上,一邊不住回頭看王永勝的辦公室,見王主任沒跟出來,才著急問道:“談得怎么樣?”
“老烏龜,當我是冤大頭,我跟他兜半天圈子,就差威逼利誘了,那家伙就是不開口,打死都不肯先報個價。”江森道,“這王老師做人不純粹啊!”
郭剛不由急道:“那現在怎么辦?”
江森走到樓梯口,抬頭看了看樓上,“你要是有這個膽子的話,要不你自己去探探周志堅和陳布達的口風,看看他們的心理價位是多少?”
郭剛頓時面露為難,“我干不來這個啊,看到他們坐在那兒,我心里就哆嗦了……”
“唉……”聽郭剛如此坦然地認慫,江森不由得嘆了口氣,拍了拍他低矮的肩膀,“小郭啊,還是你純粹,我欣賞你。”